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3章 小人
汉代的监狱以多著称,仅未央宫里就有掖庭狱、暴室狱、永巷囚室之分。这些狱室以关押宫里的犯人为主,掖庭狱也不例外。
严助、朱买臣是内朝官虽然这时候内朝还只是一个雏形天子不愿意让他们落入外朝大臣手中,自打耳光,所以把他们监禁在宫内的掖庭狱。
到现在为止,丞相田蚡还不知道这两人已经被天子关了起来。
严助、朱买臣大部分时间都在宫里,掖庭没少来,掖庭狱也不陌生。不过当他们自己被作为囚犯关在里面的时候,他们还是非常不适应,度日如年。
听到外面的脚步声,严助升起了一线希望。天子终于来看他们了。他早就在等这一天。天子没有直接杀他们,也没有将他们交给丞相田蚡,他就猜到了天子的用意,一直在考虑如何请罪才能让天子宽恕他们。现在,他已经想好了说辞,一定能打动天子。
严助翻身跪倒在狼藉的干草中,以额叩地,特别是当栅栏外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将他全部笼罩在其中的时候,他叩得更响了,呯呯有声,甚至带上了一些节奏。
美梦消散在韩嫣的笑声响起时。听到这熟悉的笑声,严助愕然,整个人都僵住了,随即血往上涌,脸涨得通红,几乎要怒发冲冠。
韩嫣居然敢笑我?严助慢慢抬起头。当韩嫣笑嘻嘻的脸出现在他面前,而天子的身影却遍寻不见时,他的心开始往下沉,涌上头的热血也慢慢变冷,冷得彻骨,冷得绝望。
严助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神空洞。
韩嫣勾了勾手指。有人打开狱门,在狱室里摆上一只长案,又堆满了酒食,随即又将分别关押的朱买臣带了过来。看着那些堆积如山的食物,严助、朱买臣嘴里发苦,没有任何食欲。
“知道最近长安在传什么吗?”韩嫣嘴角微挑。“江都王刘建不仅强夺父姬。还和奸胞妹,败坏人伦,禽兽不如,简直是宗室的耻辱。”
“污蔑!”严助脸色惨白,嘶声反驳。“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们污蔑江都王是假,攻击天子是真。”
“污蔑?”韩嫣眉毛一挑。“你是说张汤污陷你?”
“张汤?这个刀笔吏,他一直是嫉妒我。”严助听到张汤的名字,顿时生起几分希望。张汤是丞相史。天子一直以来都压制丞相府,怎么可能让一个丞相史搞倒他。就算是真的,由张汤查出来的事,那也不能采信。“这是丞相田蚡……”
韩嫣哈哈大笑。“可是刘征臣已经认了。”
严助顿时哑口无言。刘征臣已经认了,那就是铁案。
“二位,别白费力气了。”韩嫣双手拢在袖子里,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严助、朱买臣,脸上挂着说不出的得意。“你们应该感谢圣恩。没有族诛,已经是对你们往日功劳的回报。”
他顿了顿。笑容散去,多了几分狠厉。“不过,你们如果不肯给陛下留一丝颜面,那陛下也只好狠下心来,施雷霆手段。”
严助和朱买臣互相看了一眼,忍不住抱头痛哭。他们明白。他们最大的罪不是受贿,不是陷害梁啸,而是伤了天子的面子。说一千道一万,还是自己有眼无珠,居然和刘建这样的禽兽合作。结果把自己给坑了。
朱买臣哭了一阵,猛然惊醒。他推开严助,扑到栅栏边,双手伸出栅栏。“韩侍中,我冤枉啊。这些事与我无关,我一点也不知情,全是严助的阴谋。我……”
严助大惊失色,不敢置信地看着朱买臣。“你……”
“我怎么了?”朱买臣怒斥道:“你和刘建如何勾结,我又不清楚。你罪有应得,我却是被你蒙骗的,岂能同罪?韩侍中,我要上书天子,我要揭发刘建……”
严助勃然大怒,扑过来,揪住朱买臣就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伧夫,竟敢如此。我今天就打杀了你!”
朱买臣毫不示弱,全力反击。两个昔日好友就在狱室里撕打起来,案几被撞翻,上面的酒食也撒了一地。狱卒们正准备冲进来,韩嫣拦住了他们,一脸轻蔑。
“让他们打吧,临死之前,发泄一下也好,黄泉路上不寂寞。”
椒房殿,陈皇后喜形于色,像穿花的蝴蝶,指挥着宫女们布置酒宴。
虽然已经深夜,可是天子驾临,总得小酌一杯,助助雅兴,增添一些情趣。虽说重亲不仅受孕难,而且痴呆儿的比例极高,陈皇后却依然没有断了念想。
难,并不是不可能。痴呆儿不好,也总比没有强吧?
