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6章 先诛内后廓寰宇,高处楼月四目杀

  静。
  同杏界的热火朝天截然相反。
  圣寰殿此刻只能用“静”来形容了……不,圣寰殿都没有了!
  残破的一派废墟中,北北、敖生等年轻人,惊骇地望着轮椅上那个挽弓如月尚未放下的人。
  此刻就连桂折圣山的守山人等,都从“局势大稳”中醒过了神来,个个脑海里只剩一个念头:
  “不可能!”
  紧接着,是无数疑问:
  “鱼老被钉到护山大阵上了?”
  “九祭桂也难逃一劫?”
  更严重的是……
  “璇玑殿主,一连几箭,当场被射死了?!”
  众人本以为苍生大帝回来了,圣神殿堂便将迎来的大逆转的时刻。
  但此情此景,真太难教人置信了!
  所有脑海里的疑问,最后只归于一个:“苍生大帝,也是圣奴?”
  天梯之上光影一闪,急急降下一道金袍身影,人尚未落地,当先一声吼:
  “爱苍生!”
  一声既出,轮椅上的爱苍生淡然放下邪罪弓,却目不斜视,仿是做了一件稀疏平常之事。
  周边几个年轻人,却怔怔回眸,陡然才被那抹金色刺到了眼。
  审判者!
  天梯之上的审判者,当迎上那一道道目光时,才瞧清了只剩一片狼藉的圣寰殿。
  他知道,自己来晚了。
  可是……
  为什么没有人阻止爱苍生?
  审判者满是审视的目光,率先望向了九祭桂。
  九祭桂化出了灵体,苍白的脸上只剩一抹苦笑。
  谁能阻止得了爱苍生?
  祖树九祭桂是守护、是气运,它不主战,主战叫血树、剑麻!
  审判者只停顿了一下,转而望向鱼老……
  “噗!”
  鱼老一口血喷了出来,浑身龟裂,魔气四溢,眼睛都在翻白,看上去比九祭桂灵体还不如。
  审判者犀利的目光,顿时柔和了不少。
  见状,鱼老便贴着守山大阵的结界壁,无力地滑了下去,脱离了大众视野。
  “稳了……”
  没有人比鱼老更懂摸鱼。
  低级的摸鱼,是在上头不在时,抓紧各种碎片时间,战战兢兢搞自己的事,还生怕被发现。
  高级的摸鱼,只需在众目睽睽之下奉献一波大的,顺势就可沉底,一年摸一次,一次吃一年。
  这波……
  第一个为道璇玑挡箭!
  第一个叫道璇玑跑!
  第一个指明方向!
  连喊“染茗”这种思路清奇的逃命方式,都给他鱼鲲鹏想到了。
  道璇玑跑不跑得了是道璇玑的事情,该尽力的他摸鱼……哦不,鱼老已经尽力了。
  圣帝道氏,都将承这份情!
  “爱苍生!”
  审判者微眯的双眼,再度落回了身前那个不敬之人的身上,后者甚至没用正眼看自己,他质喝道:“有人控诉你的罪行,说……”
  “来者何人?”
  审判者被打断,自己愣住了。
  他有些不敢相信地再看了一眼出声爱苍生,最后低头,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金袍。
  “吾乃天梯之上审判司下金袍审判者,代五大圣帝……”
  “你是圣帝?”
  “呃,非也,我只是代……”
  “你是至高审判者?”
  “呃,也不是,我是……”
  “那见本帝,为何不拜?”
  爱苍生转着轮椅回身,眼神却从审判者身上略过,远远眺向了山下,像是无视了空气。
  他这惊人之语,却令得全场木然。
  北北等神色惶恐,不知苍生大帝为何敢出此言。
  那可是金袍审判者,连道殿主都敢训,璇玑殿主都得好声好气跟他们说话。
  苍生大人都不姓月北华饶道,只姓爱,他怎么敢?
  审判者自己也懵了,似是头一回见有这么不将他们身上这身金袍当回事者,愣了半晌才勃然大怒:
  “爱苍生,你怎敢放……”
  嗡!
  邪罪弓一提,拉成满月,圣力汇聚。
  审判者话音戛然而止,瞳孔都为之一颤。
  “你干什么?!”
  他声音都要喊破了,藏在金袍下的双膝开始止不住打颤,色厉内荏喝道:“爱苍生,诛杀审判者,那是死罪!”
