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回 耳上明月痕 不敢看观音

  大汉熹平八年,五月廿三,万寿节。
  云帝下旨,因大汉这两年的国泰民安,此次万寿节特许官员携家眷前往宫中同贺。就连寿宴的地点都没有选在平常举行宴会专用的兴庆大殿,反而移到了御花园和边上的畅春仙馆。
  畅春仙馆是个半开放的馆阁,建造的时候工匠就颇费心思地将整个畅春仙馆和御花园融为一体了。
  时逢初夏,御花园里的各色花卉都开的正好,正映着各家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眷,果是一片乱花渐欲迷人眼,也不知多少世家公子们被晃了心神,但这些人家或多或少都是清楚今日将这些适龄的女子召进宫究竟是为谁准备的。
  几乎从不在百花宴上露面的景王可还从没见过这安阳城各家里的闺秀呢,若不是能找到这样一个机会,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让云漠寒瞧见这些人。
  云漠寒带着风冥安来得晚,毕竟这些日子风冥安是真的有些郁郁寡欢,连带着今日一身朱红锦衣都没能衬得她开心几分。
  来得晚又目不斜视走过整片场地的云漠寒看得皇后直皱眉,她好不容易安排了几个合她心意的小姐,就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上想给云漠寒看看呢,谁曾想她这儿子又恢复了曾经的做派,来得最晚没准又想着能走得最早了。
  但是这事儿他们还真的不能做的太直白,毕竟风大将军也在下面坐着呢,就算是有皇帝的暗示又怎样,难道还真的能当着这位老将军的面,给他那捧在手心里的独女找不痛快?
  但是到目前为止至少云帝看起来是对一切都非常满意。送寿礼这一节在大多数人意外的情况下让怀王府的世子夺了所有人的眼球。
  小世子献了一首自己做的诗,而那面对天子不卑不亢进退有度的身姿也让不少人都暗暗点头。众皇子中如今也只有怀王府开枝散叶子嗣最丰,如今看来世子未来可期,相当出彩。
  相比之下备受瞩目的景王夫妇只献上了一张绘着锦绣河山的屏风,纵然也是大家之作,但放在所有的寿礼中倒是显得过于平常了。
  云漠寒似乎全然没在意自己的小侄子和怀王府究竟吸引走了多少人的目光,他歪着身子靠在椅背上就像全身都没长骨头一样,手里捏着一只纯银的酒杯连目光都没放在正在献礼的那群官员身上,像是看着外面的碧树和阳光失了神。
  而他身边云凰将军端坐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面上还微微笑着,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丈夫如今这幅十分失礼的模样,她那端庄的样子瞧着却有些不像是活人,一动不动的。
  “早便听闻刘大人家的千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知今日——”皇后的声音让云漠寒在一瞬间就回了神,但是他依旧没动,依旧保持着那副放空的状态,但是他的注意力已经全然转了回来。
  “臣女今日得见天颜实是万幸之至,自是愿意为吾皇万岁献上一曲,恭祝万岁帝祚永享,福寿绵长。”
  跪在大殿中央的姑娘一身鹅黄长裙,柔柔弱弱的身姿当真似那弱柳扶风,云漠寒瞧着她站在那里只觉得要是一会儿吹过来的风大些,这姑娘都要被刮跑了。
  让众大臣的女儿在皇帝的寿宴上献艺,也不知道这究竟是谁想出来的法子。云漠寒听着那缠缠绵绵的丝竹声只觉得昏昏欲睡,但往边上看去,正瞧见风冥安那双垂下的双目里闪过的一丝极强的怒火。而她那交叠在袖中的双手似乎也已经握紧了。
  也就这一下他骤然就清醒了。
  最近安安心情不好,又不肯跟他说那天云帝究竟都跟她谈了些什么。所以这些天除了想办法让云沐昪在这一日大放异彩之外,云漠寒就只剩下了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哄风冥安开心了。所以直到如今他才分了些神思给这场万寿节,也直到此时才发现了整场宴会里出现的那些莺莺燕燕。
  这个场景绝不会是在给皇帝选秀,那就只剩下一样了——
  云漠寒坐直了,往上看了一眼云帝和皇后,那帝后二人神色还不错,似乎对接连几位献艺的小姐所表演的东西都极为满意,而皇后还朝着云漠寒的方向看了一眼,似乎马上就要开口问问云漠寒觉得刚才场上的几位姑娘怎么样了。
  云漠寒看着他面前的那个女子的舞步越转越快,翠绿色的裙摆飞扬好似夏日铺展在湖面上的碧荷,似乎整首乐曲马上就要到达高潮——她这一舞也要结束了。
  云漠寒伸手在桌下握住了风冥安的手,用力捏了捏,然后在乐师正要收音的时候用似是低声但是恰巧让不少人都能清晰听见的声音同云漠澜开口了,“二哥,今日是要顺便给八弟选王妃吗?他也差一年就要及冠了,也是时候应该给他选王妃了吧?他那庆王府里侍姬是不少,但当家的主母还是得有一个吧?”
