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乌衣彤弓

  第二十二章:乌衣彤弓
  卞壸与钟雅出征前曾受赐节钺,如今已是败阵,节钺自当交还,以www..lā
  节钺乃符节与斧钺,符节是调兵凭证,一分为二,合之验证真假;而斧钺是九锡礼器之一,皇帝赐予诸侯大臣的最高礼遇,斧钺,能诛有罪者赐之。
  谢安和王熙之等到两人从殿中出来,让卞老师的两位郎君速速送他去修养,治疗背疮,可卞壸不愿,只说小伤只要去太医院配些药帖敷上即可,眼下战事才是正事,怕今夜苏峻就会攻入青溪,青溪无能将镇守布防不堪一击,他宁死也不愿干坐家中。
  这时谢尚与王彪之奉召入朝,看来这两位王导派系的人闲了许久,庾亮手中再无调度之人,终是要启用这两人了。
  这些年谢尚之所以未曾升官,最大问题是庾亮在防着王导一派,但人才终究是人才,踩在给事黄门侍郎跳板上的谢尚,一旦启用,前途不可限量。
  谢尚顺着谢安劝慰的话道:“卞大人,难得中书令肯用我这等小辈,您便好好休息休息。”
  卞壸哼了一声,问道:“司徒大人这几日睡得可好?”
  王彪之干笑道:“吃好喝好,就是比较麻烦,家中忽然多了两个堂弟,气得婶娘好几日都不给子侄脸色看。”
  堂弟?
  谢安与王熙之面面相觑,齐声问道:“哪来的堂弟?”
  王彪之道:“龙伯养在外面姬妾……这些日子不是乱么?就干脆接到城西别苑去住,没想这两姬妾还一人带着小孩,反正这家务事乱得不可开交,既然朝中有中书令操心,龙伯也放心。”
  ……
  这一番话出,不知是来气卞壸还是气庾亮的,王彪之难得言语刻薄,显然这阵子也因提议不被接受惹了一肚子气。
  卞壸摇摇头,被两儿子架着去了太医署,王熙之这才道:“这几****一直在小院里修行,竟不知道家中出了这等喜事啊,这么说来我们又有弟弟啦!”
  王彪之一脸苦相,正要说这几日家中鸡飞狗跳的事,被谢尚往前推了推,“去见庾亮,你这副苦瓜脸可不够气势,学着我家阿狸点……对了,阿狸你进宫做什么?这些日子虽是司徒大人让我别管你,可不代表我喜欢你到处乱窜啊。”
  谢安最听谢尚的话,被他训后,乖得不行地点头。
  两青年见着小情侣的手还牵在一起,心中齐齐想到,男/女大不中留啊。
  王熙之晃了晃谢安的手,“阿狸,我们也一起进去吧,你有麒麟铜符可参与政事,这是当年元帝赐给我们家的。”
  “那你呢,要如何说?”
  王熙之从外袍里拿出一把麈扇,颇有当年卧龙先生那把的模样,只是这把比较旧,上面的羽毛都快掉光了似的。
  王彪之咋舌,“这不是十多年前你那神棍师父留下的信物么?说是此扇能借风火雷雨,当作拜师礼赠你,你那时连话都说不清,差点没把这扇子的毛给拔光。我以为你早扔了呢。”
  谢安接过扇子反复看,“真能借风火雷雨?神棍的话能信?”