  嘣!!!
  弓震弦惊。
  这熟悉的一声,直接给远处护山大阵上快滑到底了的鱼老,从水面下震了回来。
  开什么玩笑?
  爱苍生又杀人了?
  只是去了一趟染茗遗址,杀气这么重?
  一跃跃上桂折圣山山巅,恰好不远处飞跃而来两道风尘仆仆的身影,正是方老和仲老。
  三者交换眼神,各自自以为是地确证了圣寰殿和玉京城旧址都问题不大后,心情都稍稍一松。
  “没逝就好……”
  ……
  中域,死浮屠之城。
  一个又一个死徒去了染茗遗址,又从遗址中被杀回来,把“斩神官”三个字炒得沸沸扬扬。
  这可是近些年为数不多能出城“旅行”还不会死的游戏了。
  圣神殿堂镇守在这一边的人,已快要压不住这些狂徒们造的乱势。
  什么“苍生大人已被神亦轰杀,待得神亦归来之时,便是十字街角统率死浮屠之城,出征圣神殿堂之日”等言论,简直逆天。
  但是……
  隔了这么久,如果苍生大人注意到了这里的乱,早该出箭了吧?
  他没有出箭,是否就代表着,消息有那么一丁点可能性,为真?
  就在不法之论甚嚣尘上,此地圣神殿堂分部都笼罩于一片晦暗阴翳之中时……
  九天之上,忽而惊掠而来一道嘶鸣重音:
  “嘣!!!”
  当邪罪弓之矢带着乌光,一箭轰碎死浮屠之城规则之阵,狠狠钉入十字街角时。
  整座城池,瞬时陷入死寂。
  与之相对的,圣神殿堂分部,所有人如饮甘醴,一下又活了过来。
  “苍生大帝!”
  “是苍生大帝回来了!”
  “他出手了,这下我看谁还敢造乱?”
  “快快快,苍生大人的信息情报部已破译了……神亦还没归来,发讯号,发黑色讯号!”
  嘭!
  黑色礼花飞向高空,璀璨后凋零,恰如此刻无数死徒的心死念凉。
  ……
  “头……”
  “我的头……”
  审判者感觉脑袋炸掉了。
  摸了半天,他终于确定了这是错觉,原来脑袋还系在自己脖子上。
  活着的感觉,真好!
  审判者微微缓过神来后,发觉怎么周边人都长高了,连北北都高了不少。
  一愣之后,他才发现是自己不知何时坐到了地上。
  他一撑地,就要站起来。
  结果脚是软的,嘭一声又倒下。
  直至此刻,方才画面重重回溯,他才忆出发生了什么……
  就在刚才!
  爱苍生一箭,从他耳畔射过,掀开恐怖音爆,吓得他堂堂审判者软倒在地了!
  这,绝对是故意的。
  恼羞成怒过后,脚下也有了莫名的力量来源,审判者麻溜一起身,脸色涨红,再次大喝道:
  “爱苍生!你怎敢……”
  嗡!
  轮椅上,邪罪弓放下、再起。
  审判者脸上即刻爬出骇然,方才那一瞬被支配的恐惧,尚未完全流出眼底……
  “等……”
  嘣!!!
  圣寰殿遗址,北北、奚等眼皮一跳。
  就连鱼老、方老、仲老,都忍不住脖子一紧,往后稍了半步。
  所有人,最后同情地望向了那个又突然眼一翻白,晕倒在轮椅前的金袍人。
  “啧。”
  ……
  青原山,常德镇。
  小镇自战后的一片狼藉,寸草不生。
  不过几日时间,已看不到一点破损的痕迹,所有的楼屋重新建好,与先前的如出一辙。
  街上人来人往,满是烟火气,各家该干嘛干嘛,不受此前事半分影响。
  “张姐,来碗咸豆花。”
  “好嘞!”
  “铁牛啊,今天打算杀几头猪啊,该歇歇歇歇,别累坏了。”
  “唉,刀又钝了,该给二柱修修了。”
  “李老弟,这花绣的不错嘛,手工又进步啦?”
  “嗯~~”
  “死娘炮!今晚老地方见!”
