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左右为难
“你这个死妮子，你，你……”我妈伸手指着我，她气得脸色全变了。
“妈，我做错了事，活该被你打。但我刚才没有做错事，我不应该挨打。”我视线的余光看着退路，以防我妈扑上来时，我好迅速地逃走。
“反天了，你这是反天了。”我妈气疯了，弯腰脱下脚上的鞋子朝我砸了过来。
我头一偏，那鞋子擦着我的耳朵飞了出去。
“哎呀。”我爸的惨叫声响起，他恰巧回来，那鞋子砸在了他的脸上。我妈估计也是下了死力气，一鞋子把我爸的鼻血给砸出来呢。
“干什么呢？又跟孩子动手。”我爸迫于我妈的威力，也不敢大发雷霆，但语气有点儿坏。
“我欠你们沈家的啊，一群白眼狼，全是白眼狼。”我妈铁青着脸走到门边捡起鞋子，穿上鞋后，她恶狠狠吼道：“沈景行，你和你女儿马上滚回去。”
我妈顺着走廊走远了，我探头看了看，她去厕所了。
“你妈骂米珠了？”我爸见米珠哭得厉害，问我。
我嗯了一声后走到床边，沈米珠把枕头都哭湿了，病房里也没有毛巾，我只好用衣袖给她擦了擦泪。
“米珠，你别哭，我妈那破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等会儿就没事儿了。你在医院安心住着，别的你都不要多想，还有我在呢。”我轻声安慰她。
“嗯。”她抽噎着点头。
“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我爸的口头禅又出来了。
我很想反驳他，但还是忍住了，直起身，我低声道：“爸，我们回家吧。”
我爸瞪了我一眼。
“伯父。”沈米珠用哀求的语气喊他。
我爸有些悻悻的：“米珠，你别哭了，你伯母脾气不好。钱用掉了就用掉了，总赚得回来，你平平安安就好。”
沈米珠用力点头：“伯父，我以后会好好孝敬你们的。”
我爸不搭话，看了沈米珠一眼转身就往病房外走，沈米珠的眼神黯淡下来。我见我爸出了病房，把手里拽了半天一根黑色橡皮筋塞到了沈米珠手里，那是我回来的路上捡到的。橡皮筋没什么出奇，主要是上面卡了一只粉色的hollekitty显得很可爱。搁到我三十五岁那会儿，这也就是一破烂玩意儿，但八十年代见到这东西还是很稀罕的，估计是哪个爱美的有钱姑娘不小心掉的。
沈米珠的眼睛亮了：“你送给我的吗？”
“嗯。”我笑着点头，“我捡到的，你留着绑头发。”
“好漂亮。”她惊叹，“蓝，这个肯定很贵，你，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我头发短，不用绑，快收好，别给我妈瞧见了。”我笑眯眯的，心想，我现在可不是十岁，这花里胡哨的东西，早就入不了我的眼了。
沈米珠爱不释手地看着手里的黑色橡皮筋，我妈的脚步传来，她吓得飞快地将手缩进了被窝。
“别管我妈骂什么，你都当没听见。”我俯下身，轻声对她说，说完后，我就小跑着出了病门。在病房门口差点和我妈撞个满怔，慌得我像只兔子一样往走廊的另一头窜去。窜得老远了，我妈的咒骂声还不绝于耳。
我爸一楼等我，见我跑下来了，他往车棚走去。他骑了沈米珠家的自行车来的县城，沈米珠家的自行车本来被我二婶子扛去了，但她两夫妻学三天，摔了个鼻青脸肿也没学会。二婶子气得把自行车扔回了沈米珠家，我爸便把自行车扛回家了，我爸学得很快，几个小时就学会了。二婶子反悔，硬是逼着我爸给了十块钱，这才没再闹了。
我爸从车棚下推出那辆上海永久牌自行车，我看着我爸朝我走来。夕阳已经落了山，剩了一点余晖洒下来。我爸披着那金黄色的余晖，他那件补了几十次的白色的确良衬衫像是镀上了一层光。他浓眉大眼，皮肤黝黑，身高大约在一米七六左右吧，因为长期做农活，他看起来瘦又隐隐有肌肉。
我的记忆里，我爸就是长得这么周正。当年，要不是我奶奶愚昧无知，生怕他去了外地读书就会和我爷爷一样被抓壮丁，又哭又病又撕大学录取通知书强留下了他，他也能过上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说起来，沈家祖上是有家底的，从我曾祖爷爷辈算起就是大地主，家有良田千顷，养了许多的富农和佃户。到我太爷爷这一辈，家道中落，但解放前也还是富农。所以，我爷爷四兄弟全都进过私塾，我爷爷还考中过秀才，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文化人。世道不变的话，我爷爷的婚姻应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个门当户对的富农家姑娘，生几个孩子，在这山高皇帝远的江南富庶之地安乐一生。但世道变了，我爷爷又时运不济，被抓了壮丁。他的其他几个兄弟躲进深山，逃了过去。
沈家捱过大跃进，熬住了三年自然灾害，不曾想，后面还有十年文化大革命等着。沈家的家底被掀了个底朝天，他们成了阶段敌人，成了人民群众打倒的对象。
这样的家庭成分，我爸当年能结上婚，已经是烧高香了。
我妈的家庭成分清清白白，世世代代都穷得彻底，一直到穷我妈这一代。要说惨，还是我妈惨，我妈的娘家不但穷，我外婆还一口气生了十六个孩子，后来因为各种原因夭折了八个。在活着的八姐弟中，我妈在排老四，正是爹不疼娘不爱的位置，也幸亏我妈有一身好力气，做事又利索。不然，早在大跃进时她就和她其他姐弟一样活活饿死了。
我爸和我妈的结合，几乎是一个时代的缩影。在那年头，我爸有文化没用，有力气能干活的才能混得好，我妈有力气，那就是王牌……
“你傻了吗？”我爸大喊一声。
我一个激灵回了神：“爸。”
看着我爸，我忍不住又在脑海中浮想。我爸有文化，白月光又在合作社有工作，我要是开开金手指的话，他在这民风保守淳朴的八十年代发个财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他一旦发达，我妈就彻底入不了他的眼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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