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让人窒息的环境
李斯来到2厂将近一个礼拜的时间了，而这段时间里，他也算是融入到了这个油田一线的环境中。
除了8号站这些普通的工人外，和李斯接触最多的也就是和他同一批来的这些大学生了。
李斯那晚和大个发生了矛盾之后，俩人也就彻底的不在联系了，虽然邢飞打过电话，试图化解俩人的矛盾，但是李斯却直接拒绝了。
在李斯看来，自己本来就没想和这些人有过太多的接触，再加上大个那种人，也不是李斯所喜欢的，也就没有必要继续下去了。
邢飞上班第二天就去了厂机关，而且没过两天，这小子还跟着他们单位的领导，跑到8号站溜达了一圈，虽然这一切看起来似乎挺偶然的，但李斯猜测，这其中估计少不了邢飞的事儿。
邢飞来的那天戴了一个白色的安全帽，穿的一身笔直的红工服，再加上身后跟着的电台记者，倒是颇有一股子年轻有为的架势。
反倒是李斯，新发的一身红工服，早就因为跟着汪直到井口擦油污，蹭的有些污渍了，所以俩人站在一起聊天的时候，就连李斯都感觉有些怪怪的。
邢飞走之前特意有模有样的和邱站长交代了照顾李斯，而那个平时在站上一副领导做派的邱队长，竟然面对比自己小了将近20岁的邢飞，表现的无比殷勤，那种感觉让李斯觉得别扭极了。
邢飞走后，邱队长刻意找了个时间，问了问李斯和邢飞之间的关系，而李斯也没有故作高深，反倒是直接来了句：就是一批的大学生，不熟悉。
李斯的话一说完，刚才还一副殷勤模样的邱站长，瞬间把腰板挺直了，而且随后和李斯聊了几句客套话后，就让他出去了，这就让李斯觉得有些可笑了。
相对于邱队长对于这种事儿比较敏感，一副生怕错过了往上爬的机会，8号站的这些工人，倒是没有什么太当回事儿的。
反倒是少爷给李斯普及了一下戴安全帽的常识：红帽子干、黄帽子看、白帽子指挥黄帽子团团转。
这话说的粗俗，但也浅显，大体的意思就是，像8号站的这些工人，平时戴的是红色安全帽，而像邱站长这样的小队领导，人家戴的是黄色安全帽。
平时工人干活，人家干部站在一边动动嘴就完事儿了。
而这些机关下来检查的干部，一般都戴白色的安全帽，而这些人一来到现场，那就到了队干部的表现机会了，而他们反倒是忙前忙后，弄出一副辛苦工作的样子，反倒是工人落了一身清闲。
虽然编这个顺口溜的人，多多少少对于小队干部有些不满意，或者说对于现状觉得不公平，但是这些话当少爷说出来的时候，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埋怨，反倒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看到这一点，李斯竟然觉得有点儿莫名的难受。因为这些最底层的石油工人，干的最多的活儿、拿最少的奖金，反倒是那些小队领导、大队二线的领导，平时一点儿屁事儿都没有，到了露脸的时候，一个个都凑了上来，而且拿的钱还最多。
可是这些底层工人不但没有想过反抗，反倒是觉得理所应当，这种被人欺负到了骨子里，反道还不当回事儿模样，竟然让李斯觉得可怕！
但是这些想法，李斯没有说，因为他知道，自己要是说出来，不但会迅速传到队领导耳朵里，就连这些工友们也会觉得他这人太年轻了、不懂事儿。
邢飞混的不错，而且永远都是那么低调客气，这让李斯对他不得不对他多一些好感，但不知道为什么，李斯却始终没有和他交朋友的心思。
除了邢飞之外，这一届进机关的还有白紫菡。
白紫菡来到2厂后，当天就留在了大队的政工组，算是一跃成为了李斯这帮年轻大学生的顶头上司。
其实李斯知道，以白紫菡的背景，她是完全不用在大队机关工作的，甚至可以直接留在西川油田总部的。
而白紫菡留在这儿，其实全部都是因为程天爱。
李斯算是看出来了，这个白紫菡虽然年纪比程天爱大，而且平时也已姐姐自居，可实际上她就是程天爱的一个跟班。