  这话一出整个畅春仙馆霎时间陷入了一片寂静,云漠澜没想到他身边那个看起来整个人都快化在椅子上的云漠寒会突然和他搭话,这要说是那肯定不对,可若说不是,谁知道他这七弟接下来会说出什么话来。
  而场中献舞的小姐如今该是向皇帝皇后行礼的时候了,景王殿下这话一出只让这好不容易有勇气面对天子,能完完整整跳完一支舞曲还没出错的小姐瞬间白了脸,可再意识到云漠寒究竟说了什么之后,那苍白的俏脸瞬间羞得通红。
  如今站也不是、跪也不是、礼行了一半却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了。尴尬立在那里,瞧着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至于原本正吃好喝好觉得今日大殿上的这出好戏与自己绝对无关的庆王云漠殊——云漠寒话才说到一半他一口酒就呛在了嗓子眼里,如今正死命的咳嗽,听着像是要把自己的肺都咳出来了。
  云漠殊的咳嗽声成为了如今畅春仙馆里唯一的声音。
  “八弟你可得好好看看,毕竟外面那些秦楼楚馆里面的琴师优伶你也是都瞧过了,本王还听说你对此道深有研究,如今更是要好好看看究竟那位大人的千金能夺个头筹。”云漠寒似是觉得刚才那话还不够似的,在这满殿的寂静中再次开口了。
  他这话一出还没等云漠殊缓过来,云帝的脸就黑了三分,拿这些官员与宗亲的千金和那风尘之地的女子做对比,是想把整个朝堂都得罪光吗?!
  “殿下慎言。”风冥安瞧着大殿中央那个面色青白的姑娘倒是多少有了些不忍,她选在这个时候开口也是因为云漠寒想要达成的效果基本都已经完成了,可以见好就收了。
  “好吧,好吧。”云漠寒也没看她,似乎是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既然今天这些美人儿——”他顿了一下没有把话说完,“父皇,儿臣怕是喝的有些多了,便先出去醒醒酒了。”他说着将手里那个捏着半晌的杯子放下了,然后起身对着云帝和皇后施了一礼,之后像是强拉着风冥安一样,把自己的王妃也带走了。
  而云帝本想呵斥他一声,奈何这近几日胸闷的症状再次出现了,一口气堵在心口不上不下,愣是没能发出声音来把云漠寒叫回来。
  “安安别生气。”直到行到御花园的角落里,云漠寒才抬手在风冥安的眉心戳了戳。
  风冥安瞧着云漠寒,轻轻抚了抚他的眉眼,如今这双凤眸是越发的好看了,面前这人今日一身湛蓝长衣,腰间还佩着一块上好碧玉,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如今这安阳城里真的想嫁入景王府的女子想来也不是没有吧?
  面对这样的人或许早就忘了他曾经不好的名声,忘记了自己这个从沙场中走出来的主母,只想着能做他的枕边人了。
  可凭什么?
  “寒郎是我的。”风冥安牵起了云漠寒手,用指尖摩擦了一下他掌心和手指上的茧子,多少生生死死走过,谁都别想插在他们两个人之间。
  “自然,我是安安一个人的。”云漠寒带着无尽疼惜地将风冥安揽进了怀里,“要不我们走吧。这寿宴也差不多了。”
  风冥安迟疑了一下,她当然是第一时间就想同意的,但是……“爹爹还在里面呢,再说今日终究是陛下的寿辰,那可是你的父皇,寻常宴会你提早离开便离开了,今日终归是不好。”
  “那就在这里偷几分闲暇吧。”云漠寒抬起手,眼疾手快地捉住了一只扑棱在风冥安身侧的蝴蝶,他将那只蝴蝶小心翼翼地放在风冥安的掌心里,看着那漂亮的玉色翅膀扇动了几下之后,那蝴蝶便飞走了。
  “咱们好像从来没做过扑蝴蝶这种事。”
  “这事儿太女儿家了,安安是真的不会了。”风冥安看着那再一次找了一朵花栖息的蝴蝶叹了口气。
  “过两天带你出去玩吧?云飒别院只有荷花,藏峰岭那边倒是有一片花海,可以试试扑蝴蝶。”
  “……好。”风冥安瞧着面前这使出十八般武艺只为了逗她开心的人终于是柔声应了。
  之后他们在回到畅春仙馆的时候再一次让全场变得鸦雀无声。也没有哪个人再敢和景王殿下搭话了,毕竟没人知道这位下一句话能说出什么来。
  这场万寿节之后云漠寒便帮风冥安在风信那里告假了几日没让她再去军营,也没进宫去见皇后,直接就带着风冥安到藏峰岭去了。
  可风冥安是真没想明白云漠寒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变戏法。
  藏峰岭的一片花海里确实是有不少蝴蝶翩跹飞舞。但是这幅美景还是没能比得上那些不知道藏在哪儿的、在云漠寒的指缝里冒出来的鲜花。
