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回 三月天山雪 无花只有寒

  云漠寒愣了半晌才终于回过神来从冷炙手里接过了那个还被密封着的铜管。这个铜管看着就和之前送过来的都不一样,上面密密麻麻錾刻着不少丁香纹。
  绝对的机密。
  而这上面的血……这封密函曾经遭遇拦截。
  云漠寒拿着这只铜管用特殊的方式扭了几下,咔哒一声之后一张白娟从里面掉了出来,云漠寒看着这张没有任何字迹的绢布面色更加阴沉了些。
  将特质的药粉加入水里,然后再把整张白娟都浸湿,白娟上很快有文字显现,而那些文字却并没有一笔一划因为浸水而模糊分毫。
  是一份名单。
  西疆已经查清楚的暗桩的名单。
  还有风冥安告诉他最近西疆的战报不会及时按照正常途径抵达安阳城,一切暂时靠暗线联络,对方路途中的秘密驿站已经被令曦查出了不少,如今想要拔干净就还需要一把火才行。
  可仅仅是这份名单就让云漠寒觉得心惊肉跳,这上面可不只有人名,军职也一样被列在上面,甚至还有几个是章州的官员。
  刺杀皇后、当朝正一品大将军、勾结月凉是什么样的罪名那些人不可能不清楚,哪怕如此也要甘冒大险,那这些人因此而暴露出来的暗桩又是埋了多久的?剩下的还会有多少?
  西疆没有时间审讯,他们必须马上当着所有人的面被千刀万剐,这样做能震慑一时,可却是真正的无奈之举。
  因为现在已经能肯定发生的这两次“意外”都是试探而已,只是试探。
  若是他们真的下定决心去要风冥安的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而不通过朝廷的渠道送最新的战报回来,再加上对对方情报网的干扰,或许能让云漠寒获得更多的讯息来制定今后的应对策略。
  “去叫任彦生进来吧。”云漠寒收好了那张白娟还有风冥安送回来的那只铜管,然后捡起了掉在地上的药材清单。
  “召户部米尚书,太医院关麒,兵部季尚书、澹台楠,还有齐昌侯,沛国公。”云漠寒数着人名然后他想了想,又加了一个人,“还有静平公。”
  “主子疑心房家?”冷炙等到任彦生离开之后才开口,他们和静平公府从来也没有什么交集,先前也没有怎么盯着这一户,如今安阳城里布控更加严密,冷炙虽然盯着这些勋爵人家,但是除了齐昌侯术氏之外并没有哪一门哪一户让他重点关注过。
  “这绝不是一家一户能做到的事情。”云漠寒想着刚才那张白娟上的名单心下不停地盘算着,“你们别忘了他们的对手是谁,风氏一门多年兵权在手,能让他们如今的当家都觉得棘手的情况……绝不是单凭一股势力就能做到的。”
  “齐昌侯府……这些年已经有些落寞了,就算我登基了那也没有丝毫要扶持他们的迹象,朝堂上的人都是人精,这样的情形他们不会给齐昌侯更多的助力,而太后却能把一封密信从你们眼皮底下悄悄送出安阳城。”他抬眼看了一下站在面前的两个侍卫。
  “若说宫中的人手眼线我还有所欠缺,那安阳城里呢?在安阳城里跟丢?还有这次送回来的密报,被人拦截过,一定也赔上了不少暗卫的命。这中间若不存在联手,我是不相信的。”
  “今后安阳城里行事,你们一定要小心。”云漠寒看着冷炙叮嘱了一声。
  他至今也没有把匿阁变成朝廷的机关,也没有给过他这些暗卫天子的信物,毕竟他要考虑的方面太多了。可这样也有问题存在,一旦他的暗卫被人拿到,他没有光明正大的理由把人救出来——如果他希望他的暗卫永远不被人所知的话。
  “主子放心。”冷炙应了一声,而旁边一直没有开口的听松却将视线移过来看了他好一会儿。
  “等一会儿议事结束,齐昌侯府、沛国公府、静平公府你们要好好瞅着。”
  等到离开了云漠寒的御书房,听松一把拽住了正想要悄悄出宫的冷炙,没让他立刻消失不见。
  “怎么?”冷炙任由他拽着也没动,只是悄悄瞟了一眼身后紧闭的房门,主子可还在里面呢,他保证要是听松这会儿说些什么……他绝对会被外派出去,到年底都别想回来了。
