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回 物非人亦非 成烬无忏悔
云漠尘看着已是愤怒至极的云漠澜有些讶异,他还从没见过这如清风明月般的人气成这样。云漠澜面上已经没有了刚才说起旧事时的不忍,只剩下了满面的怒火和那夹杂在愤怒中的冷漠。
云漠澜……对他……冷漠?
怎么可以!
在他忍了这许久之后?在他讨好了他这么多年之后?云漠澜是想要和他撇清关系吗?!
那盒子里又是什么东西?
云漠尘的双眼渐渐变得有些赤红,他用力扣住了那个被云漠澜仍在桌上的盒子,指甲在木质的盖子上留下了几个清晰的凹痕,然后他用力把盖子掀开了。
那个盒子的底部躺着两封信,信封看起来似乎是再正常不过,但是那有些特殊的颜色却像是朝着云漠尘头上兜头浇了一盆凉水。那是他后来和薛丰联络用的密函,原本应该是收在他——
他是有时间没去看过了。
可这两封信为什么会在云漠澜手里?
他拿这个给他看是想要做什么?
威胁他吗?
云漠澜在威胁他?他不站在他这边?!反而拿着这些东西来威胁他!
谁把这两封密信给了云漠澜?!
那人想要做什么?!
挑拨?
“你从谁那里拿到这两封信的!”云漠尘咬着牙压抑着他想要嘶吼的欲望。
“你是真的认为我只有这两封信?”云漠澜听到云漠尘的问题怒极反笑,但是心里那最后一点对兄弟之情的念想和对云漠尘本人的奢望终究是湮灭了。
“我只是拿了这两封信来给你看看而已,毕竟少了这两封对整个证据链的影响也不大。不过看你只见到信封就能认出来……”云漠澜话没说完,想来云漠尘自己应该清楚地知道他究竟写过多少、又写过些什么。
“你勾结月凉、与云漠若串谋、同薛丰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手上又沾着多少条人命如今我都清清楚楚。我原先留着这些证据没有呈到御前不过是还曾想亲自来问问你罢了,不过如今看来也没有必要了。”
“问问我?”云漠尘见云漠澜已经站起身想要离开,他登时急了,用力钳住了云漠澜的手腕,那力道之大让云漠澜都感到了几分惊骇。
“问我什么?!问我为什么要和那个月凉王女交易?问我为什么要站在云漠若那边?问我受了薛丰多少摆布?!”
云漠澜看着那双猩红的眼睛忽然觉得面前这个人是那样的陌生,他一根一根掰开了云漠尘紧握着他手腕的手指,丝毫没在意他手腕上被抓破的四道血痕。
“我问你那些做什么?这些触犯国法里通敌国的事情要问也是刑部和大理寺还有父皇来问你。”
“那你还想问我什么?!”
云漠澜看着他好一会儿,终究还是沉声开口了,“作为父亲和丈夫,我要知道你究竟为何要害我妻儿!作为兄长……我想知道我究竟是何处对你不起,让你居然想要害我家破人亡!”
“挑拨妾室对主母下手不成便勾结外人想要我妻子性命,还有那送一堆补品把孩子喂大以致难产的招数你究竟是从哪里学来的!”
“还有善化寺里的毒粥……你是想毒死昪儿吗?!”
“对我不起?!”云漠尘突然就笑了,那张苍白无比的脸逐渐变得扭曲,而后显得异常狰狞。
“当然是你对我不起!是你对不起我!云漠澜,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我做的所有的事都是因为你!就是因为你对不起我!”
“是你先对我笑的!是你让我知道这世间我不是一个人的!可你既然对我那么好,为什么还要去对别人笑!?”
