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一章 送归与议战

  五月的雨是轻柔的,它像鼓点的前奏,留下大段的间歇。而当六月随风而至,雨点的鼓声就变得急促起来。太阳高居在昏暗的云层之后,只是偶尔才垂下无情的目光,欣赏着人间的战争,等待着生命的献礼。
  修洛特站在木堡的寨墙上,雨水“啪啪”地敲着身后的旗帜上,又“哗哗”地流入面前的大河。在飘摇的风雨中,他注视着水师的数百大舟,连绵的船队延伸数里,披甲的武士站立船头。随后,少年统帅看到了什么,微微笑着点头。
  舟师军团长安纳特里肃立在舟船上,转身看着营寨。这名矫健的女武士手持三米的旗帜长矛,身披暗红的斗篷,腰挎一尺的长匕,是水上厮杀的好手。随后,她低下头,短发低垂,向指挥官的旗帜最后行礼致意。
  行礼完毕,安纳特里挑动长矛的令旗,船队的武士头领们就挥动武器,大声呼喊。听到指令,民兵们最后检查了一遍俘虏的绳索,就摇动船桨,满载着上万惶恐不安的塔拉斯科丁壮,驶回强盛的墨西加联盟。
  修洛特目送着船队缓缓逆流东去,看着大舟小船井然有序地行远,再次颔首肯定。
  “安纳特里做事,总是令人放心。从勒曼河东归逆风逆水,船队行程缓慢。等她满载着粮食与支援返回,至少要到七月了。这一段时间水师主力不在,木堡需要加倍警惕,剩余的舟船也要日夜巡逻,谨防塔拉斯科人北渡。”
  听到这里,伯塔德笑着说道。
  “安纳特里军团长来自联盟的水军家族,起源自遥远的部落时代。她们以母系传承,一代代掌管着墨西加的水军,在联盟中始终保持中立。‘安纳特里’这个名字同样是传承的名号,意为‘河流的源头,湖泊的母亲’。真要论起水上厮杀,不用弓箭,我恐怕也不是她的对手...”
  “殿下放弃了两处偏远木堡,剩余的三处木堡互相支撑,驻扎有一万武士,都是忠诚的精锐。而送走这批俘虏后,储存的粮草足够使用三个月。重要的堡墙也都已经加固完毕。如果塔拉斯科人北攻,就会在长弓与木堡前碰的头破血流!”
  闻言,修洛特朗笑出声,带着昂扬的自信。随后,他看着连续的大雨,再次笑道。
  “雨季已至,施工和行军都变得艰难。这些表面改信的丁壮无法令人信任。他们留在营地中无事可做,反而是莫大的隐患。水师正要东归,便把他们都统统运走,送到特奥蒂瓦坎作为劳作的农奴,正好把圣城的武士和民兵从农忙中替换出来。我们北路军需要更多的支援!”
  说到这里,少年统帅认真地看向武士长,注视着他沧桑的面容。
  “伯塔德,你素来亲近平民武士,了解底层状况。军队的士气现在如何?”
  武士长低头行礼,思索片刻,坦诚回答。
  “殿下连场小胜,捕获俘虏众多,损失微乎其微。武士们的士气颇为高昂。联盟对塔拉斯科和特拉斯卡拉的战功素来看得极重。一名四级资深武士,只要捕获五名塔拉斯科武士,便可破格晋级军功贵族,正式成为小贵族的一员。这一场战役下来,联盟定然会多出许多新贵,但也需要大片的土地封赏和财物奖励!...”
  修洛特哈哈大笑。他笑着说到。
  “只要打下钦聪灿,占据繁盛富饶的帕茨夸罗湖区,土地和财物都不是问题。联盟也只有依靠分封的武士贵族,才能牢牢的掌握新征服的土地!”
  伯塔德点点头,继续汇报。
  “确实,各级祭司是联盟维系的纽带,贵族武士则是联盟统治的根基。殿下刚刚举行了各级武士等级的晋升仪式,效果不错。当然,如果有充足的财物赏赐,军队的士气会更上一层。现在,平民武士们都摩拳擦掌,渴望着战斗与捕俘。他们期待着晋升资深,甚至加入战团,成为联盟的军功贵族!”