  “你要小心。”就连主子和主母都应对得如此艰难的时局,他们这些做侍卫的自然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可有些事是个人都有些私心。
  “我知道。”冷炙看着面前的这个冷面侍卫在他肩头轻轻拍了拍,然后最终还是消失在了听松面前。
  听柏家的第二个小娃娃马上要百日了,他应该是赶不上了,不过听松应该会帮他送份贺礼去。
  就是不知道主母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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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终定下给西疆送药材的人选是房仁肖,这一次选人云漠寒没插手半分,就是顺其自然看看究竟哪家的人会上位去做这个西疆的“救世主”,虽然这人注定不会成功,但是从如今的情形来看对方的情报线路应该已经被他们扰乱了。
  可只要这支队伍抵达西疆他们机会发现这件事,补救……也会很快。
  虽然这一局他和风冥安联手看似赢了些时间差,但是这个局面并不会对他们有利更久了。
  至于这个静平公府三房嫡出的公子……在鸿胪寺这么多年一直没什么引人注目的地方,如今却有不少人明里暗里向他举荐……
  静平公府就算是想趁机捞些什么,应该不会选择在这个关口上,而幕后之人也不会让他这么轻易成功才对。
  他们倒是没有一上来就动用嫡系,这一举,究竟是扰乱视线,还是……欲盖弥彰……
  不过他要去便让他去吧,正好在西疆好好看看他的大将军是如何处置叛国贼的。
  三月初二,房仁肖带着朝廷最新筹备的大量药材一路疾行到了章州城,毕竟护闻关大营的伤寒应该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再加上他们到底多少听说了这里已经又和月凉大战了一场,战况也较为惨烈,如今正是需要有人雪中送炭之时。
  可他今天要来的消息风冥安自然十分清楚,所以有心算无意,房仁肖在心里不断演练着自己想好的说辞被章州刺史带人送到了护闻关大营。
  而他怎么也没想到到了这里看到的不是遍地伤兵和断壁残垣,而是早就修复完善的大营和被吊在营地中央的十几个人。
  云凰大将军风冥安站在点将台上与他遥遥对视了一眼,那冷漠至极的眼神差点让这位新上任的房大人摔下马来。
  “季将军,今日这是——”章州刺史看了他身边强撑着的房仁肖一眼,然后下马后才向季长庚问道。
  “刺史大人,”季长庚一手按在腰间的刀上,然后瞥了一眼被吊在那里的十几个人,“今日营中处决通敌之人。”
  “通敌之人?”房仁肖看着被吊在那里好似生死已经不知的人面色发青,这里面有两张面孔他在画像上见过,“通敌可是大罪——”
  “房大人快下马。”章州刺史没等房仁肖把话说完,便在他那坐骑的缰绳上拉了一把,“你怎能在季将军前面拒马回话!”
  他的声音看似压低了些,但说实话也还是让周围的人都听清了。
  “我铁骑军拿人,自然是不会冤了任何一个。”季长庚盯着房仁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见对面那人没到两息便移开了目光下了马,索性也没继续搭理他。
  “不知刺史大人今日到护闻关来可是有公干?”
  “大将军之前因护闻关缺少药品之事上奏朝廷,今日房大人昼夜兼程把药材送过来了。”
  季长庚听了他的话往才两个人身后看了看,果然见小队后面有几辆运辎重的马车。
  “季将军,此事紧急,还是请皇后娘娘先来看看这些药材?”房仁肖见马车停稳,面上也带了几分明显笑意,他指着那些药材继续说道,“这大营中的伤寒终于能根治了,这可是好事一件啊!”