程天爱虽然平时和白紫菡热络的很，但是李斯却从来没有从程天爱的眼里，看到一丝丝对于白紫菡的尊重。
或许是因为，这些年程天爱早就习惯了在白紫菡面前称王称霸，也或许是程天爱，压根就没把白紫菡放在眼里。
白紫菡算是被程天爱撵出宿舍的，但即使这样，每天晚上白紫菡都要陪着程天爱吃过晚饭后才能回家，而且几次三人在一起吃饭的时候，白紫菡竟然都不敢和李斯多说一句话，生怕会让程天爱多想，这也就让李斯觉得有些心里不大舒服。
李斯倒不是觉得程天爱霸道，而是觉得，这个社会无论你出于什么地位，总会有让你放下身段的人，也总会有人为了所谓的前途，而放下自己的尊严。
李斯对白紫菡的印象算不得好、也算不得不好，虽然俩人算是同学，而且白紫菡没人的时候，似乎对李斯挺亲近的，但是李斯却对她一点儿感觉没有，反倒是觉得这人多少有点儿可怜。
李斯虽然和大个闹掰了，但是曲文似乎和他还有些走动，所以他倒是听到了一些关于大个的消息，据说这小子现在已经不用干活了，每天不是跟着队长装模作样的走一走，就是在大队机关帮着领导做点儿事儿，估计果断时间就要提了。
至于李婷，前几天的那会儿，这丫头和她的那个干爹刚找好关系，可随后这丫头就攀上了一个二代，而当天俩人就住在一起了。
虽然暂时李婷去机关的事儿算是黄了，而她的那个干爹估计也不能管她了，但是李婷新谈的这个对象，据说老子也挺有实力的，真要是俩人成了，李婷以后自然不愁找个好地方。
钱斌还是那个德行，每天晃晃悠悠的，站长不敢让他干活儿，甚至还得专门找个人盯着他，生怕这小子做出什么虎事儿了。
而钱斌的事儿，也迅速被他们站长宣扬了出去，而大队长听到了这个消息后，更是一脸无奈的对下面人说道：等地质所缺人的时候，直接让他去那边吧。
可能很多人对于地质所这个词不大清楚，在这儿呢，小糖简单给大家普及一下知识。
在整个油田范围，地质所是一个非常重要，而且相对于独立的单位，几乎每个单位都会有一个独立的地质机构。
例如西川油田有独立的地质研究院，虽然研究院的级别是正处级，但是研究院的一把手却是西川油田的副总，再加上单位人少，所以升迁的机会自然就大一些。
而在2厂这边，同样也有自己的地质所，而地质所的一把手是2厂的副厂长，自然里面也算是不错。
但是这么多年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分来的大学生家里有关系的、能力强的去厂机关、个人能力一般的留在大队机关，啥也不是的一脚提到地质所。
而大队长一句话，基本上就把钱斌的命运给定下来了，这辈子也就在地质所养老了，当然要是赶上好机会，没准儿也能混个小干部，但是前途也就没啥指望了。
相对于邢飞那种一飞冲天的角色、钱斌那种被人不待见的角色，常远就稍显普通了，而他虽然每天被站长折磨的死去活来，但是此时的采油厂还是重视大学生的，再加上常远是干部出身，所以其实大队机关已经有人盯上他了，只不过常远想脱离苦海，估计只能按照流程，等到实习期结束了。
至于武尚进，这人虽然在这一届大学生面前一副狂的没边的架势，但这人进了单位却很会做人，不但通过关系迅速攀上了培训学校的领导，而且还被当成重点苗子，让他准备即将到来的技术比赛，估计这一时半会儿都不用上班了。
至于程天爱的小跟班——曲文，这小子就多少有点儿坑了，不但每天都得去按时上班，而且下了班还得去大队挺几个政工员对他演讲比赛进行指导。而曲文从来没干过这种事儿，再加上这小子普通话还有点儿不好，所以政工员似乎对他多少有点儿不大满意。
但是名单报上去了，而且这活儿也真没谁愿意参加，所以也就只能硬着头皮让曲文上了。
