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雷池难越

  第十七章:雷池难越
  如今的朝会是管饭的,比起后世唐朝早朝后必须守矩吃饭的严格,在等着前方战报的诸位大臣坐了许久,已忍不住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饮茶私语。
  谢安在殿外拿着点心喂桓冲,檐外是晴日雪景,风姿初长的玄袍少年郎侧脸如玉雕般精致,腰畔的剑格外夺目。
  稍后,司马衍派人给他送来的信,依旧还是千里迢迢从辽东送来的“慰问”。
  慕容霸的汉字有所长进,信的开头就是直白向他要茶叶,说是奶茶非常好喝,每日早起饮一盏咸奶茶,人都精神些,可辽东并无茶叶种植。
  “狡猾的晋人是想要用茶叶收买我鲜卑人的心么?”
  谢安看到这句忍不住笑了,说起茶叶的民间普及也是自王导来江左前后开始,之前要么是用做药,要么是贵族饮品,若不是谢安提前给慕容家送去茶饮,按照历史发展也得再过个百八十年才开始在北方流行。
  正看着信,他一抬头就见内监凑上前,悄声道:“还请三郎进内殿。”
  “带他去成么?”谢安见桓冲可怜吧唧吸允着手指看着自己,于是随口问了句。
  内监为难道:“这个不好吧。”
  谢安抱着桓冲进了内殿,正在窃窃私语的人蓦然都停住了,都看着他。
  内监在后面追着,提醒道:“侧道走。”
  “等等。”谢安扫视了一圈,都是长辈熟人啊,可惜王述不在,他那么喜欢抱孩子,应该能看着桓冲,最后没法,他将小孩推到了父亲谢裒的怀里,笑嘻嘻道,“桓温没空,烦劳父亲大人照拂冲儿。”
  谢裒咳了一声,问道:“桓大人的捷报可派人去告诉那小子了?”
  “贼子不灭,宣城迟早有难,等到苏峻和祖约一齐来时才要命,现在告诉他,他也不会高兴。”谢安冷笑,瞥了内监一眼,“我还是等着左将军司马流和右卫将军赵胤的胜果才去报喜吧。”
  内监是庾氏的狗腿,自己这番话,内监事后总会传达去,反正他也不在乎自己在庾亮心目中的形象了。
  内殿里权臣红人聚集,有庾亮卞望之何充钟雅等人,而王彪之和谢尚一副懒理的模样,尤其是谢尚,这一夜过去,身上还有淡淡的酒味。
  庾亮一见他,沉吟片刻,问道:“你当时为何不将司马宗余党柳生擒住?听闻四年前,是他放了你?”
  “今日不是来领赏的么?”谢安往谢尚身边一坐,“看来中书令大人是来问罪的啊。”
  “罪赏分明,你明明有足够兵力可擒住柳生……”
  见庾亮刁难宝贝弟弟,谢尚眯起了眼,正欲开口,就被谢安伸手捂住嘴巴,“我来说。”
  “四年前中书令大人的废柴右卫将军赵胤带着兵马追了大半个江左都能把司马宗的残兵败将给追丢,如今他不但没有受罚,还因出征苏峻叛乱被封了冠军将军和历阳太守,将建康安危交给这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在下倒很好奇中书令大人是不是患了眼疾。”
  谢安噼里啪啦地一口气道完,谢尚听得止不住一阵朗笑,卞望之在旁摇头,也差点绷不住笑,王彪之一脸无奈拍着谢尚的背,叫他别笑了,这么安静严肃的地方,你就收敛些吧。
  谢尚忍笑问道:“阿狸,眼疾何解?我看中书令大人并未到患眼疾的年纪吧?”
  “比起老师,您的识人之术,可真是很一般呢。”谢安没有笑,眼中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从进殿伊始他的脸就是绷着的,“大人应该明白一个道理,对弈之时,一招错,满盘皆输。”
  眼见谢安就将放走柳生的问题给忽悠没了,庾亮涵养好,又是闻名的谦谦君子,对上偶然蛮气上身的少年人,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庾亮从政智商虽低,但能成为名士,自有其本事,他沉声问道:“你且说,本官********?”
