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丑小鸭与鸿鹄

  第二十章:丑小鸭与鸿鹄
  “阿菟,你在写什么?”
  谢安见萝莉正把一张纸往身后藏,不由窜到她身后,瞄到一眼,方寸大小的藤纸上落了一点芝麻糊。
  王熙之反应慢,被他看了有些不好意思,垂着头小声说,“我上次见你写,今天想来觉得有些好玩。”
  这超长的反射弧,果然只有王熙之独有了。
  她想了想将藤纸对折塞到谢安手里,“喏,送你,平日没有什么好东西送你。”
  好吧,若是别人给的礼物,谢安定要腹诽一番,这算是什么礼物啊,涂鸦纸也能做礼物?但眼下这张涂鸦纸是王熙之送的意义又不一样了。
  谢安仿佛天生就懂她的想法,将那折好的藤纸放进怀中,“这是阿菟四年来第一次写字?”
  王熙之微微抬头,眼睛亮晶晶,“阿狸好聪明。”
  谢安觉得愈发跟她在一起,自己就真跟个小孩似的,也忘了问刚才她为什么不理会自己,没想王熙之先说了原因。
  “方才不理你是怕被人知道那不倒翁是你做的,他们会笑话你。”王熙之有些伤感,“早知道我就不放在地上玩了。”
  “反正我是乡下回来的小孩,让他们笑话去。至于不倒翁,以后用木头给你做一个结识的。”谢安拾起地上的伞,挡在两人头顶,王熙之坐在席上,仰头望着他。
  鹅池里的鹅游来游去,丝毫不畏惧冰雪,流水浮冰声如梦幻泡影,谢安第一次发觉这院子虽然幽僻,但胜在雅致,草木繁多,花丛一溜的素色腊梅,梅上覆雪,暗香流动。
  王熙之忽然感慨,“快点长大就好了。”
  谢安感同身受,他才是这世间最迫切想要成长的人,毕竟已经是二十多岁的灵魂,但他没想王熙之下一句是,“这样阿狸就会比我高。”
  ……
  “阿菟,你这是在损我?”
  “今天阿狸打扮得挺好看。”王熙之顾左右而言他,“是士族小郎君的模样。”
  “咳咳,”谢安转了转眼珠,“司徒府要闭关,所以明年春天我们才能见了是吧?那我给你讲个故事,给你解闷。”
  谢安说的是《丑小鸭》,当然到了晋朝就要把故事里天鹅给换成人们熟知的鸟类,于是他想到了鸿鹄。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嘛。
  况且鸿鹄之意,鸿指大雁,鹄指天鹅,在传说里又有白凤凰的意思,反正用鸿鹄比喻来得更好。
  “我要讲的故事名字叫《丑小鸭与鸿鹄》。”他刚说题目,王熙之就举手提问,“就是可以吃的鸭子和白凤凰?”
  能不能不要三句不离吃啊我的大小姐。谢安内心吐槽着点头。
  “故事里要是是丑小鸭,这个丑字是很重要的。因为它本来是一只鸿鹄蛋,结果不小心出生在鸭群,它长得跟鸭子不一样,所以被鸭子们认为它很丑,不接受它,还啄它、排挤它、笑话它,让这只丑小鸭感到很自卑,而且连隔壁的公鸡也欺负它,所以它只好逃走了。”
  “在逃走的路上它遇到了对它性命产生威胁的动物,比如狐狸、狼、野猪、猎狗什么的,但它每次都能险中逃生,于是她就认为,因为我长得丑所以连猎狗都不敢咬我,这样的鸭生真是又幸运又悲伤啊。”
  说到这里,王熙之扑哧一声笑了,但她马上用手捂住了嘴巴。
  再笑我就不说了啊,还不是为了哄你这个笨小孩啊,谢安伸手弹了下她的脑门。
  “以后,这只丑小鸭遭遇了许多磨难,但它内心已经变得坚强,不再纠结于美丑。当它偶然一次遇到水面飞翔的鸿鹄时,因向往它们的身姿而走到水边,”谢安故意放慢了语速,“于是啊,它发现水面上的自己倒影原来长得跟鸿鹄一模一样,原来历经磨难的它已经变成了一只美丽的鸿鹄了!”
  “所以啊,等阿菟长大后,就会变成鸿鹄的!当然,我可不是说你丑,你懂的吧?”
  王熙之眼睛一直亮亮的,像是含了水,听完这个故事半晌没说话,想了半天,哼了一声,“我懂啦。”
  谢安想起之前离席时揣的柿子,连忙拿了出来,放在王熙之手上,“司徒大人没让你入席,想来也没有柿子吃了,所以我偷拿了来。”
  王熙之一手握着一个,问他,“你吃了吗?”