唯一担心的就是天子不来。以前天子偶尔还来椒房殿转一转,刘陵发布那个调研报告之后,他来得更少了,美名其曰,不能让陈皇后白白受苦。
这是陈皇后唯一感到遗憾的地方。塞翁得马,焉知非祸啊。皇后之位是保住了,天子之心却远了。身在椒房殿,心却如同在北宫(汉代贬居皇后所住之地),这种形同活寡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就在她无望的时候,天子驾临,给了她一个意外惊喜,不免有些失态。
以前天子来,她觉得是应该的,多少还有些怄气。现在天子来,却是真正的恩赐,不由得她不着意奉承。
看着一反常态,满面谦卑的皇后,天子有些恍惚,总觉得眼前这个女人不是一向骄傲的陈阿娇,而是总觉得低人一等的卫子夫。
两人说了几句闲话,天子不动声色地把话题转移到了陈家兄弟最近的活动上。
他说得虽然隐蔽,奈何陈皇后却早就等着。对陈家兄弟来说,花重金聘请匠人门客研究冶金之术,赚钱只是幌子,讨天子欢心才是目的所在。这个计划能不能成功,最后还要看天子的反应。
是以天子一提,陈皇后立刻心花怒放。刘陵果然是女中良平,对天子的心思一清二楚。
“花了些钱,请了些人,还在做。”陈皇后故作淡然。“眼下还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不过让他们知道学问不易,也就值了。”
天子很好奇。“这话又是怎么说?”
陈皇后轻笑了一声,端起一杯酒,双手送到天子嘴边。“陛下,你还不知道我那两个兄长么,从小锦衣玉食,无所事是,学文止于识字,学武只会打架,快三十的人了,什么也不会,还自以为风流才俊。如今天天和铁匠们一起打铁,磨制刀剑,这才知道看似普通的一口刀剑都要花费如此心血,总算有些敬畏。”
天子频频点头。“那他们现在是不是后悔了?”
“后悔是早就后悔了。”陈皇后掩唇笑道:“不过,阿母说了,以一年为期,谁先打造出最锋利的刀剑,就重赏谁,输的那个人月钱减半。他们要想继续过得舒服,就必须坚持下去。”
天子也笑了起来。“这么说,姑母不仅要出钱请人、买原料,还要出赏钱,岂不是开销太大了?”
“钱是花了不少。可是话又说回来,真正的学问哪有轻易得来的?谁都看到淮南翁主日进斗金,谁能看到她之前的投入?”
“这倒也是。”天子想起往事,不由得笑出声来。“当初为了买到双面锦的技术,梁啸足足收了她一千金呢。现在倒好,梁啸不仅将双面锦收了回去,连人都拐跑了。淮南王亏大啦。”
“咯咯咯……”见天子说得有趣,陈皇后忍俊不禁,笑得花枝乱颤,眉眼生春。天子一时看得痴了。陈皇后心里高兴,轻推天子,嗔道:“陛下,为何这般看人。”
天子回过神来,掩饰的笑道:“哦,没什么。那个……我给你出个主意啊。打铁这种事,可以问问梁啸。他在西域得过一些宝刀,还找了一个善冶铁的匠人。你们问问他,也许能有所发明,可以少走一些弯路。”
“那可太好了,我明日便派人通知阿母。”陈皇后兴奋不已,凑了过来,在天子脸上亲了一下,红了脸,低了眉,瞥了天子一眼。“那我要怎么谢谢陛下才好?”
“等你阿兄打造出上等刀剑,献与朝廷,便是最大的感谢。现在么……”天子伸手将陈皇后拉了过来,搂在怀中,手跟着不规矩起来。“你帮我出个主意,整治一下梁啸。”
陈皇后拉着天子的手,面红耳热,奇道:“整治梁啸?为什么要整治他?”
天子眉毛一挑,露出几分不悦。“大概是富贵来得太容易了,他年纪轻轻就不思进取。你知道他现在在忙什么吗?他在忙种菜。你听听,这是什么事?小人哉,小人哉。”
陈皇后眼珠一转,转过身,坐在天子怀中。“陛下,樊迟问嫁,纵被圣人称为小人,亦是圣人弟子,七十二贤。除了问稼之外,他还问仁、辨惑,又颇有勇武之气,总比只会读书的小人儒强一些。陛下,梁啸要学樊迟种菜,你就让他种菜么?”
“不让他种菜还能怎么办?”天子有些气恼。“他要做官,我可以不让他做官。他不想做官,难道我还可以逼他做官?就算是高皇帝,也有请不动的商山四皓。”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