  谢安起身,伸出三根手指道:
  “错有三。”
  “第一,一意孤行召苏峻回建康。”
  “第二,错失先机,未曾先派兵渡江固守当利渡口,瞻前顾后,不敢压兵直取历阳,直接导致叛将韩晃、**顺利渡江屠城。”
  “第三,中书令识人之术实在普通,且不说您那废柴右卫将军赵胤,左将军司马流性情胆怯,本就不适合带兵上阵,我看不用等了,这次交锋我方必输,与其在此等着,还不如想想接下来该如何打算。”
  ……
  “三郎言辞还真是……”何充一向是和事老,他知道这里几人里,王彪之谢尚谢安都是王导带出来的,尤其是谢安,王导无声无息将麒麟铜符给他了,这不就是宣告天下,王导的接班人并非琅琊王氏的人,而谢安。
  谢安的话,纵然言辞不够委婉,但也在一定意义是代表王导所言。
  而且除了第三条,前面两条都是已经发生的事,都是王导诸臣苦苦相劝,然而庾亮一意孤行所导致的结果。
  谢安这番话,犹如数道巴掌落在了庾亮脸上,因为事发之后,还未曾有人如此敢直言他的错误。
  一时间内殿里静得仿佛能听到呼吸声,王彪之和谢尚更是意外,原以为谢安只是耍耍嘴皮子,没想到还真的在数庾亮的罪状。
  庾亮死死盯着谢安,两人年龄相差甚多,可这些年谢安真是一次又一次给他惊喜,先是代父入狱,力保从兄,如今得了王导撑腰,更是嚣张。
  谢安彻底贯彻了桓温的“替我去问候庾亮”的意思,面无表情道:“不如我们打赌,若前方军队大败,大人就换下这身华服,穿一身白衣,好歹也能抚慰死去的无辜百姓与将士……”
  白衣是平民服饰,若用最粗的生麻部所制作才是丧服。
  “谢仁祖,带着他回去!”
  庾亮终于低声咆哮,恨不得谢安立刻消失在他眼前。
  谢安低低叹了一句,“等到苏峻攻城那日,希望中书令大人可别抛下太后与小主公孤儿寡母跑了……”
  这话庾亮自然是听不到的,因为谢尚巴不得快点离开这只有庾亮一人独断,旁人都是花瓶呆若木鸡的内部会议,王彪之朝何充使了个眼色,也跟着溜了。
  “天天开会,也不见得能开出什么花来,这事就是要占据先机,当机立断不要怂就是干,早听孔坦之言,东有郗鉴西有温峤陶侃,这每处分几千兵马,再加上他庾氏的军队,我看祖约还没从寿春下来,苏峻的历阳就已经被我们连锅端了。这韩晃和**在家门口这么进退有序地闹着,等着苏峻祖约两万兵马汇合攻城……”
  那画面可真的太美不敢看。
  王彪之和谢尚听了他一路的唠叨,愈发觉得情势不妙,这午间刚过,前方战报果然传来了不好的消息。
  司马流的军队果真被韩晃部击败,堂堂司马氏宗亲死在了流民军之手,尸骨抛掷荒野。
  至于赵胤当然是溜得快,当机立断往建康方向撤走。
  韩晃和**自然没有再度追击,而是又朝着刚刚占领芜湖的桓彝义军而去。
  ……
  眼下发生的事,都被谢安一一说中。
  谢安犹豫着要不要再去一趟长公主府告诉桓温这个消息,犹豫许久,还是罢了。
  如今先头部队交战还算小打小闹,但正是第一场正面交锋的失败,让建康城还在做梦的人给惊醒了。
  司马氏宗亲带兵被杀,两名司马氏王爷叛逃……司马宗还活着,苏峻与祖约即将汇合,足有两万大军。
  如今坐在府中逗小孩玩的谢安也是坐立不安,今日拼着得罪人的危险,将庾亮骂了一顿,希望他能清醒些,正视自己的缺点不要再犯战略错误了,可是这善于内斗的权臣,不知对自己的下一步棋是否还存着私心?