  “不能借啊,只是能用此物证明我是郭景洪的徒弟,如今世人知他去世,身为他的徒弟,我说今夜东北将来大风,总能有些可信。”
  王熙之轻轻松松道。
  一切都只是谢安与王熙之的猜想,谁也说不准苏峻下一步会采用什么计策,四人一同进殿,司马衍已开始参与战事谋划,庾亮仍是一脸疲惫,垂帘听政的庾太后对政事倒能有所建议,可战事,她从未看过兵书,只能坐着干着急。
  整个殿内愁云惨淡,庾亮封了谢尚为建武将军,赐九锡之彤弓。
  九锡之七为弓矢。彤弓矢百,玄弓矢千,能征不义者赐之。
  谢尚一开口就是吓到了庾亮,“青溪栅是下一个战场,我要大人将石头城的兵马尽数调来。”
  石头城重防西面,一旦调离人马,就是说长江以西随时都能有叛军进攻入城,庾亮自然是不愿意的,虽未言明,他一直都防着西面的荆州陶侃,不是怕陶侃同苏峻一起反叛,是担忧陶侃大军进驻建康,就如同当日攻打王敦的郗鉴和苏峻一样,借此机会入城,立下大功。
  庾亮那点心思谢尚岂能不知,而且如今在叛军临门的时候将卞壸与钟雅推出去,战败后,再让他和王彪之再去迎敌,而自己的亲卫属下倒是保留得完好,若谢尚青溪之战赢了,庾亮方面人马可前去支援分一杯羹,若输了则可做其它打算。
  谢安道:“此时就无需保留了吧?已到了青溪栅,若今夜有风袭来,一把火就能将建康东北一路烧成灰烬。”
  庾亮不解为何谢安会说出火计,只见王熙之上前道:“今夜将有风来,正是火计最好施行的时刻,若大人不信,后果自负。”
  王熙之是郭璞的徒弟庾亮当然知道,她手中那把破烂的麈扇是当年郭璞的随身物,因为郭璞也曾在多年前替庾亮算过命数。
  “我算出有风,阿狸想到火计,若苏峻不傻,这把火今夜是燃定了,因为这几日云流走向和湿气都是无雪无雨的天气,一旦火着,定是连绵数里,估摸着会从东阳门一直烧到驰道,再接着就是百官府舍。”
  王熙之第一次在人前如此严肃得说出这番话,建康城的地图她背得很熟,甚至是整个中原九州的军事重镇她也能记住。
  庾亮暗暗吃惊,看了谢安一眼,问道:“你有何依据认为苏峻会用火计?”
  谢安如实道:“无依据,只是把自己代入在他的角度去想,大人未曾真正经历过战场,而苏峻是与羯人打了多年,此次他的部下连屠城之事都做得出,为了赢烧城又不奇怪。”
  谢尚也道:“既不会天降豪雨,那么有防备总不为错,所以我向大人要求石头城的兵力,眼下情势危机,还请大人速速做决断。”
  军政大权如今在庾亮手中,加之宫中都是他的人,身为臣子当真无力,谢安终于体会到昏君当朝时忠臣的无奈,这临到头还要去带着军心涣散人数悬殊的兵力打一场必败之战。
  司马衍听后思忖许久道:“舅舅,城中本就兵力不多,西陵一战更是死伤数千,若不倾力一战,只怕建康真的要失守了。”
  谢安瞧着庾亮那纠结的模样,心中失望不已。
  他大约是能窥到一丝洛阳陷落之前的影子,人皆有私心,只是临到此时还有私心就未免让人心寒。
  谢尚仍盘桓宫中,谢安带着王熙之回到乌衣巷,心中有说不出的失落。
  “当年敦伯手握军权一意孤行,如今庾亮也是如此,阿狸,权力这个东西,真的会让人迷失心智啊,你得到越多就不想失去,哪怕是一丁点都要计较,恐吃了亏。可建康不是他一个人的建康,若今夜真有火,若建康成了我梦里那般情景,那该如何啊。”
  王熙之声音也是低落,一想到这座风光秀丽的城市要被火灼出一道伤痕,她就很难过,建康本是紫气东来,鼎盛繁华之向,可偏偏如今被一道阴云化作凶兽在不断地吞噬,一旦紫气消失,王气也将消失,就如同废墟中的洛阳。
  谢安听完这话,下了决心道:“阿菟,我要跟着尚哥一起去青溪栅,你可同意?”
  王熙之点点头道:“你想去便去,不过我就不能去了,我会给你添麻烦的,不过我保证我会在家里乖乖替你保护他们。”
  都说穿越者都会有外挂,那他谢安的外挂就是眼前这个小女子吧,她总是能够懂他。
  谢安笑道:“你可以在家乖乖帮建康祈雨,你们道教可有什么祈雨之术?”
