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二八章 悲惨世界痛彻骨,福祸相依请剑来
祟阴的噩梦一闪而过。
残留的痕迹,却十分清晰:
不止有第三十三重天大战的画面,还包括初见龙戟巨人的,初见天祖之眼的,初见三尊穹苍的……
空门大开之后,所有惊与恐,微小的、严重的,尽数被放大。
在这虚构的世界里,徐小受最后看见的,是古今忘忧楼里的空余恨。
很浓烈的恐惧!
祟阴视角下的空余恨,根本不是自己平日所见那位柔弱无骨的“玉面书生”。
相反,他立于时间长河之上,大道伴身而无可左之,博古通今,知晓命数,面上一片朦胧,气质跟“神座上的祟阴”有得一拼。
“这是空余恨?”
徐小受人都惊了,说这是时祖他都信。
一剑第二世界,在瞅见此般形象之时,险些都有些把不住。
不仅祟阴的恐惧给斩了出来。
之前有过的点点滴滴,包括拿空余恨当拐杖,谑言糊弄之等等自我恐惧,也给斩了出来。
好在毕竟隔了空间与时间,经过“转述”的画面固然还有冲击力,影响已是可控。
祟阴我都在砍了。
还怕祟阴自己幻想出来的一个假大空的空余恨吗?
……
“乾坤我定,时空我改。”
“梦落花开,大世呈来。”
观剑典簌簌一翻,当答案之书定格在幻剑术第二境界的第一页时,脑海里什么都有了。
徐小受太喜欢这种现成的“得到”。
他只需充当一把实践的剑这一角色,什么错误都不会犯。
剩下的,不管是出剑的流程、运剑的道,乃至是连“剑辞”,八尊谙都附赠了一篇。
我爱你。
八,我就是这么直白。
你的《观剑典》,尊好用!
当大声念出这一名曰“悲恐世界”的幻剑术剑辞时,徐小受感觉到的不止是骚气如风,常伴吾身。
他发现,好的辞与好的剑,本身就是相辅相成,可以帮助施剑者更好进入天人合一态。
是时!
乾坤两位一定,天地四方皆动。
时空秩序改换,第二世界成型。
当翩翩的红梅如纱般给第十八重天蒙上了一层幻灭感后,那建立在祟阴“悲恐”之上的精神世界,如莲瓣般美轮美奂地层层盛放而开。
“轰隆!”
真实世界耳闻不到惊鸣。
第二世界却晴天一声霹雳。
依旧是架构在神之遗迹的环境之中,祟阴视下,四舍神亦、天祖之眼、龙戟巨人、三尊穹苍……乃至是立于时间长河之上的空余恨!
所有祂曾为之有过哪怕一丝一缕恐惧的因子,齐齐出现在了第二世界之中。
“怎会如此?!”
祟阴面有惊惶,左右张望。
思绪波动间,沉浸于第二世界的心神,根本操纵不了真实世界下祂在维持的术法。
“隆隆隆……”
一件件护体的神器失控坠地。
一道道加身的术法跟着消失。
现实世界的失去,反哺给第二世界祟阴莫名的凉意,祂的魔气愈演愈烈,神情满是不安。
“有点不对?”
可祟阴的不安,在徐小受看来,不是答案之书上第二世界的功能介绍里,面对恐惧者该出现的那种“不安”。
祂本该不安于未知,不安于迷惘,不安于手足无措,不安于无从破解。
“现在,怎么有点像祂看穿了我的幻剑术,不安于自己仍会中剑的……不安?”
……
“徐小受!”
“何必装神弄鬼,此剑伤不及本祖,滚出来!”
当第二世界里的祟阴在各种噩梦意象中静下心来,爆喝出自己的名字时,徐小受心头一咯噔。
坏了。
身中第二世界者,不可能还记得自己的大名。
“祟阴,还有冷静在?”
为什么?
这不科学!
哦不,这太玄幻!
八尊谙的剑,怎么会是错误的?
他不是号称第八剑仙,被誉为堪比剑神孤楼影的不世出的天才吗?
他不是最擅长幻剑术么,怎会在精神状态如此虚弱的祟阴面前,一剑失效?
这可被列为《观剑典》上第一术幻剑术的第二境界中的第一道黄金例子的“标准答案”,祟阴,给找出来了破绽?