  又要重复历史了么?谢安看着家中无忧的小孩,开始跟谢尚商量要不要将他们先送出城去会稽乡下住着再说。
  谢尚此时反倒是狠狠地训斥道:“你是关心则乱,如果被人看到我谢家先离城,定会造成城中混乱。”
  谢安长叹道:“只是让小孩走,我们绝对不能走,有力有气,城破之时,我要上阵杀敌,可是阿玄道韫才刚刚出世,大嫂身子也没好,阿姐蒜子都在,不说送到乡下,起码也得送到姐夫那儿才行。”
  “我也知道自己这样有些自私,但苏峻就是冲着士族而来,我看城中百姓他定不会为难,但士族子弟就难说了。”
  “反正继续这般下去迟早要乱,这军权握在他手里,我们拿他没法,如果要改变他的私心,不如改变如今局势,我找人将他打伤如何?让他晕迷个十天半个月的。”
  谢安知道历史上苏峻入城之后,士族的惨状,就算他知道又如何,朝中那么多个脑子都在替庾亮出主意,结果他偏偏选择错误答案。
  “前面说得有理,后面都是些歪门邪道。”谢尚无奈道。
  干等战事的日子过得极其难熬,王熙之这几日忙于练字,书帖写了一叠又一叠往他这送,才让他稍缓思念,人长大后往往不是想见就能见,谢安有自己的事要做,苏峻叛乱必然会引起江左经济动荡,沈氏作为皇商不能乱,这些日子,沈劲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谢安又去了一趟西园,原是去找黄初平的,没想那说要走的郭文居然还在。
  面对他时,郭文还有些尴尬,谢安装作忘记前事,交代一番,就去看柏舟了。
  柏舟眼睛近来被黄初平治得七七八八,不过这几日都是晴日,阳光落在雪地的强光效果连普通人看久了都受不了。
  于是柏舟还是躲在他的小黑屋里,正用谢安之前交给他的方案做着研究。
  “马钧大师的五十矢连弩的复原已经交代下去办了,背靠琅琊王氏就是好办事,要有人手有人手,要材料有材料。”柏舟正专心改进五十矢连弩的图,按照谢安的想法,是将这连弩做成大炮一类的功效,总有需要远程大范围攻击的时候。
  可惜想法很美好,实践起来可不是那么容易。
  “其实这已经不错的,若我从蓬莱阁弄来什么机枪大炮的图纸也没这个技术做,我又不是天才,现在能记着乘法口诀基本算数就不错了,让我做什么角度速度计算公式,完全是两眼摸瞎,你这种工科人才跟着我可真是浪费。”
  谢安说了一堆柏舟听得似懂非懂的东西,不过这些年他也听过不少诸如此类的抱怨,还见过谢安画得真切的机枪素描图,可惜柏舟现在连暗弩都没法做一个完美的给他,更别提那种热兵器了。
  柏舟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小黄说,你最近给他一个方子,让他研究什么丹药,而且还特别辟出一个院落给他研究,还拿了一套盔甲给他,让他防身……这是要练什么丹药,跟要上阵打仗似的。”
  谢安让黄初平研究的自然是穿越男猪必备武器火药了。
  火药配方早在春秋时就有雏形,是以硝石为主,而真正火药发明要到几百年后的唐朝,谢安只能凭前世的历史知识,知道火药是炼丹师误打误撞弄出来的,也算是自晋朝以来,一代代炼丹师们长期实践而来的结果。
  他只知道材料有硫磺、雄黄和硝石,还有炭之类的,比例不知道,所以真正要做出来还得靠实验,因为火药威力大,他之前也不敢让二哥在家中弄。西园空旷正适合,黄初平人机灵,又感兴趣,谢安担忧他的安全,再三叮嘱他一定穿上盔甲,见到丹炉动静不对,必须马上逃跑。
  “等你听到他院子起火,就知道我让他做什么东西了。”
  谢安如是道。
  ……
  接下来数日,前方战事陆续传来不好的消息,首当其冲就是占据芜湖的桓彝义军不敌韩晃军队,一路撤退回宣城,而韩晃一路追击,兵临宣城门下。
  桓彝心知宣城城防不足,果断率军撤到了广德。
  韩晃不再深入追击,十分聪明地在宣城郡各地劫掠收集物资,为的就是等苏峻与祖约汇合。
  这下,终于让整个东晋都不安起来。
  一旦苏峻祖约两万兵马汇集,加上粮草充足,足可以打持久战。
  到时候生灵涂炭不说,建康城迟早是要破的。
  屯兵武昌的平南将军温峤终于忍不住了,他不顾庾亮的禁令,欲率军东下,庾亮得知,立刻下令让温峤退回武昌,不许越雷池一步,以防荆州刺史陶侃变乱……
  这等没有影的事,庾亮倒是考虑到了。
  然而同时,苏峻与祖约终是在江北会师,两万多的叛军,即将渡江。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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