“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我有多么爱你!你又为什么还要去招惹别人?!娶了一个又一个!一个县主还不够,一堆侍妾还不够!还有那个童氏!她有什么好?!当初就是因为她!你把我一个人扔下那么久——那么久——”
云漠尘一边说着一边抓挠着自己的脸,只两下便在面颊上留下了数道痕迹,鲜血零零散散的渗出来,让他看着更加渗人。
云漠澜听着他的话只觉得荒诞至极,他娶妻纳妾和他又有什么关系?这些年他做的一切难道还不能说明他对云漠尘究竟有多照顾?还是说正是因为他照顾的太多了——
薛月最后不甘的脸再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还有那一句——
既得陇,复望蜀,人苦不知足。
可……云漠尘……
云漠澜皱着眉看着他面前这个迹类疯迷的人后退了两步,现在的云漠尘看起来太过可怕了。
“你明明知道我多么爱你——”
云漠尘还在重复着这句话,他靠近云漠澜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爱他?
他这样的表现只让云漠澜觉得毛骨悚然,却终于才明白过来云漠尘究竟是什么意思。
“明明你就应该只是我一个人的!只要杀了那个童氏还有她给你生的那些个小崽子你就会回到我身边来了……那个薛家的也是不中用!明明有那么多的机会偏偏就是不肯动手!还有风家那个贱人,坏了我多少好事!”
“云漠若……嘴上说得厉害,还瞧不起我!可最终不还是什么事都办不成!”
“你……疯了!”云漠澜屏息指着云漠尘,就连声音都有些颤抖,“我是你兄长!你我都是父皇的儿子!你怎么能……怎么能?!”
“不是‘兄长’你先对我好的吗?是你给了我希望,现在又怎么能反过来怪我呢?”云漠尘说着笑了起来,“啊,对了!”他又靠近了云漠澜一步,“你没把那些证据交出去呢……是因为你心里终究还是念着我的对吧?你还是念着我的对吧!”说到最后那痴痴笑的神情中居然带了些诡异的温柔。
“你我之间再没什么好说的了。”
云漠澜虽然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没选择在第一时间把那些证据交出去,但是他很清楚这绝不是云漠尘说得那样。
他返回桌前将那盒子里的两封信拿出来重新收了起来,看着云漠尘如此执迷不悟便知道如今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我答应肃娘娘来这一趟,不过是为了亲手了结你我之间的这份……渊源,今后除了宫中必要的场合你我也不必再见了,而你——”云漠澜最后一次看向了云漠尘的眼睛,“永远都不许再靠近我的妻儿一步,永远!”
他说完便带着在门外等的都有且焦急的怀阳大步离开了。
而云漠尘不可置信地听着云漠澜的最后一句话面色变得异常的惊恐,他急切地大步上前想要追上云漠澜,想把他拉回来质问他为何要如此绝情,究竟为什么要对他这么残忍,可因为跑得太急他一脚踩上了自己的衣摆,跌跌撞撞追出去却被门槛绊倒了,脸朝下正磕在青石板上,因为着急张口叫喊,门牙都磕掉了半枚。
可听着后面叮咣乱响,云漠澜也没有回头,更没有停下脚步。
“云漠澜——————”
“你、回来!你回来!!!”
“云漠澜!!!”
云漠尘嘶哑破碎的喊声在他身后接连不断的响着,可这带着恐惧、不甘和愤怒的声音也仅仅是让云漠澜的脚步顿了一下,之后他便走得更快了,直到出了襄王府回到马车上,云漠澜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都在颤抖。
事到如今仔细想来他曾经让自己那样小的孩子靠近过那么疯狂的一个人,还带着自己怀有身孕的妻子去看过他——幸而他的孩子和妻子想来都是有福之人,平平安安到了今日也真是不容易了。
也直到此时,云漠澜才明白了为什么云漠寒对云漠若会是那样的态度,想来他看到的不过也只是七弟让他看到的那冰山一角罢了,他们两个和云凰私下发生的事情,如今细想……
只怕没有语言或文字能够形容。
马车没走很久便回到了怀王府,云漠澜仔细整理了一下仪容让怀阳看过没有什么问题才下了车,他现在只想赶紧看看自己的妻子儿女,看到他们平安他才能真的安心。
转到庭院中便看见云沐昪手中正舞着一柄木剑,见他回来了便把那木剑抛下朝他扑了过来。
云漠澜看着长子那张带着汗、笑得那样灿烂热烈的脸到此刻才终于松下了紧绷的神经,他弯下腰接住了扑过来的孩子,也笑了。
“爹爹回来了!”
