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人间四月天
汪直从家离开的时候，最终还是止住了眼泪，而且脸上再次出现了平时公式化的笑容。
汪直来到了单位的时候，他和周丽的事儿，大抵也被传的沸沸扬扬的了，毕竟整个2厂也就那么大，而且平时年轻人也不算多，再加上俩人之间的事儿过于劲爆了，所以作为男主角的汪直，自然少不得被大家盘问了起来。
而汪直虽然心情极为不好，但依旧刻意的让自己显得轻松一些，而他也对这件事儿来了一个公式化的回答：因为5万块钱的彩礼钱，周丽不要自己了。
汪直最终还是没敢把这件事儿的原委和大家说出来，或者说连他都觉得这件事儿做到现在这个程度，有些丢人了。
有些事儿就是这样，无论多劲爆，只要当事人正面回答了，而且人家都不当回事儿，这事儿也就这么过去了，虽然大家也会在闲聊的时候，说上那么嘴：汪直这人可怜了，怎么找了个那样的拜金女呢？
但是大家说说也就罢了，并没有谁真的去思考，这件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或者汪直到底有没有真的从中走出来。
对于这件事儿，程天爱看的很清楚，毕竟她那聪明的人，往往都能够从表面看到事情的本质，再加上因为萧夏的事儿，她也对汪直的家人多少有些了解，所以她自然猜到了一些，所以和8号站上的人不同，程天爱不但好几次都说了几句冷嘲热讽的话，而且那副得意洋洋的架势，就好像对汪直极有意见一样。
如果不是萧夏拦着程天爱，程天爱估计指不定能做出什么事儿来呢。
可谁也没想到的是，到了中午吃完饭时候，就连萧夏也不搭理汪直了，这就让大家多少有些意外。
可就在大家觉得汪直今天是不是遇上了鬼，怎么这么倒霉的时候，程天爱一脚就踹开了更衣室的大门，随后指着汪直的鼻子就骂了起来。
“汪直，你就是个渣男，比李斯还要渣的渣男！你长得人模狗样的，心里最缺德了！活该你被人戴绿帽子。”程天爱此时就像个泼妇一样大声骂道。
汪直尴尬的低了低头，可他刚准备站起来往外走，程天爱就一把拽住了他的脖领子继续骂道：“你把萧夏当成什么了啊？你知道人家家庭不好，就一脚把人家给踢开了！然后你被人甩了以后，就想继续拿人家当备胎了？
汪直你也不看看你这德性，你凭什么啊？我告诉你，萧夏是个好姑娘，就你这熊样的，配不上她！以后别骚扰她！”
程天爱说完这话后，把汪直往更衣室里一推，随后就挺胸抬头的走了，而这个时候大家也就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了。
无外乎就是和程天爱说的一样，汪直被甩了，觉得面子上过不去了，或者说也想和周丽比划比划，去找萧夏当备胎了。
这事儿做的确实有点儿不地道，要知道当初汪直甩萧夏的时候，那副坚定的模样，直到现在大家都还能记得呢，所以这个时候，大家倒真的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了。
李斯和站上其他人一样，不知道该说些啥好了，但是谁也没想到，平时一向不怎么爱说话的眼睛，竟然把汪直拽了出去，而随后更是聊了好长一段时间，甚至在班车上俩人还坐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这就让李斯觉得有些奇怪了。
可就在李斯刚下车准备回家的时候，随即他竟然接到了眼镜的电话，而他愣了下，随即接通了：“眼镜哥，啥事儿啊？”
“汪直在我这儿呢，他心情不好，我合计晚上请吃顿饭，你要事儿没事儿的话，就在大队门口等着，我这就来接你！对了，你别告诉别人我们吃饭的事儿啊。”眼镜像平时一样，说起话来有些神道，却又说什么都认认真真的模样道。