  “这可没有,早知道在魏夫人升仙时我去认识下会施云布雨的神仙就好了。”王熙之也笑了。
  谢安故作叹息道:“可惜这不是西游记呢,不然青溪里就有龙王了。”
  青溪龙王自然没有,建康城多水,消防措施也是一般般,谢安等谢尚的消息,傍晚时分谢尚与王彪之已整合人马准备出行,谢安换了一身不起眼的玄袍混在人群中,但不多时就被谢尚眼尖给揪了出来。
  原是被司马衍安排的暗卫给卖了。
  谢尚却没有赶谢安走,还让暗卫回去复命,说弟弟在他这里无需人保护。
  “知道你想什么,十五岁了,有这个机会见识见识战场也不是坏事,跟在我旁边就好,我若杀人,你就跟着补箭,这种事相信难不倒你这机灵鬼,可是到了战场,可别心慈手软,一时犹豫就会死。”
  谢尚在阵前教导弟弟,众将士听得一愣一愣的,心中都在想着,谢安平日文质彬彬,虽说剑术不错,但也不知见了成群的敌人会不会吓哭……
  谢安听着身后窃窃私语,当即抽出剑来,插入地面道:“我用弓。”
  ……
  临到站前,谢安已在青溪栅的军营里练习射箭数百枝,他平日所练一一展现在众人面前,谢尚手抓一把铜钱,一枚或数枚抛出,让谢安将箭枝穿过孔中。
  “这是你当年说的精英训练?”王彪之这才见识到谢尚这双看似瘦弱手臂的力量,谢尚淡淡道:“小时候让他在书房用竹枝穿窗前悬挂的铜钱,后来在家中花树上放置铜钱,都是练习他的眼力,后来习剑锻炼臂力,东海回来之后他泳术大进,手臂上的力量也练了上去,总之,我家阿狸,是最好的。”
  谢尚很少在谢安面前夸他,但在外人那里毫不吝啬。
  如今已是黄昏入夜,冬日夜来得更快,谢安练完最后一轮盲箭,觉得自己听力简直好到能听到河里的鱼儿游泳的声音。
  可热饭还没吃上几口,就听到军号擂鼓大响,前哨前报,苏峻趁夜往青溪栅而来,一路突破防线势如破竹。
  幸而此时,庾亮终于下令让石头城和南篱门各调两千人前来增援,虽然加上谢尚和王熙之的兵力,这人数刚刚够苏峻军队的一半。
  军队人数多了,有快有慢,苏峻一路疾行进军,粮草自然是落在了后面,谢尚早已命快船离开建康书传广陵郗鉴,务必让他调兵在后方截断粮草,形成夹击之势。
  这是谢安真正踏上了历史的战场,谢尚一骑当千,带着千余人打前阵,王彪之留在后方即使整合调来的人马。
  而且谢尚还将司马衍赐给他的九锡彤弓挂在了谢安身上,“这玩意材质不错,你先用着。”
  九锡是礼器,用料自然是最好的,也亏就是谢尚无所谓地将它给了弟弟,用他的话来说,放着也是放着,若是败了,留着也无用。
  谢尚勇悍非同常人,战斗经验丰富,谢安不敢离他太近给他添乱。
  而今夜果真如王熙之所言,不会落雨亦不会落雪,而且还有一轮久违的弦月悬于当空,夜风是由东北方而来,谢安身着劲装护身盔甲,冷得牙齿打架。
  小龙女身负几百枝箭依旧走得轻松,而且它比寻常马战斗力惊人,一旦有流民兵靠近,它的一蹄子就将人给踹了,一点不带含糊。
  谢安庆幸自己这几年骑术没白练,不然收不住这种颠簸早就被甩下马了。
  虽是夜晚,但月色如霜降世,将他眼前的敌人给标记下朦胧的符号,刀枪无眼的战场,心软就是死,他举弓,深呼吸数下,终于一箭射杀了第一个流民兵。
  一箭正中眉心。
  这是谢尚对他的要求。
  若无信心,则不要出箭,若觉得心慌,那就逃。
  兵卒如无数的棋子在他淌过,他的心莫名很静,完全不似第一次上阵,也许此行有谢尚在旁,修罗浴血,绝艳勇悍,身为谢尚的弟弟,他岂能慌乱?
  谢安不记得苏峻的样子了,十年前曾看过一眼,但也是匆匆一眼,他在人群中飞快地骑行寻找苏峻的帅旗,可不用多久,他就见到对方阵中有一骑上前,一枪将谢尚差点挑落下马。
  谢尚及时稳住,数次闪避过对方猛烈的进攻,剑枪相撞,谢尚剑断,但另一只手中的枪立刻补上,毫不含糊地与对方错身相交。
  谢安见此情景,退后数十丈,然后抬弓拉了一个满月弧,箭簇遥遥对着不断在缠斗交错的两人,与谢尚交手那人武功不俗,浑身更是重甲,寻常箭簇根本无法穿透。
  而且还相隔有一定距离。
  谢安见谢尚被对方的枪尖挑伤了手臂,顿时心微微一颤,呼吸不知觉乱了起来,他再三让自己冷静,可一旦谢尚再被伤到,他又是控制不住……
  这是大忌。
  谢安干脆不再看两人的缠斗,将视线微微往下看,箭指方向也随之下落。
  他的箭对准了对方马的眼睛。
  此刻那匹马的眼睛宛如一枚悬在远处的铜钱,手指轻轻送开,箭如电离弦急掠,在这一刻,他仿佛能看到风的轨迹。
  于是,在他眨眼的瞬间,箭完美地射中了目标。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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