云沐昪兴高采烈地比划着今日武师新教他的招数给云漠澜看,小小的木剑也舞得虎虎生风。
云漠澜看着他直到他收势,然后在他头顶上拍了拍。
“爹爹你受伤了!”
云漠澜看着自己的手腕才发现他被云漠尘抓伤的那几道血痕,动作一顿却又在下一秒将伤藏了起来,“爹爹没事,不过是不小心刮到了。”
看着儿子那紧张不已的神情,云漠澜蹲了下来抱着他哄了哄,“你看爹爹这不是没事吗?”
“你就这么喜欢习武?”云漠澜瞧着云沐昪眼圈都有些红了,赶紧转移了话题,“就是因为云凰将军看起来很帅气?”
因为这小家伙习武吃了不少苦,童儿都不忍心看着了。反倒是他自己似乎没觉得有什么,再苦再累都坚持下来了。
云沐昪点点头,但很快他又摇了摇头。
“我……我想像风姨那样做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这样就能保护姐姐还有弟弟妹妹了!还有爹爹和娘亲!”
保护……家人吗?
云漠澜正对上了云沐昪那双澄澈又坚定的眼睛,到如今刚才在襄王府里经历的一切才终究烟消云散了,就像阳光透过层层叠叠能压死人的乌云落下来的那个瞬间一样。
云漠澜说着把云沐昪抱了起来,带着他朝后院走去,“你重了不少啊,再过些日子,爹爹就抱不动你了。”
“昪儿的志向高远,但那也你长大之后的事了。如今还是先让爹爹保护你吧,保护你和你的兄弟姐妹还有你娘亲。”
云漠澜笑着听云沐昪在他耳边说着他会很快很快长大的,但是他肯定没重多少,爹爹还能再把他抱起来一段时间的。
这一日之后云漠澜还是依旧没想好究竟要怎么处理他手中的那些东西,若真是交上去只怕会给七弟带来麻烦吧?就算是匿名上交……父皇想要查到这些东西是从他手里出去的也一定很容易,但是怀王府可从来都没有这样能力去找到这些证据,一旦父皇询问他……只怕终究是瞒不住的。
而云漠澜现在很清楚云漠寒不想搅合到朝事中的心思,他能在所有人都不知情的情况下把云漠若拉下马,就摆明了是不想要这样的功绩,虽然隐约明白这似乎和他与云凰的婚事有关,但是云漠澜还是想不太清楚他究竟为什么这样做,不过云漠澜却不想坏了他的谋划。
现如今他就是担心云漠尘那边会不会气急败坏做出什么不可控制的事情来。
而襄王府里,却安静的让人觉得有些许诡异了。
自云漠澜走后,云漠尘便把自己关在了屋中,再也没有迈出过房门半步,就连他的贴身小厮在尝试了两次之后也不敢再去叫门了。
云漠尘瘫坐在地上看着他自己的手看了很久,直到天完全黑了,屋中没有了一丝光亮他也没有动弹分毫。
他的手上有不少的血迹,尤其是他的指甲缝里,他抓破了云漠澜的手腕,之后又抓破了自己的脸,还有他最后摔的那一跤,摔了一脸的血,用手抹过之后手掌上也是猩红一片。
那干涸的红褐色在他的每一丝掌纹里,在他的指甲与血肉之间,云漠尘不受控制的去扣他指甲缝里的血,他知道在他的自己的血迹下面有云漠澜的血。
云漠澜的血。
云漠澜的。
云漠澜。
他用力扣着自己的指甲缝,但是那些落下的棕褐色粉末真的已然分不清究竟是谁的了,他们本就是血脉相连的兄弟,血液相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云漠尘就是不甘心。
他用力的扣着,直到他的指甲和下面的血肉的分离了,新鲜的血液再一次冒了出来,十指连心的疼痛似乎也没有被他察觉,他盯着自己冒血的手指看了一会,又开始扣下一根,直到五指的指甲都被他自己剥离了才终于发出了愤怒的嘶吼,然后用那流血不停的手指在地上不停的抓挠着。
似乎只有这样的疼痛才能缓解他此时的愤恨。
云漠澜不要他了,真的不要他了!