李斯认识眼镜也有一个多月了，而他还从来没和眼镜一起吃过饭呢，最主要的是，据他了解，眼镜从来就没和站上的人吃过饭，所以李斯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立即答应道：“行啊，我等你。”
李斯挂了电话没几分钟后，一个外面装了塑料棚子的三轮车出现在了李斯的面前，而他一看开车的正是眼镜，而汪直此时也坐在后座的棚子里。
8号站的人都知道，眼镜的媳妇脑子多少有点儿不好使，出去打了几次工，最后不是被人欺负了，就是别人嫌她苯把她给辞退了，再加上双方父母条件都不好，不但帮衬不了，而且眼镜还少不了搭钱。
所以眼镜就弄了这个三轮车，没事儿下了班在矿区里跑跑活儿，也算是能给家里挣点儿菜钱啥的。
李斯以前在矿区遛弯的时候，没事儿也总能看到眼镜，而每次眼镜都热情的邀请他上车，但是李斯却从来没有坐过，一是真心不适应这车，二是不想耽误眼镜挣钱。
但是今天李斯还是毫不犹豫的就坐上了车，随后眼睛朝他善意的点了点头，就朝着矿区外面跑了过去。
大概十多分钟后，车停在了一个类似于抻面馆的小餐馆门口，而脏兮兮的牌子，瞬时让这个本来就处于荒郊野外的饭馆，少了那么点儿兴致。
李斯一合计就知道，这地方的消费估计不贵，或者说应该很便宜，否则眼镜不会跑了这么远把他俩弄过来，虽然李斯有点儿没胃口，但还是笑盈盈的下了车。
“走吧，这地方的菜做的有味道，而且价格还便宜，我没事儿总来这边喝酒来，今天一起热闹热闹。”眼镜热情而又爽朗的说道。
“好，谢谢哥了！汪直，一起进去呗。”李斯拉着依旧有些低落的曲文走进了餐馆。
几个人进了餐馆后，发现整个墙上挂着所有菜的价格和名称，而李斯一看就意识到了，这地方还真便宜到了极点。
不过让李斯有些意外的是，这个小店里面的生意倒还不错，随处可见穿着破旧，或者很脏的人坐在这儿吃饭，热火朝天的聊着天。
眼睛似乎和老板还算熟悉，而且一到这儿似乎整个人都自信了不少，拉着李斯和汪直找了个干净的位置后，大方的指着墙面说道：“看上啥点啥，千万别和我客气。”
李斯和汪直都客气了一番，最后还是碍于眼镜的热情，一人点了一道菜，而眼镜则一边笑着说道：“这儿的菜比外面便宜多了，多点几个没事儿的！”一边又加了两个肉菜、两瓶二锅头。
饭店不大，菜上的倒是很快，没过几分钟，菜也就上齐了，而眼镜更是一人倒满了一杯白酒。
“大家平时都觉得我不合群，其实还真不是这样！我家条件比不上少爷、唐僧！人家老头的女儿眼看就毕业了，而且老丈人还有帮衬，人家吃饭讲排场，我就算是想和人家凑，我也凑不起！我这人也没啥朋友，所以平时我都是一个人来这儿吃饭的，但是，我这人挺愿意和大家热闹热闹的。”眼镜举起了酒杯，笑着说道。
虽然眼镜说这话的时候挺开心的，但不知道为啥，李斯的心里竟然有了种莫名的伤感。
是啊，这年都总会有一些人，因为条件不好、被人当做异类来看待，而眼镜明明是一个很热情、很愿意交朋友的人，却因为掏不起请客的饭钱，或者不想让别人觉得他穷蹭人饭吃，所以逃避了站上的所有聚会，成为了大家眼中的另类。
眼镜算是李斯重生以后接触到条件最不好的一个人了，但是此时的李斯竟然在心底对他多了些敬佩。
汪直本来就是想喝酒的，李斯也不怕喝酒，而眼镜这么一举杯，大家也就一人喝了半杯白酒。
而半斤白酒下了肚以后，大家的话也就多了起来，而话题也渐渐地丰富了起来。
关于李斯的话题则是他和程天爱的爱恨情仇。
关于汪直的话题则是，他和周丽的具体分手原因。
至于眼镜聊得最多的则是家里那些让他有些窒息的生活环境。