  “我护闻关中的伤寒已经根除了。”季长庚看着他也跟着笑了,“镇国公与坤神医是莫逆之交,大将军处得了神医几张秘方,边关这里军情紧急,当时情势太过凶险,大将军和军医商议之后先是上奏朝廷再试了新的药方,最终保住了护闻关。”
  “不过我军将士都感念这浩荡皇恩,知晓一切都是陛下的隆恩,得陛下护佑我们才能渡此难关,铁骑军中所有将士都会铭记于心。”
  “伤寒根除了?”虽然房仁肖努力控制了自己,但是他面上还是出现了三分不可置信的神情,还带了一丝丝惊慌。
  “是,所有染病的士兵半个月前均已痊愈。”季长庚又转向了章州刺史,“刺史大人能够作证,而且这种情况我们是断然不可能欺瞒陛下的。”
  “那——”
  房仁肖的下一句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风康打断了。
  “季将军。”他走上前来示意季长庚看向了点将台上的风冥安,很明显他们这场审讯因为“突如其来”的客人已经延后了。
  “确实,护闻关中伤寒已经根除,如今还是这次审讯更要紧些。”章州刺史说着也没再询问房仁肖的意见,直接跟着季长庚和风康朝着点将台走去了。
  等他和风冥安见礼之后房仁肖才从后面赶上来。
  “下官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他站到风冥安面前,隐晦地盯着她腰间的佩刀看了几眼之后才行礼。
  “静平公府果然是退出军中太久了。”风冥安垂着视线看了他半晌也没说免礼的话,直到季长庚出面才将这人放过了,之后也没有在意这个突然出现的官员,似乎对他究竟是来干什么的也不感兴趣。
  “尹将军,把证据拿上来给全营的将士们好好看看。”
  随着风冥安话音落下,尹明忠手下的士兵托着十三个木制的托盘走了上来,正好与吊在那里的人数相等。
  每个托盘里面放的东西都不一样,有书信,有特殊的信物,有兵刃,也有金银细软。
  然后尹明忠便开始亲自将那些证据点给在场的所有人听,如何截获、如何搜查、如何查证,一字一句都在证明着他拿人是铁证如山。
  “解了这些人的穴道。”风冥安一直站在那里听着尹明忠一句一句念着那些人的罪名,有些确有其事,他们也拿到了实证,有些确实是来不及了,有罪要杀但是实在没证据,所以这里面确实有些证据是令曦他们制造出来的。
  不过这件事护闻关的将士中没有一个人知道,季长庚不知道,尹明忠也不知道,风康和风泰风冥安都瞒住了。
  这些所有的罪证都是尹明忠带着人亲手搜出来的,这就绝对会让他深信不疑,如今所有的话说出来都有绝对的底气。
  可对于吊在这里的这些人——
  果然在穴道解开之后就有人喊冤了。
  “大将军你陷害忠良!”叶荣坤狠狠瞪着点将台上的风冥安,“末将也是被奸人所害!大将军你怎能拿我泄愤!”
  那证据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而那被证明是他亲手所书的书信究竟是哪里来的——
  他怎么可能认?
  跟着他叫起来的还有两个,但他们并不是护闻关中的将校,而是章州下辖的官员,如今也看到了章州刺史,正叫着救命。
  房仁肖看着这一幕正想和站在他身边的章州刺史说些什么,但刺史却在他开口之前便大步走到了风冥安身侧,“云凰大将军拿下你们之前曾知会过本州,如今证据确凿!这里又是边关,大将军有便宜行事圣旨在手,怎么,还斩不得你们吗?!”
  章州的这位封疆大吏,果然是风家这边的人。
  房仁肖退了一步,没再开口,到如今他如何还能不明白,今日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就等他来。
  要不然这位刺史在路上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他大营里早就没有伤寒了?
  被吊着的这些人,今日看来是非死不可了。
  “我风家执掌边军数十载,埋骨边境九代人,从来就没有错杀过一个叛国贼。”在这无尽的吵闹声中,风冥安的声音如寒风,席卷了整个营地。
  “是上一次本将军杀得不够么?”
  “还是曾经那个冬天叛徒的血流的不够多?”
  “是大汉的国土上再也没有了能让你们守护的人和物,还是就连家国都没能排在第一位上?”
  “残害军中同袍,是重罪,该杀!”
  “假传军令,是死罪,该杀!”
  “勾结月凉,是叛国,该诛连血亲!”
  “哪一桩哪一件都不是本将军要杀你,而是军中法纪要杀你!是国法要杀你!不杀你,如何对得起血战而死的那些英灵。”
  “还是那句话,好好想想,若是护闻关被月凉攻破,若是章州落入月凉手中,他们的士兵烧杀劫掠的时候可会认得你们这张写着叛徒的脸?可会网开一面放你一命?你们从来都没有机会再回到你们主子身边了。”
  “你们自己清楚,你们哪个不该杀?”
  “再说了技不如人被擒而已,你们有什么不服?本将军若不是……最终杀了出来,那日也命丧月凉人手里了,是不是啊,叶前锋?”
  “既然话也说明白了,行刑!”令箭被从高台上掷下,插入了碎石地中。
  房仁肖看着一队士兵随着风冥安话音落下走了出来不由得别开了视线。
  “房大人当心您的脖子,活剐需要的时间挺长的。”
  “还请您好好看着,回京以后也好帮着本将军做个证,帮忙禀报陛下,这护闻关里有本将军在,绝对容不下任何一个二心之人。”
  在骤然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的那一刻,房仁肖膝盖一软,但终究还是控制住了自己,他面色几经变换之后仅是有些苍白,像只是不习惯这样血腥的场景。
  “皇后娘娘的懿旨,下官如何能违背?”他笑着对风冥安施了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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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正是:近似山穷水尽路,血染边关雪满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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