  “……”
  街道上唯一一家特立独行的,是战后连墙都没了的“曹氏铁匠铺”。
  说是铁匠铺,这会儿连牌匾都不挂了,只剩一片废墟。
  自二柱离开后,这家就不再营业了,里头甚至连个人影都没有过。
  只有当路过的人想要往废墟堆里摸出些什么好物什来时,才偶有紫电惊芒隐现,吓人一跳。
  “嘣!!!”
  远空突然一声炸响,一支邪罪弓之矢,从天钉下,正中曹氏铁匠铺废墟。
  这一刻,整个小镇静了半息,但很快……
  张秀花继续往碗里舀豆花,手上动作没停,头扭到了身后去。
  杨铁牛磨刀霍霍的声音还在后房传来,门边斜着探出了一个脑袋。
  李针娘手在布纱上快速穿行刺绣,娇艳的花缓缓盛开,眼睛已被那支箭吸引了过去。
  街口小巷处多了扒在墙角的道道黑影。
  各家房屋紧闭的门窗后多了双双隐晦的眼睛。
  这个小镇的好奇心似乎很重,所有人没有停下各自的动作,却纷纷聚焦到了铁匠铺的位置……
  屏息凝神!
  邪罪弓之矢力度控制得刚刚好。
  它只是响,但落地后,连曹氏铁匠铺的一点烟尘都没有惊起,仿就是随便射着玩玩。
  小镇的聚焦没有停止。
  一息、两息、三息……
  直至十余息后,铁匠铺废墟之下,才传出一道昏昏欲睡的恼怒酒嗝声:
  “在……嗝!”
  “再看,眼珠子都给你们挖了!”
  街巷的身影即刻消失。
  门窗后的眼睛也跟着不见。
  小镇似乎这才撤销了全体聚焦。
  张秀花嘭地被门槛绊了一下,脚一踉跄,一步到胃把豆花喂到顾客肚子里。
  杨铁牛提着杀猪刀从后房回来,在大肚子上霍霍又磨了两下,继续在案板上大剁猪骨。
  李针娘还在小凳子上坚持他那卖不出去的草鞋和刺绣作品,一手持纱,一手绣花,还用脚抠了抠略有些发痒的屁股。
  “嗝~”
  废墟空无一人,又一个酒嗝响起。
  ……
  “呃……”
  审判者再次清醒时,脸色直接红了。
  这一次不用等时间,他快速回忆出来了方才发生的一切。
  自己,又被邪罪弓之矢震晕了!
  “爱……”
  第一个字出,审判者自己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语气软了一些:
  “爱苍生,你到底想做什么?”
  嗡!
  邪罪弓再起。
  这一回,审判者强自提起精神,死死盯着那好像在瞄准自己的箭……
  “嘣!!!”
  箭矢穿云。
  审判者身子一抖,刚想说话,邪罪弓上又凝出了一把箭……
  “嘣!!!”
  他又一颤。
  还有……
  还来……
  原来,爱苍生一直在发箭!
  那自己昏迷过去的这段时间,他发了多少箭,都射向了哪里?
  “嘣嘣嘣!”
  直至许久之后,轮椅上的那人动作放缓,且放下邪罪弓之后,许久没有再提起来时。
  审判者终于敢再次出声了:“爱苍生,你……”
  “道穹苍去了哪里?”
  他再一次遭到了无视。
  九祭桂灵体早早地就凝了回来,对方才中箭之事一字不提,闻声回道:
  “璇玑说,他大概率在南方……”
  爱苍生于是看向了南方。
  大道之眼亮出了繁复道纹,眼神愈渐深邃,仿能洞悉天地之间的一切秘密。
  南域罪土,混乱之地!
  爱苍生看到了许许多多个天机术士的身影,他们在发着传单,在研究邪门歪道,在自创灵技……
  太多了。
  没法一一辨认。
  天机术士,怎的忽然多了这么多?
  爱苍生只能往气息较高,或者特征明显的人身上找……
  他又发现,南域有好多个道穹苍!
  有的身穿看似华贵但很廉价的长袍,有的托着天机司北,有的甚至带着凡俗皇帝才戴的冠冕……
  就进了一趟染茗遗址,南域好像变了个南域,跟以前大不相同。
  爱苍生甚至能看到道穹苍团队!