“莫慌。”
“徐小受,你莫要慌。”
“你可以不相信自己,不能不相信老八……不,小八。”
徐小受强迫自己定下心神。
自己的……噢,八尊谙的剑,固然是被瞧出了破绽来,但自己身处现实世界,没事的。
现实和第二两重世界之间,还隔着幻剑术第二境界这一层桎梏呢!
凭借祟阴的此刻之意,想硬破,需要时间。
徐小受瞅着在幻术世界里,开始尝试各种方式破剑的虚弱祟阴,冷笑一声,自顾自翻开《观剑典》下一页。
“百代无我此天骄,万载难出再高人,第八剑仙天纵之资,纵有破绽,也该是故意漏给你祟阴看的。”
“这下一页,写满的不再是幻剑术,而只会是你祟阴的十种死法。”
“且给我候着!”
……
簌。
古籍翻开下一页。
八尊谙笔走龙蛇,力透纸背,锋芒毕露的大字,伴着幻剑术各般深意呈现:
“后来者,你以为‘恐惧’便是第二世界的真谛么?”
“错!大错特错!”
这劈头盖脸率先两句话,给徐小受人都骂麻了,身体僵得比死了三天的尸体还甚。
什么意思?
他感觉自己捅破了窗户纸,有些心颤地将破纸捋平,却觉得这像自己中了第二世界在自欺欺人。
于是乎,只能带着些许不安、紧张、焦虑,往下读去:
“真实,才是第二世界的真谛!”
“没有谁会比自己更了解自己,也没有谁会比敌人更了解他自己。”
“第二世界需要的不是‘塑造’,而是‘引导’——将之内心渴望,不论真假,不论好坏,尽数引出,任其沉溺。”
“当人沉溺于自我幻想中时,知晓真实却欲醒而不愿醒,尝试脱困却欲梦而深其梦,于挣扎中轮回,于梦境中迭转,愈陷愈深。”
“此,方为‘幻’之真意!”
真实……
引导……
是!徐小受知道这些!
他当然知道的,毕竟掌握了剑术精通和剑道盘,基础什么的,简直了如指掌。
甚至于说,方才他看“悲恐世界”那一剑时,都觉得那剑是错的。
但八尊谙《观剑典》是剑术的运用,是高级程序语言。
他怎么会错?
他怎可能把错误的教学记载于此籍之中?
他就算再不会教人,总不至于误人子弟吧?
徐小受嘴上不说,对八尊谙抱有信心,这确实是个关键时刻能将后背交给他的人。
可是……
再往下读……
“将前面的反例忘了吧!”
“想来此刻你已对错误的认知深可见骨,接下来,我等进入‘真实’的教学。”
……
世界,为什么是灰色的?
徐小受感觉自己被人按下了暂停键,也像是经历了一整个炼灵时代那么漫长。
源自《观剑典》的一记“第二世界”,硬生生给他控死在了当场,足有五六息时间无法思考。
直至最后……
心态一崩,徐小受持剑的手都一软,险些将有四剑掉地。
八尊谙你有病吧!
哪有你这么断章的?
你要实在不行,不要写书,找个班去上吧,这《观剑典》不纯纯坑人呢吗!
“深可见骨……”
是的,这下对错误的认知,真太深了。
这教训深到不止可以记一辈子,我命都给你好吧!
“轰隆——”
耳畔一声炸响。
第十八重天崩下无数晶莹的空间碎片。
不用想,乃至不用看,徐小受都知晓,幻境里的祟阴以噩梦为基点,堪破了幻术,走出了第二世界。
“真实……”
噩梦太多,反而不真实,这是理所当然的。
而人一旦在幻境中觉醒,意识到一切都为虚假,且无意沉沦后。
能成为祖神,祟阴会没有法子硬破幻术么?
徐小受恨呐!
他不止恨那个狗尊谙,更恨自己——被道穹苍洗脑了的自己。
桑老曾言:“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不要相信。”
他才是对的啊!
哪怕别人再强,都不可信,这太容易造就主观臆想了。
此刻,望着破碎的一剑第二世界,望着挣脱束缚的祟阴,徐小受手心脚心都感到冰凉。
彼时八宫里下,废物老八以心剑术对苟无月斩出的一式大佛斩,终也是跨越时空,斩到了自己身上来:
“我之一剑,斩你心中神佛,望你好之为之。”
……
“你在干什么!”
灵犀术一动,道穹苍的骂声就传了过来。
他半点没提在星空的动静,像一个只将所有希冀都寄托在了他人身上的心有神佛之人:
“第二世界之后呢,你怎么不动了?”
