第五章 论墨品诗

  第五章:论墨品诗
  折腾半天谢安总算能够回家了,虽说是被孔严抱着回去的。
  无奈自己如今只有四岁,孔严就算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也会死要面子将他送到谢父手上。
  “阿狸入冬之后吃得多,辛苦你了。”
  大哥谢奕在父亲面前憋着笑,幸灾乐祸。
  谢氏家宅与孔家相邻,虽说是相邻,却也有一段极长的距离,桓彝家就隔得更远了。谢氏大门斜对面就是琅琊王氏王司徒家,王司徒虽提倡朴素,但气派不减。
  谢氏稍显门庭冷落,而且刚有人过世,更显凄凉。
  谢父名谢裒,字幼儒,自幼文笔出众,一出仕就在先皇身边做文书。
  不过他名声并不如逝去的兄长谢鲲大,而且表字中有个儒字,更不受当今文坛青睐。
  毕竟这时期上层社会玄学盛行,清谈之风更甚,名流士人见面不清谈辩论一番,都显得不亲昵了。
  不过今夜是为谢安兄弟洗尘的家宴,无需如此。
  两位来客与谢父寒暄过,仆人布菜,谢安与大哥安静地坐在一旁,一个开吃,另一个酒瘾已犯。
  这是谢安第一次与父亲相见,之前家中谢父每月都会有信寄到剡县,谢安花时间看过,只觉得父子二人关系并不是很亲昵,毕竟谢安自两岁起就跟在大哥身边,逢年过节也不曾回家。
  桓彝:“无奕两年外放之期已过,历练得当,是该回来了。”
  谢父:“只怕他性子无羁,回来便惹祸。”
  孔严:“哎呀,恭喜无奕兄。”
  这是谢父和桓彝聊起了谢奕回京之事,孔严在一旁插嘴。
  他们聊他们的,谢安继续吃。
  慢炖的老母鸡汤颇为鲜美,鱼羹也清甜,渍腌过的萝卜皮脆美无比,这让被牛车颠了一路肠胃不爽的他胃口大开。
  只是这时牛是重要交通工具,一般家中不轻易杀宰,少了许多美味。
  又听桓彝道:“论幼舆之名,实不应薄葬石子冈,只是如今我朝初来江东,若不是有王司徒竭力周全,只怕这国库如今还是入不敷出。”
  幼舆是谢鲲的表字,这下话题又转到谢鲲去世的事上。
  晋尚薄葬,南迁朝廷本就不富裕,加上连年战乱百姓也贫穷,当权者提倡此道,以正风气。
  因此死后葬在平民墓区的石子冈,又为这风华冠绝的谢鲲添了一道口碑。
  在座诸人因谢鲲之死而感叹,谢安见状也停筷乖乖地端坐,谢父就坐在他右手边,这时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阿狸,家中食物可吃得惯?”
  “好吃。”谢安点头,“不过刚想到安未能赶上葬礼,心中又愧又憾,就没有胃口了。”
  “无事。”谢父见他病容,轻叹,“我谢氏子弟一向多病,你伯父也因病去世,我接你回来也是由此。月前无奕来信还道你在盛暑大热,晕了两夜才醒来。若有胃口,多吃一点,这半月赶路,也辛苦了。”
  桓彝也道:“幼舆是七贤般的人物,定然不会介怀。”
  竹林七贤盛名已久,是士人的典范,而谢鲲的性情如七贤般洒脱、放荡不羁、忘情外物,加之他清谈、啸咏鼓琴都极为出色,身受士人推崇。
  谢安心中一动,不由道:“若伯父如果遇上七贤,定会被他们邀入林中游乐。”
  此言一出,谢父先是一怔,嘴角微弯,甚是宽慰。
  谢奕身为弟控自然连连点头,“阿狸所言甚妙!”