  有一个穿红裙子的道穹苍,有一个背着刀匣的道穹苍,还有另一个普普通通的道穹苍……
  他们三人都顶着笑脸,快乐地围着中间的两个木讷道穹苍转圈,兴致高昂时还能牵起手唱歌。
  爱苍生只看了一眼,就被那五个道穹苍笑脸恶心到了,快速挪走了目光。
  他找不到道穹苍了!
  是了,那家伙既然选择了跑,便再也不可能轻易露面……
  想到这,爱苍生便对道璇玑愈发憎恶。
  当时道穹苍要退任,他花了多大心思,才把人留住?
  这下好了,就进了一趟遗址,道璇玑给了他冠冕堂皇的理由退场,再要找出他来继位,有如大海捞针!
  不用想,爱苍生都知道……
  妹妹属于是被哥哥卖了之后还傻乐呵在帮着数钱,以为赚大了却浑不自知的那种!
  怒张的箭射不出去,自是憋得一身难受,爱苍生索性将邪罪弓对准了身前的审判者。
  审判者还在等。
  被无视多次之后,他竟已习惯了。
  待得最后发现,爱苍生竟已不再瞄准五域世人,而是在瞄准他时……
  审判者猛一抖,惊恐道:“爱爱……苍生大帝?”
  看了这么多箭,他终于是想起来了,这等坐于圣寰,射遍五域的实力,别人没有,独十尊座一档。
  上一个……不,上三个对十尊座道穹苍不敬过的审判者,迄今还没回审判司复命呢!
  估计,尸体都凉了!
  这一次,自己确实是带着问罪之诏来的,但语气上,好像确实也是可以不那么拼命的嚯?
  邪罪弓不语,直直盯着头瞄。
  审判者都快成斗鸡眼了,还是没有等来一句“你有什么事”。
  他最后自己扛不住重压了,崩溃道:“苍生大帝,听说你,射杀了璇玑殿主?”
  “是。”
  审判者下意识一怒。
  就这?
  就这一个字,就没了?
  还没等发火,会钉头的邪罪弓之矢,让他冷静了下来。
  是啊,这可是连圣帝道氏传人都敢射杀的人。
  区区审判者,又算什么呢?
  这么一想,卑躬屈膝好像也有了理由,审判者脸上堆出了几分笑:“为什么?”
  “本帝行事,须向你解释?”
  审判者眼睛一瞪,旋即脸色化作柔和,抹了下额上的汗,也将尴尬之色跟着擦去,改口道:
  “敢问苍生大帝,是什么原因呢?”
  嘣!!!
  邪罪弓之矢陡然射出,审判者吓得直接倒地,那箭却在脸前炸开,化作八个大字:
  “荡扫圣罪,廓清寰宇。”
  爱苍生放下弓,推着轮椅转向了玉京城的方向,淡漠道:
  “我不认什么璇玑殿主。”
  “道穹苍请我来的时候,予我诛邪镇罪之权,你们都知道。”
  “只要有错,即便是十人议事团成员,是道穹苍,是你们审判司……我都敢杀。”
  “道璇玑犯什么罪,你不必明知故问,回去复命的时候,带给他们一句话。”
  一顿,爱苍生大道之眼悠悠再转,视向玉京城旧址的同时,道:
  “我爱苍生孤家寡人,走的时候,会顺手带走半个寒宫帝境,没有理由。”
  审判者张了张口,还想问为什么。
  “滚。”
  审判者闭上嘴,大怒不敢出,大气不敢喘,最后暗自咬牙,连脚都不敢跺一下,灰溜溜滚回到了天梯上。
  圣寰殿四下诸人,包括几大半圣,望着轮椅上的那道背影,陷入了长久的无言当中。
  这,就解决了?
  鱼老艳羡不已。
  几十年前的爱苍生这个样。
  几十年后的爱苍生,还是这个样。
  但不得不说……
  很有用!
  光脚的已经够可怕了。
  当这个光脚的还有实力,还失去了几十年来的羁绊束缚,还只会毫无理由地针对寒宫帝境时……
  除了灭他,只能保他。
  明月照高楼,高楼望斯人。
  所有人目光都聚焦于爱苍生身上之时,爱苍生同样找到了属于他的最后一个麻烦……
  “受到注视,被动值,+1。”
  玉京城旧址。
  徐小受意志从杏界内切换回来,忽而抬眸,望向了桂折圣山之巅的方向,露出一口牙。
  “哟,射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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