“《观剑典》不应该记载着八尊谙的许多剑么,连我都知道,可以在幻术世界里塑构出更强的你,驾驭起更强的剑。”
“以祟阴眼下之状态,你甚至可以强开虚假的‘玄妙门’,以第三境的般若无斩祂!”
徐小受深深吸了一口气:
“闭嘴。”
道穹苍赶忙闭嘴。
徐小受不解释,必是有他的原因,毕竟自己能考虑到的他必也有所虑。
只怕是,八尊谙根本请不来……
他将大部分心神扔回到星空中去,优雅地脱下了智者的皮囊,旋即……甩开膀子,化身恶犬,目眦欲裂,追逐剑念:
“温庭!”
“你是温庭对吧!”
“留下!给本殿回来!不!要!跑——”
……
“桀呲呲呲……”
祟阴之魂,叉腰放肆大笑。
较之于第一剑,徐小受的这第二剑在祂看来不过困兽之斗,连方才伟力的万分之一都达不到。
一句话总结:
就这?
魔气轰然涌出魂体,祟阴眼神中的轻蔑与傲慢,已是不加掩饰的喷涌而出。
祂倾俯上身而来,唇角裂至耳垂,谑如戏蚁,漫不经心道:
“祟阴慈悲,赐尔三剑便利。”
“然若剑剑如斯,想来不必再行剑三……”
祂指向有四剑:“此凶剑,可伴君赴死,不复归焉。”
话声间,祟阴三眼一变,登时邪光染天,杀气漫涌。
祂魂体六臂一动,指尖力量变化。
分明已是按捺不住冲动,想要戮人而后快,以雪方才梦中之耻。
“慢!”
徐小受赶忙出声。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本以为第二剑后,自己大势已去,不曾想傲慢虚下的祟阴会出此言,这不等于还给机会?
“祟阴有言,一诺千金。”
“方才说好的三剑,现在我赢一剑,你赢一剑,算是我高攀一手跟你这位祖神勉强打平了。”
“可祟阴莫不是怕了平局,认为我这第三剑真可斩你,想要出手撕毁此前之诺?”
徐小受言辞小心,把祟阴高高捧起的同时,却也不掩饰言语中的轻慢:
“这自然是可以的,口头诺言罢了,我也经常当这种毁诺的小人。”
“诺就是诺,约定俗成也只能是约定俗成,确实也没谁规定说诺言就一定要遵守。”
“唉,罢了,不想说了,我也不反抗,就站这,你过来割我脖子吧,我脖子长,很好割。”
“有四剑借你。”
刷刷刷……
数术皆定。
徐小受还没说完,祟阴指尖的动作全部停了下来,面上阴晴不定。
“嗤~”
良久,祂先是嘴角翘起,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冷笑,接着六手负于腰后,像一位彬彬有礼的正神君子。
微抬首,傲色凌人:
“第三剑,请!”
……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正操纵三千万条疯狗追逐温庭的道穹苍,冷不丁一哆嗦,神智立马缩回到本体来。
他发现祟阴给硬控在了半空中,脸色迟疑,有忌惮、有不解,欲言又止。
道殿主不像祂那么克制。
他太了解徐小受了,灵犀术一动,直接又怒又气地骂了过去:
“你在干什么?”
“徐小受,不要发癫!”
“你瞅瞅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什么时候?
这是救命的关键时候!
能不能成功,就看此举——而这,已经是我的浑身解数了!
“你品。”
“你细品。”
徐小受灵犀术都懒得多回,道完提剑虚空,一步一诗,或抬眸或顿首,仰俯之间,情绪饱满:
“举头望明月~”
“啊低头思故乡!”
……
“你在干什么!”
道穹苍几欲崩溃。
难道是方才第二剑没打死祟阴,被硬破掉,徐小受脑子给反噬到震坏了?
他试图从那一首思乡之诗中寻求到一点别样的讯号,以此慰藉自我即将失控的情绪。
无果。
除了品出来徐小受的思乡之情十分饱满,对回到圣神大陆有十二万分的渴望外。
他得不到什么有用的讯号。
——反倒看出来这家伙有点自暴自弃的倾向了是怎么一回事啊?!
“徐小受,有什么烦恼你同我说,实不相瞒,我现在在星空布置后手。”
“我当了三十年道殿主,打邪神也是有底气的……你别这样,我会害怕。”
道穹苍第一次如此慌张,因为他的剑软掉了。
饶妖妖死都没有放弃过,你徐小受为何临阵变软?