……为什么?
他有哪里做错了吗?
他从来没想过要害他啊……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去害云漠澜本人啊?就因为他想要那个女人和那些小崽子的命他就不要他了?
他才是和他一起长大的那个人,而那个女人和那些小崽子才在他的生命里出现几年?!
他那么爱他……那么爱他!
云漠澜究竟为什么能转身就走?为什么头也不回的离开他?
当初在松林里相遇的那个人,那个坐在石上抚琴的翩翩公子是他先遇见的,先看见的,怎么就不能是他的了?
他居然还来帮那个根本不肯站在他这边的“母亲”说话?居然还想为那个把他一扔二十多年的皇帝求情?
他为什么不站在他这边?又为什么要帮那些根本对他不好的人?
云漠澜……
云……漠……澜……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残忍?
云漠尘从地上爬起来又看到了桌上那封肃昭仪写来的信,他不屑一笑,他才不要看那里面写的是什么呢,都是谎话,所有人都在骗他!
他要把信烧掉……对,他要把这骗人的信烧掉!
云漠尘用那只满是鲜血的手拿起了信封,然后转了好几圈也没找到火折,他推开了门朝着院中的灯笼处走去,那里有火,能帮他把这封信烧了……
烧了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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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子时过半禁卫军的警哨声响彻了安阳城的上空,襄王府走水,发现的时候火势已经蔓延极广,几乎整个襄王府都在燃烧,直到第二日中午大火才被彻底扑灭,府中的丫鬟仆役只有三人逃过此劫,如今也还是重伤状态能不能醒来活下去都是未知。
可府中所有尸身都被烧的面目全非,也不知究竟哪个才是襄王殿下。
禁卫军也去城外云漠尘那唯一一处在册的别庄找过,那里也一样无人。
云漠澜听闻云漠尘生死不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晚间了,但是他也只是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如今这结局也只能说是云漠尘咎由自取罢了。
宫中肃昭仪也一样接到了消息,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她便晕了过去,醒来后支走了身边唯一的老宫女,便自裁了。
她明白若是云漠尘还活着那今后他只会惹出更大的乱子,那她也就真的无颜再见云帝了,若是他真的死了……
那是她当初拼尽全力才保下来的孩子……这样的结局……那她也就没有什么再留在尘世的理由了,到了那边她的母族或许也不会放过她这个叛徒……不过那又能怎么样呢?
就像她不后悔当年爱上云帝,如今也不会后悔就这样离开他。
云帝原是等着看有没有人会拿着云漠尘犯罪的证据出来活动活动,但是却没想到会得到这个自己儿子生死不明的消息,他倒是宁愿云漠尘是真的死在这场大火里了,不然只怕将来又是一番朝堂动荡,社稷不安。
他现在走了到还算是能有个清清白白的名声,不至于在史书里遭后人唾骂。
走了也好啊……
第二日云帝以妃位规制下葬了肃昭仪之后便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地处置了薛丰,薛家涉案者皆斩首,其余不做牵连。
而与云漠尘接触最紧密的刑部左丞元峰被贬到台州做了个县令,刑部经过次一番做了个大清洗,彻彻底底被童可言掌握在了手里。
等这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熹平七年,三月十五,一年一度的百花宴又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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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正是:爱恨嗔痴苦不悟,一朝疯魔或化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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