  提到军功贵族,伯塔德淡淡的笑了笑,笑容中带着历经世事的沧桑。
  修洛特先是脸上一滞。鼓励科技研发已经把他的钱财花的精光。想要赏赐部属,荣誉的晋升还好说,至于什么财物那是没有的。这只能指望攻陷塔拉斯科的重镇,抄一波传承多年的塔拉斯科大贵族。
  随后,少年统帅点头赞同,陷入沉思。
  从攻陷托帕内克首都,组建三城联盟算起,墨西加人真正的崛起不过五十多年。凭借有效的军功制度,联盟上下洋溢着旺盛的斗志和生机,武士们充满着征伐立功的渴望,这是联盟强盛的根源。
  同样,墨西加联盟文法未立,贵族的庶子可以凭借军功继承爵位,无能的嫡子则会沦为平民。平民武士与小贵族之间,并没有无法跨越的鸿沟,他们也无需对贵族行跪礼。社会各阶层彼此流动,离固化尚且遥远,带着鲜明的部落特征。联盟的一切以武力至上,兼以宗教整合,酷似欧亚大陆草原上的游牧帝国。
  遥想片刻,少年统帅收回纷飞的思绪,再次看向勒曼河南岸。沿岸十几里的村庄和农田都已经荒废,遥远的堡垒在丘陵间起伏,控制所有的河口与通道。塔拉斯科的军团驻守在石堡和木寨之后,他们的水师也藏在奎采奥湖中。敌军主力的信息始终如同一团迷雾,难以查探清楚,让人心中难安。
  “真是战争迷雾啊!”
  修洛特看了许久,轻轻一叹。
  “伯塔德,此时我倒是希望塔拉斯科军队能够从乌龟壳中出来。最好能冒雨渡河,水陆齐出,围困北岸的营寨。这样一切局势便都明了!现在他们能动员的军队有限,最多一万武士两万民兵,不可能在短期内攻克木堡。先遣军只要坚守月余,等待船队带着援军回来,就又是一场酣畅的大胜!”
  伯塔德点头赞同,他看向西南方的河口要塞,神情凝重。
  “殿下,此时南路军应该已经威压南方,塔拉斯科人必须重兵提防。相比于有限动员的武士,我更担心塔拉斯科人的水师。在辽阔的勒曼河两岸,拥有水师的优势就能够掌握战争的主动。当联盟的水军在时,我们可以掌握机动优势,聚集兵力,任意选择地点南攻。正如您说的:‘在合适的战场面对合适的敌人。’而现在水军东归,我们就只能驻扎在木堡中,停止出击,固守待援。”
  修洛特赞赏的看着伯塔德。中美洲的河流永不封冻,在大河纵横的流域,水师就是掌握战术主动的骑兵!武士长能从水师的运用中领悟运动战的要点,可见自己的耳濡目染确实有效。
  少年统帅于是亲切地拍了拍武士长的肩膀,大言不惭地开着玩笑。
  “伯塔德,你已经学会我传承战术的精髓!你要养好身体。在未来,我会有一只迅疾如风的部队交给你掌握!”
  听到此话,武士长面露不解。迅疾如风又如何能做到?总不能像鸟儿一样插翅飞翔。
  修洛特却没有解释。他只是随口一提,就继续分析军情。
  “敌军水师一直龟缩不出,弄不清楚动员的详情。他们也许在运输粮草和兵力,也许在等待查帕拉湖区的支援,也许早已经聚集完毕,随时可以出击。查帕拉湖区独立性颇高,此时忙于春耕,支援应该要到十月收获之后...即使寻不到战斗的良机,我们也不能干等着局势的发展。伯塔德,联络北方特科斯人的信使有消息吗?”