“李斯，你到底喜欢程天爱吗？你要是喜欢的话，你就服个软，别到时候像汪直这样，最后落了个鸡飞蛋打。”眼镜笑着问道。
“喜欢到是喜欢，可是有些事儿我还没想好。”李斯也不想隐瞒太多，但也不好说太多，只好说了个模棱两可的话。
“按理说你俩的事儿，我也不好说，但是既然喜欢了，那就别放手了，到时候会后悔的。”眼镜说到这儿的时候，神色多少有些暗淡，似乎想起了什么。
李斯不想在这件事儿上纠结，随即转移了个话题道：“汪直你和周丽的事儿就没有缓和了？”
“没了，人家对象都谈上了，而且她把肚子里的孩子也打了，这事儿没的缓了。”汪直说完这话后，随即就把剩下的半杯酒喝进了肚子里。
几个人的情绪在这个时候，似乎一下子都跌入了冰点，再加上这些人没有什么会活跃气氛的人，所以没过一阵，大家也就只剩下喝酒了。
李斯和眼镜倒还好一些，俩人多少有些酒量，可汪直没过一阵子就被喝迷糊了，而且一边喝还一边重复着哭道：“我就不信我找不到更好的！我就不信我汪直就找不到比周丽更好的！”
汪直喝醉了以后，几乎一直都在重复这句话，直到彻底的睡着了。
李斯能够看的出来，汪直对于他和周丽之间的事儿，除了有些舍不得外，更多的则是对于周丽的埋怨，虽然达不到所谓的恨，但是心里面却憋着一股子劲儿。
虽然汪直没有把这件事儿一五一十的说给大家，但是李斯还是大抵知道这其中的缘由，再加上汪直姐姐的性格，以及他对于周丽的了解，李斯也就大概能够猜到，这事儿的真实面目。
李斯本来想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但一想想自己的情感生活上也是一团糟，所以最后那些话还是没有说出来。
汪直喝醉了以后，眼镜的话似乎也就多了起来，而这些话无外乎都是生活中的不如意。
例如，少爷没把他当回事儿、唐僧瞧不起他。
例如，媳妇好吃懒做，而且经常从家里拿钱给她的爸妈。
例如，自己的女儿瞧不起自己，而且前段时间还说自己开三轮给她丢人。
总之，平时很少说话的眼镜，就像是一个话唠一样，一个劲儿的说着心里的烦心事儿。
李斯看着面前的眼镜，甚至有一瞬间想起了自己前世在小饭店里唠叨的画面，而他瞬间意识到了一点：成年人的世界真的不容易，尤其是没有钱的成年人的世界，生活也许并没有什么让他留恋的地步。
而几个人出门前，眼镜叹了口气一脸感慨的说道：“如果人能够重活一次该有多好？”
眼镜的这句话，顿时让李斯来了精神，而他随即问道：“如果重新活一次，你会选择怎样的人生呢？”
眼镜愣了一下，随后闭上了眼睛就像是做梦般，呢喃着说道：“如果能够重生的话，而且还能记得住我现在过的糟糕日子的话，那我一定选择在长大前跳河死掉！人活到这个年纪，才发现活着真没有意思！”
李斯愣了下，虽然觉得眼镜说的话有些让他意外，但随后当他看到眼镜沧桑表情下，那副失落的眼神时，他也就明白了对方。
众生皆苦，与其在这个世界上一边享乐、一边痛苦，还不如在少年阳光灿烂的年纪就离开这个世界呢。
吃完饭后，李斯虽然让眼镜把车停在一边，几个人打车回去，可是眼镜却执拗的非要自己开车走。
李斯看了看路面也没有什么车，合计了一下，最后还是坐上了那辆有些漏风三轮车。
三轮车在有些颠簸的土路上狂奔，风从有些漏风的塑料布吹了进来，而抱着早就睡的一塌糊涂的汪直，此时的李斯不由得感到一丝丝的悲凉，就像这人间四月天一样，草木未绿、天色阴暗，阳光的未来还在很远的明天。
此时的李斯，也许是重生以来，第一次清醒的从别人的生活中想起了自己前世的喜怒哀乐！或者说，这一刻的李斯才清醒的意识到，这样的生活也许才是生活本来的面貌。
有悲有喜，有欢有哀，痛并快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