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 苦迷魂若失

  飞蝇双目充塞杀意,望着眼前女妖。蒹葭亦眼神残忍,回望身前魔头。须臾之后,飞蝇蓦然大笑起来,嘲笑道:“你多大年纪,居然还看不破这红尘俗世、男欢女爱?非要玩这等风花雪月的把戏?你若真想找男人,为何要遮遮掩掩?不如亲自教他们领悟这功夫,搅乱他们的脑子,让他们把你当做绝世美人儿!”
  蒹葭面目狰狞,声音嘶哑难听,宛如一头母老虎在说话,她说道:“你是什么人?你怎知我的事情?”她回头望望鬼谷,见他依然神情眷恋,不禁放心下来,她轻轻拍出一掌,鬼谷气息一闭,登时昏迷不醒。
  飞蝇嘿嘿轻笑,说道:“你也有千年没回过山海门了吧,居然不知道老子?看来即便老子在此杀你,门主也未必知晓。”
  蒹葭陡然镇定下来,冷冷说道:“你要杀我?你可是活的不耐烦了?”陡然间,她身上杀气翻江倒海,难以抵挡,九狐首当其冲,只觉身在地狱之中,直面万千阴曹恶鬼,吓得心胆俱裂。
  飞蝇似乎浑然不觉,他抖了抖手中长剑,剑上红光缭绕,他道:“你沉浸于俗世恋爱之中,拘泥于情缘命运,荒废千年,绝非我的对手!既然你看不破虚妄,就由老子送你上路吧!”
  话音未落,他已刺出一剑。
  九狐原本魂不守舍,战战兢兢,但陡然见到这一剑,登时心醉神迷,一时竟忘却了恐惧。但见苍鹰那一剑去势缓慢,剑招平凡,但当剑刃闪动之时,她隐约觉得日月随之沉沦,天地随之而动,虚空幻灭,万法失效,纵有万马千军,也难挡这神乎其技的一剑。
  蒹葭怒吼起来,跟着一掌拍出,九狐见到这掌,也失魂落魄,沉迷其中,但见这一掌平拍而来,掌力未至,却已令人惊恐万状,有如泰山压顶,须弥当空,两界迸裂,太行自移,又如同地府大开,万鬼夜行,虚实难辨,阎王捉人,仙家尚且规避,凡人如何能逃?
  掌力与剑气相撞,一股冲击从空中散开,周遭数座二十丈高矮的小山发出巨响,竟被碰撞之力震得粉碎。纷乱之中,两人在半空出现,飞蝇手臂一晃,无数红色剑芒环绕周身,蒹葭厉声尖叫,手掌中冒出黑气,如万龙肆虐,与红色剑芒杀作一团。在对阵之中,飞蝇与蒹葭斗在一块儿,两人掌力剑气铺天盖地,绝天乱云,声震八荒九野,宛若惊雷不断。
  九狐瞧得心驰神药,暗想:“我定是在做梦!天下哪有这等功夫,这等人物?这两人一念之间,都能剿杀万军,亡国灭朝,凡间哪容得下他们相斗?”
  斗了不知多久,蒹葭尖啸一声,落在地上,而飞蝇则停在不远处,蒹葭断了一臂,怒道:“你果然是山海门的人,你想要与我同归于尽吗?出手这般莽撞,是不是已然发疯了?”
  飞蝇擦去嘴角鲜血,笑道:“你现在才知我要杀你?只怕你才是神志不清之人!”
  蒹葭一抬胳膊,断臂立时长出,她咬牙道:“既然你自寻死路,我也容不得你!”说着骤然消失,再无影踪。
  飞蝇沉住气,以蛆蝇尸海剑心法查探她的动向,可却一无所获,仿佛她已跳出十方世界,五行绝了踪迹。刹那间,她从后现身,一掌拍向飞蝇,掌力阴毒无比,正中飞蝇护体气罩之上。飞蝇料不到她居然能靠近自己身前三尺,大惊之下,身子一晃,立时后撤,但蒹葭又已隐形,不知去了何处。
  飞蝇想了想,忽然长啸一声,随手一剑,刺穿蒹葭肩膀,蒹葭惊呼一声,挥掌将飞蝇逼退,怒道:“你怎知我在哪儿?我使出这‘六道潜行’,世上无人能察觉到我!”
  飞蝇笑道:“我何必察觉到你?我自顾自舞剑,你自己撞了上来,岂不是自投罗网?”
  蒹葭稍一沉吟,已知其中道理,这飞蝇武学修为深邃至极,一法通,万法通,虽不知自己到了何处,却能判断自己出手时机,此人功夫,已到了空明返照之境,这等花样,绝奈何不了他。她一抹伤处,立时复原如初,微微一笑,身影缥缈,登时化作上百个蒹葭,幻影飞速散开,将飞蝇围拢。
  飞蝇奇道:“众鬼开门?你以为这等花招,对我又有什么用处?”