灵犀术如一潭死水,一动不动。
道穹苍没有再得到任何回应,徐小受在半空驻足顿了数息后,再行抬眸开口:
“啊!”
这虚对高天的情绪饱满之叹一脱口。
道穹苍、祟阴,皆是虎躯一震,表情一凝,心头五味杂陈。
便听那少年提剑不出,出剑的前摇,竟还有第二首: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善!
祟阴不免沉浸入了那般意境中。
不曾想,这徐小受也是颇有些精神境界之人,下面的呢?
道穹苍心头亦解析起了这诗。
有点短,解析不出来,他洗耳恭听下文。
徐小受皱眉,似有所阻,隔了许久才犹犹豫豫,不太确定般念道:
“捣衣砧上拂还来?”
“下面是,嘶……糟……,……些忘……了……”
祟阴被他的自言自语搞到从意境中脱离,被煞了情绪,心有大怒。
道穹苍将方才心生的期盼抹杀。
没有错,徐小受就是在突然发癫,并不是在以“幻”召唤八尊谙失败后,试图以“诗”召唤八尊谙。
——他根本也没有那样子的文采!
“春不来你接什么妇女捣衣啊!”
“会不会作诗啊你,不会就不要乱搞!”
道穹苍作最后挣扎,以灵犀术骂去,试图骂醒发癫的徐小受。
他只见着徐小受悻悻地摸了摸鼻子,旋即掏出时祖影杖:
“逆!”
光景一变。
这货满脸写着“不怕,我可以重来”,接着吟道: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
“温庭,救我!”
道穹苍三千万恶狗在星空中撒腿狂奔。
他彻底放弃徐小受了,这家伙简直完全不可控,跟他合作关键时刻不是掉链子,还是掉链子。
八尊谙,我只能自己请!
抓住温庭,找到葬剑冢,回到南域,八尊谙应该还在南域……
不对!冷静!
都回到南域了,我还请八尊谙回来做什么?
徐小受,便让他在吟诗作赋中美丽地死去吧,何苦回来为难我自己?
“嗡!”
思绪这般闪过这时,三千万宗师剑意,临空定格在了原地。
三千万恶狗般的天机大军,齐齐撤下了脚步,遥遥对着神之遗迹的方向转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道穹苍怔住了。
不是吧?
这也可以?
“铿——”
无声的剑鸣响彻在星空之中。
上千万把光剑脱手而出,齐齐飞掠向了神之遗迹的方向。
“不可!”
其中某一道正在释放怒仙佛剑气息的天机傀儡,在遏制声中不受控制地掏出了怒仙来。
“回来!”
道穹苍试图操纵天机傀儡,将好友昔日之赠夺回来。
嘭!
佛剑一抖。
那具天机傀儡炸成齑粉。
失控的佛剑化作流光,呼啸着穿破星海,遥遥对着某个方向扎去、拜去。
道穹苍又要疯了。
为什么都这么不着调,为什么都这般离谱……
古剑修!
有朝一日若得道,杀尽天下古剑修!
他操纵三千万天机大军,温庭也不追了,杀回神之遗迹去。
“佛剑,回来!!!”
“你是我的!”
……
彼,欲何为?
不得不说,祟阴真给徐小受搞到了。
这第三剑迟迟不出,单是踱步虚空这段时间里,徐小受便吟了不下十首。
或有错误。
但他拿起时祖影杖后重来,每一首意境都是极好。
可偏偏就是不出剑!
意欲何为?
这般做法,便是傲慢虚下的祟阴,都感觉到了极为异常。
祂将之理解成了拖延时间之举,那拖延时间也有目的,徐小受等的是什么?
还有援手?
神识下意识往星空一探,祟阴如梦方醒。
禁制已破……
天机大军……
千万光剑……
怒仙拜来……
“放!肆!”
意识到表面吟诗,背地里却在暗搞手脚的徐小受原是这等小人,祟阴整个灵魂臌胀得像是要爆。
“君子一诺?”
“何为诺?”
祂六条手臂高高扬起,满脸写着被欺骗后的屈辱,再也顾不得方才的诺言就要出手斩人。
哪曾想,便也是此时,徐小受握紧了有四剑,从吟诗状态下脱离,看向了祂:
“来了?”
来了?
什么来了?
祟阴不解,便要出手。
嗡的天地一声颤响,千万流光从星空之外扎来,为首一道佛光煞为刺眼。
当是时,徐小受目中光芒大作,浑身气势拔高,提剑若化身那天地至尊,当空一声长啸:
“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