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深藏功与名

  第七十五章:深藏功与名
  《十面埋伏》曲起,谢安倚在窗边,透过小小的窗,序曲“列营”在船外的火光号角鸣叫声中传了出去。
  谢安这五年里接受谢尚的精英教育,乐器的弹奏自然不在话下,也正是学了这么多乐艺,他的武功拳脚才没什么进展,因为没时间。
  他练琵琶并不是很熟,但借着窗外着一触即发的场面,曲调之情已尽怀于胸,传至指尖。
  他的手指地弹拨由生涩到熟悉,由青涩到流畅,江风月华之中,两方将士都听到了这在风中若有似无的曲声。
  郑樱桃是伶人,她弹遍石赵宫中珍藏的曲谱,却第一次听到了这首《十面埋伏》,听着听着,她浑身骤然起了鸡皮疙瘩,心绪激荡,莫名地喘不过气来。
  “晋朝士族珍藏?!”郑樱桃眼中流露出强烈的渴望,“是蓬莱乐谱?”
  “只有残曲,家中藏书而已。”
  这确实谢家的蓬莱乐谱,是由谢尚三次抄录的曲谱,而且他听过后世的《十面埋伏》,所以知道家中所藏的乐谱只有一半,“霸王乌江自刎之后”的谱不知遗落何处。
  他答毕,阖目运气,指尖划排之时,一道无形的力量自丝弦间迸发,然后整个码头都响起了一阵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短兵相接、刀剑相击的嘈杂急切声响。
  幽蓝的夜色中,船队破开了水面,森然箭矢与刀刃对准着眼前的敌人,而这骤然响起的曲调仿佛将众人带去了生死搏杀的战场。
  第一个从曲调中迅速清醒过来的人是郗鉴,他寻着曲调传来的方向,轻轻笑道:“虽是粗浅修为,倒也大胆。”
  石虎一直未被这《十面埋伏》所影响,因为他心中一直萦绕着郑樱桃的送别曲,他提着枪,站在刘徵身后,轻轻按住了他略微欺负的肩。
  刘徵猛地清醒过来,同时执弓的手臂传来沉重的疲惫之感。
  虽然石虎没有怪他,但是刘徵心中羞愧万分,本来被埋伏已经很丢脸了,还要劳驾石虎出手,更让石虎发现他被不知名的曲调给迷惑了心境,连弓都握不稳了。
  石虎只道:“郗鉴,我来!”
  石虎站在船头,看到了郗鉴同样是用枪做武器,心中大喜,心想等船靠近,就直接飞身掠至码头,因为踩在地上才有实在的感觉,以后这船还是少坐的好。
  刘徵颔首退后,脸瞬间红了起来,羞愧与愤怒灼烧着他的理智,他再度举弓,开始寻找弹曲之人。
  搜寻中,他蓦然发现,楼船最高层的窗里,有一白衣少年临窗而立,怀抱琵琶,月正中天,少年谢安的脸染上一层朦胧的色彩。
  两人四目相对,刘徵惊讶,谢安则挑眉一笑,然后手扬起,曲调嘎然而止,琵琶被他随手抛出,人翩然消失在窗前。
  ……
  琵琶被扔回了郑樱桃怀里,然后她傻呆呆地看着谢安从背包里掏出了一样东西——似弓似弩,仅有小孩一臂的距离长短,弓弦早已架成十字,宛如秦汉时的十字弓,然后这个弩又比十字弓来得更小巧。
  正适合谢安这般大的少年使用。
  这当然是量身定做的,柏舟花了半年的时间根据谢安天马行空的图纸而做出来的臂弩,不过真正神臂弩可是宋朝才发明的,谢安只记得大概的图样。
  这把弩最大好处就是轻便,还有能一发连射五箭。
  谢安趁刘徵还没恍过神来,架着臂弩就往窗口微微探了个头,然而就是这么一露头,刘徵拉满的弓弦骤然松了开,箭矢瞄准了他而来。
  不作就不会死,箭很快,距离很短,躲不开,谢安瞬间懵了。
  然而就在此时,黑暗中,右船舷有一海寇也射出了一箭,那人几乎是与刘徵同时松的弓弦,在半途将刘徵射往谢安的箭给截住了。
  两箭相抵,谢安没来得及感谢那人,也没多想那人到底是谁,只有一个念头,瞄准刘徵,将他手中的臂弩连环发射出去!
  嗖——
  五支箭破风贯月而去,到底有没有射中刘徵,谢安没时间看了,五箭既出,臂弩轰然散架,正方便谢安收拾回包中。
  郑樱桃被这一瞬间发生事弄得有些懵,但她再笨也反应过来,谢安这是要走了,石虎答应过放他走,所以他随时可以离开。
  但是郑樱桃听过了《十面埋伏》这么稀罕的曲子,她怎么甘心让一个活曲谱给溜掉?
  “跟我回襄国吧!”郑樱桃一把抱住他的手臂,死死地拽住了,“我做你的姐姐,保管你在羯人地盘上横行无忌!反正晋朝皇帝害死你家人,你的亲人又不救你,跟我们走吧!”