  虽说风冥安能明显看出一些破绽,但是就云漠寒的这份心思就足够让风冥安把前些日子发生的那些事情忘记了。
  再加上万寿节那天就连风冥安都没有预料到会发生的那一幕……估计陛下近些日子也不会想着要给云漠寒纳妃了,毕竟他本人对这件事表现出了极度抗拒的态度,而且那些大臣也绝对需要时间去安抚。
  最重要的一点是,风冥安不想因为她自己让云漠寒更加烦心了。若是她也因为这件事向云漠寒开口……她的寒郎会很生气的,也会很伤心的。他是绝对不会希望她有想要把他分出去的想法的。
  对于云漠寒来说,“贤惠”这个词最好永远和他的安安无关才好。
  果然在这之后虽然景王府没有任何要进新人的迹象,云帝也没有再召见过风冥安了。
  而六月底风冥安也收到了一个好消息,坤宁带着尉迟千到安阳城来看望他们两个和风大将军了。
  坤宁和尉迟千是在今年开春的时候成的婚,那时候军营中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风冥安确实是走不开,只能派了风康带了贺礼前往灵州代她观礼,云漠寒也遣了听松和冷炙带着不少侍卫走了一趟,毕竟他这位世兄和听风阁比起来确实是有些“人单力孤”。
  后来据冷炙和风康的描述,要不是听风阁少阁主看情势不对赶紧叫了停,坤宁都差点没能赶上吉时进门接新娘。
  至于被云漠寒特意叮嘱他们两个人要好好注意的尉迟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风阁主注意到了景王府和风家来的人都不少,提前将这位明显和风冥安有过过节的子侄给看起来了。
  坤宁和尉迟千成婚之后尉迟千就离开了听风阁随着坤宁在江湖上给人行医,两个人也是大体上朝着安阳的方向走的,如今也终于是要到了。
  七月初十那日两个人进了安阳城,但风冥安却并没有安排她的世兄住进景王府,如今时局过于复杂,就连她和云漠寒都很难说自己能独善其身,而原先被众多人盯着的风府反而相较景王府成了一个不那么惹人注意之地了。
  再加上坤爻也叮嘱坤宁要去看看风信,所以坤宁夫妇像过去一样住进了风家。
  风冥安见到尉迟千的时候也是有些惊讶的,原先那个阳光明媚的少女如今面上多了不少柔和温婉的气息,果然是很不一样了,可见婚后坤宁对她也是宠爱至极的。
  一大家子人难得坐在一起吃了顿饭,席间风冥安才知道尉迟千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坤宁也不准备再带着她挪动,下半年估摸着带着她到听风阁的分舵或是在安阳城里置办一间宅子给她好好养胎。
  至于尉迟千生产的时候尉迟夫人是不是会过来陪陪女儿,倒是还没有商量定。
  如今看着尉迟千的这一胎,风冥安便又多少有了些羡慕,当初坤宁说她要养个三年……云漠寒给她养身子的药是一直都没有停过,不是药补就是食补,这两年下来她都觉得自己已经生生被云漠寒喂胖了一圈了。
  云漠寒瞧着她那神情便知道她在想什么,正好这次坤宁到安阳来,也可以让他帮忙好好看看风冥安的身子,生不生孩子还在其次,重要的是他的安安的身子得养好了没有暗伤才行。
  之后坤宁确实给风冥安又仔细探脉检查了身体,他承认这两年云漠寒把他这义妹养得非常好,虽说进来好像有些郁气积淤,但总体来说还是很不错的。尽管如此他还是建议他们两个人再等一年,如今安阳城里的局势还有边境的动荡坤宁只在风家住了几日便能察觉出些许了,或许对于这两个人来说如今真的不算是好时机。
  八月十五中秋宴之后,云漠寒和风冥安出宫后的第二天便收到了宫中传出来的云帝感染了风寒的消息。
  而云帝的这场风寒似乎并不寻常,据太医院暗中传出来的消息,这次诊脉的结果云帝是在自己神情清醒的情况下严令不许外传的,所以现在就连他们都不知道云帝究竟怎么样了。
  这究竟是帝王的一次试探还是他们真的要做好准备……
  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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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正是:胡言乱语只为拆乱点鸳鸯,百计千巧惟一念鹣鲽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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