  那些蒹葭如潮水般涌了上来,飞蝇查知不妙,闪身避开,惊觉这许多敌人乃是真气化成,竟各个儿行动自如,招式奇快无比,内力阴毒狠辣,与蒹葭本人相近。他虽有真气护体,但攻守之际,只要稍有疏忽,立时便会中招,他抵挡一会儿,手掌一竖,使出无形剑气,刹那间红光闪动,有如巨海沉陆,那些幻影虽然攻势凌厉,但却极为脆弱,转眼被剑气击散,化作微弱真气,四下散开。
  飞蝇挥手拂去眼前幻境,只见蒹葭丑脸露笑,站在前方。飞蝇踏上一步,长剑在手,说道:“你若无其余伎俩,这便受死吧!”
  蒹葭笑道:“已然分出胜负了!”
  飞蝇心下一慌,只觉身子渐渐麻木,竟似失了知觉。他仓促望向自己身躯,发现自己身子渐渐枯萎收缩,皮肤龟裂,体内血肉正被恶毒真气咬啮吞噬。他大骇之下,只想冲上去与蒹葭厮杀,但此时太过虚弱,竟然步履艰难,行动不得。他抬起头,问道:“贪狼内力?”
  蒹葭奇道:“你怎知这功夫名字?方才你与我幻影相斗,每击破一个幻象,护体真气便有瞬间薄弱,幻象虽灭,真气尚存,乘虚融入你经脉之内,你便有盖世内力,也难以将其驱逐。一时三刻,你就会化作枯骨,回归那冥池之水。”
  飞蝇欲以内力相抗,但蒹葭的贪狼内力何等凶暴,一面抵挡苍鹰真气,一面愈发猖獗撕咬,苍鹰啊啊惨叫,单膝跪地,只觉意识渐渐模糊,自知死期将近。他手臂乱舞,在身上乱抓,忽然间,他似无意般扯下外套,露出身下一件袍子。
  蒹葭瞪大眼睛,望着飞蝇,眼神一片迷茫,急忙动了动手指,暂停贪狼真气的攻势。她颤声道:“你...你怎会穿着他的衣衫?你怎会有溯游的衣衫?”
  苍鹰当日在蒹葭岭密洞之中,找到蒹葭与溯游隐居之处,找出这件衣衫来,不久前穿在身上,为的便是此刻赚她瞬间犹豫。
  他原先已然垂死,在垂死之际,他心领神会,顿悟无上杀意,这杀意与一味蛮勇不同,乃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之觉醒,若非濒死,决计无法获知。他一直在等这一刻,等待这死志降临的征兆,此乃他唯一取胜之机。
  他鼓起浑身劲力,一剑刺出,杀意催帮之下,剑招宛若幻梦,宛若因果,远胜过他至今为止刺出的任何一剑。蒹葭正心神激荡,如何能够抗拒?被这一剑刺穿脑部,随即被飞蝇割掉了脑袋。
  飞蝇一击得手,惨笑一声,体内真气鼓荡,霎时消去贪狼内力,还原经脉血肉,虽然身躯酸麻,但已并无大碍,他原先也并非没有抵抗之力,只不过若不背水一战,与蒹葭如此相斗,定然旷日持久,若是引起山海门余人知觉,自己万难逃脱。
  他手持蒹葭头颅,对她说道:“你还有什么遗言?”
  蒹葭闭上双眼,说道:“你.....你有法子杀了我,让我断此残生?”
  飞蝇一愣,说道:“不错,我有法子,你....你想要死去?”
  蒹葭睁开双目,眼中流下两道红泪,她说道:“我....我早就想死了,在我练功走火,容貌尽毁,溯游自刺双目的刹那,我就已不想活了。可万料不到,我.....我遇上了山海门中的人,他将我击败,割下我的脑袋,将我丢入冥池,我随冥池重生,从此无法死去。当我想起往事之后,我....我无时无刻不备受煎熬。”
  飞蝇心肠虽硬,但面对这旗鼓相当的敌手,心中微有怜悯之情,他迟疑片刻,说道:“对不住,我....我不该穿溯游的衣物骗你。可若非如此,我决计赢不了你。”
  蒹葭笑了起来,说道:“你很好,你让我临死之前,仿佛又见到了溯游,又能让我遁入黄泉,我....我感激你还来不及,怎会责怪你呢?”
  飞蝇神色忧郁,说道:“你也是可怜之人,空有一身神功,明明能够蛊惑人心,颠倒众生,让世间男子忘却容貌,各个儿对你倾心,你为何偏偏不这么做?”
  蒹葭叹道:“若无缘法,何苦强求?我当时若能领悟这一点,与溯游逍遥快活,百年足矣,不追求永生之术,我也不会变成这副丑恶模样,连易容法术都无法修复。我虽....虽欺骗旁人,但绝非厚颜无耻之徒,这些孩子与我在一块儿,皆是自行悟道,心甘情愿的。”
  飞蝇心想:“他们也是神志不清,分不清美丑,也不能说没有上你的当。”他张开嘴,吐出一团黑火,化作天池之水,将蒹葭头颅缓缓放入。蒹葭面露微笑,神情平淡,丑恶的脸上,竟有一丝动人气质。
  飞蝇吟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眨眨眼,像是在向飞蝇道别,飞蝇长啸一声,将她投入水中,她便从此消亡,不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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