曲文从小就不分平翘舌，再加上地方空音还有点儿重，所以为了能够完成比赛，这小子也算是拼了，不但把3000字的稿子，从头到尾标好了平翘舌发音，而且每天早上都蹲在厕所读报纸，倒是颇有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预赛的时候，李斯几个人下了班去看了一下，曲文虽然没上过台，但这小子以前当学生会干部的时候，估计没少给下面学生开会，所以倒还真像模像样的，而且那副慷慨激昂的感觉，还真有点儿演讲的架势。
当然相对于那些常年混迹于演讲比赛的选手，曲文充其量就是激情可以，能力一般，而且李斯总觉得这小子的断句似乎有那么点儿问题，演讲的时候，给人一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但不管怎么样，曲文还是从26名选手中脱颖而出进了决赛，据说进决赛以后就有名次了，起码不算给单位丢人了。
至于李斯，这小子每天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上班的时候就跟着汪直晃一晃，下班的时候就四处逛一逛，完全一副不上进的样子。
但即使这样，作为这一批分过来长得最帅的大学生，还是被不少人给惦记上了。
虽然常远啊、大个啊，甚至钱斌都有人给介绍对象，但是这些人加起来，都没有李斯一个人受欢迎。
而给李斯介绍对象的人，不仅仅有单位的同时、站上的大姐，甚至宿舍的管理员都暗示自家的姑娘长得不错，而且婚房已经准备好了。
对于这种事儿，李斯倒是有点儿哭笑不得了，毕竟他只不过就是来体验一下生活的，从来没想过真的在这儿结婚生子。
而在这个过程中，李斯单位的一个副主任，还专门把他叫到了办公室，随后问了李斯一些家里的事儿，顺带着问了问李斯的感情状况。
当李斯非常认真的告诉副主任：我有女朋友了，这事儿不用您操心的时候。
这个长得有些短粗胖的副主任，当即从桌上拿出了一张照片，随后一脸认真的说了句：你才多大啊！现在谈婚论嫁还很早！这是我女儿的照片，现在正在厂招待所上班呢，要么你俩认识认识？
随后副主任更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道：厂安全科的一把手是我的把兄弟，那边正好缺人呢？你有兴趣没？
李斯看了看这个长得和副主任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女孩，当即就把照片推了回去。
虽然这个副主任嘴上没说什么，但李斯是知道，厂里是去不上了。
李斯在2厂呆了仅仅一个礼拜的时间，他也就是是彻底的适应了这边的生活。
在油田生活简单枯燥，但也算是衣食无忧，如果没啥大想法的人，一辈子在这儿生活倒也挺不错的。
但是，只要你踏进这个单位，那么从你上班的那天起就被无形的条条框框给圈住了，而且这一辈子你可能都跳不出去。
对于这样的环境，李斯说不出好，也说不出不好，反倒是经常会想起前世的李雨歌。
李雨歌前世大学毕业后，最开始在大队基层工作，后来虽然一步步的混到了厂机关的财务，也算是比一般人强了，但是李斯却发现，李雨歌只要提起单位的事儿，就是一副满脸不开心的样子，甚至单位的电话只要打过来，她脸上的笑容就会瞬间消失。
当时李斯想不通，认为李雨歌性格可能有些孤僻，不大适应油田的工作。
但是现在李斯才明白，这个油田就像是围墙一样，外面人的向往，可是里面的人才知道这里面活的到底有多么压抑！
而最难的倒不是那些在底层已经习惯了被人剥削的工人，反倒是那些天天混迹于机关，时刻想要往上爬的那些干部们，而这些人为了能够往上走一步，付出的辛苦与艰辛，那绝对是很多人永远想象不到的。
而没过多久，当李斯听说单位一个长得秀气客人的女工，竟然为了进机关爬上了单位一把手的床，李斯才明白，油田到底有多黑暗、多么让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