  武士长回忆着最新的情报,微微摇头。
  “去往北方特科斯人需要经过查帕拉湖区。那里的塔拉斯科贵族们已经开始备战,封锁了主要的河流和道路。使者想要经过那里颇为不易。根据上月截获的商旅汇报,北方的特斯克人被压制在西北的山区,只是一直在山林中游击抗争。以他们分散的军事实力和游击的战斗特点,绝不会为联盟火中取粟,主动吸引查帕拉湖区的主力。”
  修洛特想了一会,笑着赞同道。
  “伯塔德,你说的对!北方的特斯克人是等候猎物的鬣狗,只会在猎物虚弱时扑击出来,他们无法依靠。我们需要正面击败一次查帕拉援军,削弱西部塔拉斯科贵族的力量,然后再鼓动特斯克人出击...那么,北方的瓜马尔犬裔动向如何?”
  伯塔德回想片刻,回禀道。
  “殿下,我们派出过三批使者,都被野蛮的瓜马尔犬裔袭击截杀,抢走随身的礼物。他们分散成许多部落,没有一个明确的大头领,也难以进行谈判。”
  修洛特略一思索,回想起天朝和高原部落的交流方式,开口询问到。
  “他们有什么特别需要的物资?比如茶...不,应该是香料、可可或者是盐?当然,不能是粮食。永远缺乏的粮食才是他们南下的最大驱动力!”
  武士长思索着逃回使者们的汇报,分析着截获商人们的情报,好一会才说道。
  “一部分大部落占据着荒漠中稀少的盐场,许多小部落会缺盐,所以对带有盐的商队比较友好。大部落没有饮用神圣可可的习惯,应该是从没有机会喝到。犬裔们缺乏医药物资,缺乏棉布,只有简易的丝兰植物用于治疗...哦,他们有死后火化的习俗,并把骨灰随风天葬,自称‘风之子’。他们也习惯用各色染料染发,在脸上绘制纹面,用以向不同的天神致敬!”
  “火化扬灰,风之子,染发纹面?”
  修洛特愣了一愣,思绪飘远到久远的回忆。好一会后,他淡笑着点头,沉声下令。
  “那就派出一批商队,带上一百护卫武士。商队中携带足量的盐收买小部落,用少量的可可和棉布赠与酋长。让商队向这些部落描述查帕拉湖区的繁盛与虚弱,鼓动他们尽快南下!...对了,再选拔两名勇敢的祭司,提高圣职一级。让他们带着玛雅蓝的染料给犬裔洗礼纹面,学习当地语言,了解风土人情,再找机会传播主神的信仰!”
  “在征服塔拉斯科王国时,这些犬裔是我们潜在的盟友。当征服塔拉斯科王国之后,他们就会是下一个征服的目标!”
  在呼啸的风雨中,修洛特高声下令。少年统帅的目光不局限于眼前,他早已睁眼看着世界。
  伯塔德躬身领命。他最赞叹的,便是少年统帅的远见,如同飞鸟行空,从不拘泥于时代固有的想法。随后,武士长回归现实,再次提及南下。
  “殿下,等后续部队到来,大军继续南下,便会遇到经营多年的塔拉斯科堡垒。我军兵力有限,粮道漫长,硬攻南线的堡垒并不明智。而河口要塞控扼河口水道,封锁奎采奥湖的入口。塔拉斯科人的水师始终深藏在奎采奥湖内,犹如随时能探出头的毒蛇。一旦大军陷入南线的堡垒群中,就肯定会被敌军的船队偷袭后路,狠咬一口。”
  修洛特再次看向西方,注视着河口的方向。良久后,他缓缓的点了点头。
  “河口要塞必须拔除!只要打通这个节点,我们就可以从奎采奥湖直接南下,绕过南岸的大部分要塞,直插塔拉斯科王国的腹地!”
  随后,修洛特踱了两步,神色变幻不定。他看着毫不停息的雨水,始终暗淡的天空,终于立下决断。
  “大军可以休整,统帅却必须筹谋。伯塔德,你做好准备。明日我要去河口亲自侦查一番,切实观察那里的地利!”
  长风萧萧,浩荡西去,少年统帅的命令在风中飘散,高大鲜艳的背旗在风中飘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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