  连孔严也对这小孩高看几眼,进门之前被打脸的怨气消减不少,只是仍有几分不甘和说不明道不清的嫉妒。
  自己竟然会嫉妒一小屁孩?好歹我也是堂堂孔圣世孙近亲!孔严如是想着,又念及桓彝所摹诗帖,顺势道:“今日侄儿所见,谢家虽痛失一才,却又幸得一才。”
  桓彝正欲说起此事,借此时机将自己摹的谢安祭诗拿出,谢父一观,不由笑道,“孩童稚作,不得当真。”
  之前谢安曾在大哥的指点下回过一封家书,所以谢父认得他的字。
  谢安也凑过去看,有些佩服这位带着迷之微笑的大叔,自己那手字被他临摹得惟妙惟肖,连在冰上书写与几案上不同手感都表现了出来。
  谢奕赞道:“阿狸你可知道,桓伯父临书最为出名,无论谁的字只稍被他看一眼,便能摹得分毫不差。你看,你这‘磊磊石子冈’中有七个石,你故意写得每个石都不同,伯父也能将它们间细微差别捕捉于笔下。”
  桓彝道:“正因这七个石在细微中有所不同,才难得可贵,虽为稚作,却隐隐笔锋初成,已然踏入墨道!”
  谢父谦逊道:“茂伦所言,太过捧杀小儿。”
  桓彝知道谢父为人谨慎,道出自己前来的目的,“我桓茂伦既然位列八达,主品评之职,自然要慎之又慎,所以今日急不可耐,想要再看三郎手书。”
  “品评?”谢安十分奇怪,心道,若是九品中正制的品评,也得等到自己弱冠之后,现在是个什么缘故?
  孔严即使担当解说,“看来无奕兄并未对三郎言明,我朝承魏选官制度为九品中正制,后发展成九品三榜,以激励士人。”
  “其中一榜名为‘墨魂榜’,墨含书画,而想要入榜,需得正中官逐级品评,而这江左八达皆为八位最富资格的最高品评官。”
  “墨魂榜无论年龄老幼,只要有书画能力者皆可入榜。”
  谢安迅速接受了这一打开方式不正确的九品中正制。
  反正连王羲之可能都变成了萝莉,还有什么不会变的,他了然道:“所以桓伯父想亲眼见我写一帖?”
  “正是。”桓彝点头。
  当即谢父命人撤席,仆人奉上笔墨,孔严又道:“方才听无奕言,三郎四岁能成诗,不如就做一诗如何?”
  谢奕撇嘴,冷冷道:“作诗又不是喝酒,哪有想有就有的道理?孔彭祖你这话可是在难为我三弟?若他做不出好诗,你就能拿着由头笑话小孩了是吧?”
  孔严傲哼一声,“无奕兄言之凿凿,如今是心虚了么?”
  谢安腹诽,这位孔家哥哥憋了这么久,认定四岁孩童不会作诗,所以也只憋出这么个主意,看来这人也不坏,就是喜欢与大哥斗嘴,又被自己以退为进给摆了一道,面子上过不去。
  说实在他自己并不擅诗词,怎奈脑子里装了魏晋之后的无数绝妙诗词,若不用岂不是对不起老天给他穿越的机会,但如今他才四岁……若诗词太过夺目,恐被视作妖。
  于是他跪坐在席上,扫视了一眼堂外,院落里栽种着梅花,梅枝上早结了许多花苞,几点殷红在薄雪中悄然绽放,穿堂风潜夜而入,而梅花在枝头巍然不动。
  谢父与桓彝在旁烹茶等待,谢奕与孔严两人互瞪着眼,纵然如此,房中仍是一片寂静,留给他足够的思考空间与时间。
  良久,故作苦思状后,他为难道:“安想出两首。”
  孔严一怔,“两首?”
  “是的。”谢安眨了眨眼睛,在孔严的注视下,信手写下第一首。
  孔严未等墨迹干,拾起几案上的麻纸,逐字读了出来。
  卧梅又闻花,卧枝绘中天。
  鱼吻卧石水,卧石搭春绿。
  越读越是疑惑,孔严看了一眼已低头写第二首诗的谢安,总觉得这小孩看似乖巧的外表下,有什么不对。
  这诗非常普通,与他想象中的一样普通,谢奕也奇怪,这诗虽符合一般孩童所作,但怎么也不像是他熟悉的三弟。
  孔严心存疑惑地又将这诗读了一遍,在一旁饮茶的两位长辈比他反应更快,一时按耐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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