  还当他是王敦的儿子啊,谢安摇头,然后猛地反应过来,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男装丽人,惊讶问道:“做我姐姐?你是女的?”
  “原来石虎不是断袖了?”
  郑樱桃也是这时才明白,原来谢安一直把她当男人了,气愤不已,“什么断袖啊!我哪里不像女的?!”
  她无比委屈地想,刚才他们还在小黑屋里贴身打架,她还抱了他,她身上还那么香,她的脸那么好看,怎么会被认作是男人呢?
  谢安虽然没空跟她拉扯,也不免再度将她全身上下打量一番,最终目光落在平坦地几乎堪比幼女的胸前,抱歉道:“确实真的一时没感觉出来,而且漂亮如女子的男人我们建康一抓一大把啊。”
  “哼,那我就等阿虎跨过江北,占领你们建康,然后把长得跟女孩子一样好看的郎君都抓进一个园子里,让我每天可以一饱眼福。”郑樱桃撇撇嘴,忿然道,“你若不跟我走,以后也会落得国破家亡的下场啊!”
  谢安甩开她的手,用力戳了戳她的脑袋,“你想多了吧?长江天险,你确定羯人不会葬身江中,你看石虎都晕船了,等会不要被郗鉴给杀了,你可就是要成阶下囚了。”
  郑樱桃泪水汪汪,揉着被谢安戳痛的头。
  谢安蓦然失去了反唇相讥的**,他将包里剩下的桑葚塞到她手上,道:“桑葚给你吃,我走啦,不要再见。”
  “连脾气都很像弟弟,说起话来气死人。”郑樱桃呆呆地站在原地,几乎快要哭出来了,看着谢安跑得跟猫一样轻盈迅捷,连背影也不多留片刻,然后再低头看手上那堆紫红色……宛如毛虫的果实,这是桑葚?江南桑树到五六月就会结果,这就是桑树的果?怪可怕的。
  而且这果子稍微被触碰就破了,落得满手都是殷红如血的果汁。
  还是勉为其难尝一口吧,看在是你送的。
  好甜。郑樱桃破涕为笑,那笑容足可魅惑众生,只是如今,无人有暇欣赏。
  ……
  如今羯人这边情况很不妙。
  刘徵的右眼中箭了。
  就在他准备寻找挡下他射向谢安那箭的人时,猛然发觉从谢安所在窗口飞来五道锋锐的箭矢,他来不及躲,中了其中一箭。
  那一箭擦过他的眼角,本来眼睛可以保住,然而箭矢是有毒。
  谢安会医术,自然会毒,阴险狡诈的小狐狸!刘徵欲哭无泪,因为唯一的军医被桓温打晕了,到现在还没醒来。
  毒素迅速侵蚀了他的右眼,宛如火灼一般,江面响起了撕心裂肺地叫声。
  小小少年,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然能伤到刘徵,石虎隐隐有些后悔将他放走,但是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因为郗鉴在等着他。
  ……
  棘奴在船上寻找着谢安,船舷甲板上站满了人,但都没有谢安,那么只能往舱底去找。
  然而谢安跑得比他还快,棘奴竭力寻到了他的背影,很想叫一声他的名字,但这时他才想起,相处有一阵了,他并不知道谢安真正的名字,甚至也不敢确认他是否姓王。
  “阿狸!”他还是叫了一声。
  谢安应声回头,朝他挥了挥手,然后从一扇小窗里爬了下去,跃入江中。
  等到棘奴跑过去时,只看到了泛着火光与月光的江面,什么痕迹也没有了。
  那夜,南沙码头海寇与郗鉴部队大战,被围得水泄不通的江岸并没有谢安的踪迹,没有人再见过渔村里那位能治病教书的小先生。
  而谢安逆流而上,拼着这半年潜水游泳的底子,往远离码头方面游去,一直游到了河流湍急的分岔口,然后用沈劲教他的星象之术,辨认星辰方位,然后选择了一条河道再度流去。
  没有比水中更安全的地方了。
  而郗鉴与石虎这一战究竟如何精彩刺激,他也不想再看,如今他只想回家。
  他游了整整大半宿,游到精疲力竭之时,终于看到了一个小镇,以及靠在岸边的一艘乌篷船,船上那戴着斗笠的健壮少年盯着河面,一夜未曾眨眼。
  谢安被沈劲拉上了船,然后他倒头睡觉,醒来后他望见被阳光铺满的江面,嗅到了小镇民居里传来的粽子香,恍如隔世。
  五月初五,端午节,沈劲还准备了五彩丝,系在他的手臂上,这是端午节的风俗,还有斗百草的游戏,以驱疫避邪。
  “阿劲,我们快点回家吧!”
  “要买粽子吃吗?”
  “回家再吃!你一定要尝尝我家庄姨做的粽子,可香了!”
  谢安坐在船头,五彩带在微风中清扬,已经被晒得微褐的少年面庞上,带着不羁的爽朗笑容。
  他拿出了贴身的锦囊,里面装着他宝贝的黑珍珠,珍珠在阳光下发出耀目的光彩。
  而青空之上,飞鸟掠过鳞云密布的天空,未曾留下一丝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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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结束,终于可以回到建康了,好多麻烦还在等着谢小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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