  谢安摇头,“都是给你的,你放着再软些更好吃。”
  王熙之握着尚有体温的柿子,低低地笑了。
  又聊了会,天色就彻底黑了下来,谢安才想起还有小竹林诗会的事,王熙之提着裙子说要跟他一起去看看。
  今天王熙之也穿得很好看,藕色裙裾,鼠灰色的风袍,被一路上的灯火染上层暖黄色,看得出来她今天心情并没有被温氏姐妹的找茬给影响到。
  冬至时,蚯蚓因阴气深重而在深土中蜷曲,所以冬至三候中一候名蚯蚓结。
  王熙之边走边提着灯在竹林土间照着寻蚯蚓结,凸出的土面也许就是,还寻到几个冬笋,不过两人也没敢去挖开,只是王熙之听他说起什么冬笋虾饺、四喜丸子馋得不行。
  王熙之道:“看来阿狸在乡下吃得比我们好多了,其实乡下也并不差啊,我阿爹就住在乡下呢,其实以后住在山间最好,钓鱼划船,清静得很。”
  谢安想起历史上书圣在暮年称病辞官隐居剡县的事,而他又刚从剡县回来,虽然如今书圣已成萝莉,但冥冥之中他们的命运确实这样奇迹般地有了重合点。
  谢安不由逗她,“还要放鹅,到山里养鹅,说不定它们汲取天地灵气,会变成鸿鹄呢。”
  王家真大,不看路地玩,还会走错路。
  幸好冬至之夜灯火通明,即使是在竹林里,也能在疏叶之间望见朦胧的光。
  如果再长大一点就好了,建康城外应该有更好的风景,而且谢安连建康城都没怎么逛过,不过王熙之应该更没怎么出过门吧。
  耳边是竹叶风沙、雪落轻灵声,他们在竹林间钻了许久,终于磨蹭到了“小竹林”。
  可这时小竹林只剩谢万和纪友在对着纸张发呆。
  谢安这才知道,其他人完成作品就被接回正厅,这作品出来后是要呈给司徒大人首先过目,还要当着宾客的面当众品评。
  纪友用笔敲在熊孩子谢万头顶,“顾悦之作了画抵诗,刚被你罚醋罚得狠了吧,走的时候脸色臭臭的。”
  “罚人喝了几杯醋?”谢安将闹得更欢的熊孩子谢万拉到一旁问。
  “三哥,你真是我的亲哥啊!这几人连着三次都没说顺溜,特别是顾悦之,被我罚了醋后,连诗都没心思写。”
  谢安笑道:“你当时可背了十多遍才说得顺,现在就给人三次机会?”
  谢万岔开话题,一见躲在三哥身后的王熙之,惊讶无比,想到自己之前吃了她的鹅,吓得跟什么似的拽着写了两句诗的纪友,“阿友啊,在这干坐着想不如边往回走边想!”
  纪友击掌,“对啊,这灵感可是要找的。”
  两熊孩子立马叫上仆从拿着笔墨纸砚就开溜了。
  这下好,就剩谢安与王熙之了。
  “阿狸,可有想好的?”王熙之见他脸色笃定,于是放心观看。
  谢安已经着手取纸开笔,仆从正帮他研墨。
  他跪坐于席上,握笔想了会,对王熙之道:“我也会画画,你可要看?”
  王熙之当然点头,“你要画何物?”
  “当然画你喜欢的。”谢安穿越前可是美术专业的,虽不是国画专业,但爷爷喜好收藏画,他倒是会画些动物,而且画鹅所需技法和色彩都不多。
  晋朝时纸张并不大,正适合他在纸张一角涂鸦,用墨将笔舔得尖细,回忆着鹅池鹅的模样,细线勾勒轮廓,长颈圆肚翘尾,浮于水面。
  王熙之十分高兴,“真像!”
  他又取来朱砂,注水调色,然后将蘸了朱砂笔交给王熙之。
  “你来涂红鹅头。”
  王熙之也来了兴趣,当即在趴在案上,小心翼翼地填涂起来。
  谢安接着又画了几只鹅,王熙之一一填上朱砂,待到纸张风干后,谢安早就准备好写什么诗了。
  咏鹅。
  两个大楷端正写在最右侧。
  古代鸟字下面是四点,所以谢安特意留了最后一点,又将笔交给了王熙之。
  “阿菟帮我写最后一点。”
  谢安觉得王熙之不能学习书法,见书帖就晕肯定是心理障碍,绝对跟天赋没有关系,若有动笔的念头,那么一切都会好办。
  “万一我写不好,坏了你的字就不好了。”
  “不好就不好,又不会怎么样。”
  “可这诗要送到正厅当众让人品评的。”
  “反正我是小孩子,这次写坏了就下次再写好呗。”
  两人争来推去,最终王熙之拗不过他,嘟囔句,“阿狸真是怪人。”
  可她还是乖乖地接过笔,对着画着鹅群的纸张发了许久的呆,手臂微悬,一直未曾落下。
  就谢安观察,王熙之虽说如外人所言没有碰过笔墨,但笔一上手,就是极为标准的手势,手腕悬案一纸之距,整个人精神都集中在笔尖,平日空洞呆然的眼瞳变得深邃起来。
  细雪悄然落在屋顶,四周寂静唯有呼吸声。
  王熙之终于落笔,右侧点,只需一笔。
  写完这一点,她屏息不语,然后那微努的嘴唇,慢慢展开了笑颜。
  谢安忽然就唯心地相信着,她本就是鸿鹄,本就是书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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