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六章 卑鄙无耻
事实果然如此,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就有利益争夺,虽然孟让等鲁东北豪帅都希望王薄能重回长白山,能像李风云一样建立一个义军联盟,但想归想,实际上大家都知道,李风云所建立的联盟模式根本不可复制,而且李风云的联盟本身就存在危机,随时都有可能四分五裂,分崩离析险,因此对王薄抱有幻想,真心诚意希望他回来的人并不多。
以长白山为例,长白山就那么大,利益就那么多,能养活的军队非常有限,现在孟让和左氏兄弟就“龌龊”不断了,如果王薄回来,长白山就多了一位豪帅,一支军队,可想而知,利益争夺就更激烈,而利益必然受损的人,又有什么理由希望王薄重回长白山?
再以北海人为例,如果长白山容纳不下王薄,王薄在齐郡步履维艰,就必然去北海发展,而北海的利益也就那么多,大饼就那么大,都无法满足郭方预和秦君弘的发展需要,王薄再来吃一口,那北海人就更艰难了,所以郭方预和秦君弘的态度也是模棱两可含糊不清。
事实比李风云预料得更严重,这让李风云头痛不已。
从齐鲁豪帅们的立场来说,最好是河北义军友情支援,无偿奉献,帮助齐鲁人击败张须陀,然后河北人渡河回家,由齐鲁人独享战果。从河北豪帅们的立场来说,他们渡河南下是要解决眼前的自身危机,因此他们可以帮助齐鲁义军围杀张须陀,但战果必须均享,而东莱水师一旦出动,齐郡战局不利于义军,他们就要抽身而走,带着战利品返回河北,把所有危机统统扔给齐鲁义军。至于帮助王薄重返齐鲁,不过是顺势而为,顺手帮个小忙而已,否则河北义军哪来渡河南下的借口?
李风云不得不提醒诸位豪帅,现下战局对义军不利,张须陀据城坚守,固守待援,拖得时间越长,对义军就越不利,一旦东莱水师来援,水陆夹击,则大事去矣。
李风云直言不讳,以联盟一家之力,攻不下历城,除非长白山义军和北海义军也倾尽全力攻城,但攻坚的损失之大可想而知,这一仗打到最后,就算义军攻下了历城,军队也所剩无几了,不要说对抗不了东莱水师的围剿,就连河北义军都抵御不了。
李风云的意思很明了,大敌当前,危机在即,先把个人利益、小集团利益放一放,先把张须陀解决了,然后再走一步看一步,没必要现在就把将来的事安排好,将来的事谁知道?如果大家不能变通,非要僵持在这里,岂不是一事无成,自寻死路?
这时郭方预说话了。郭方预三十多岁,相貌清秀,三绺长须,气质优雅,颇有些仙风道骨之风韵,而郭方预也的确是道门居士,他出身北海郭氏望族,文武兼备,但仕途坎坷,屡遭挫折,当时年轻气盛,一怒之下不于了,修仙学道求长生去了。哪料到世事无常,他修道没有成就,反而在绿林闯出了名头,风云际会之刻,纠集一帮绿林兄弟,再拉上一群道门信徒,结果就有了北海义军。
郭方预质疑李风云,“在目前河北形势下,河北义军是否一定要南下?”
李风云点头。
“既然河北义军一定要南下,不论我们是反对还是同意,他们都要渡河而来,那我们在这里商讨什么?”
李风云笑了,这个郭方预很有头脑,话说到点子上了,现在豪帅们要商讨的不是河北义军是否南下的问题,而是河北义军南下后,这一仗应该怎么打的问题。仗都打不好,还奢谈什么利益分配?
豪帅们也都频频点头,理解了郭方预的意思,思路顿时清晰了。
“明公当初为了攻打齐郡,想方设法促成三路义军夹击张须陀,如今王帅终于要南下了,河北义军也要来了,三路夹击之策已成,但某想问明公一句,河北义军来了之后,是否会倾尽全力帮助我们攻打历城?”
李风云摇头。当然不会了,河北人又不是白痴,跑到齐郡战场来,什么好处没拿到,上来就是一阵猛攻,怎么可能?人家是来暂避风头的,等这阵子戡乱强风过去了,他们就要回去,期间唯一要解决的就是肚子问题,而解决肚子的问题办法很多,并不一定要与官军拼个你死我活。再说了,在齐鲁战场上打得损兵折将、伤痕累累,那回去之后怎么办?不混了?
“既然河北义军不会倾尽全力帮助我们攻打历城,围杀张须陀,那很明显,接下来的齐郡形势就是,我们在这里围攻张须陀,把齐郡官军都包围在历城,而河北义军则利用这个机会,不费吹灰之力就能一路攻城拔寨,烧杀掳掠。换句话说,河北义军来了之后,我们不但没有从中获得任何好处,反而让河北人赚了个盆满盂满,满载而归,而尤为可恨的是,由此所造成的全部恶果,却由我们承担,天理何在?”
李风云头痛欲裂。理想很丰满,现实太骨感,本来三路义军夹击张须陀之策蛮好的,但实际实施过程中,阻力重重,如今勉强成行了,却与本意背道而驰了,尤其经郭方预这么一分析,此策根本就是个“败笔”,没有好处,只有坏处。三路义军夹击张须陀只能是一厢情愿的幻想,根本就没有实现的可能。
郭方预心计太深了,这番话说出来后,不但摧毁了三路义军夹击张须陀之策,打击了李风云的威信,还把王薄塞进了阴沟里,臭得不能再臭了。很简单,最早是王薄“鼓捣”河北义军南下的,现在河北义军南下的确可以帮助王薄重返齐鲁,但河北义军借此机会“洗劫”了齐郡后,齐鲁义军利益全部受损,唯有王薄一个人受益,他的目标实现了,然而正是因为他的私心作祟损害了大家的利益,所以王薄变成了众矢之的,他不臭谁臭?王薄臭了,威望不在,鲁东北各路义军也就无法建立联盟,依旧是一盘散沙。鲁东北义军各自为战,对整个齐鲁义军的发展来说极其不利,但对于齐鲁豪帅们来说,他们个人的眼前利益都保全了,他们满足了。
联盟录事萧逸非常生气,他毫不犹豫地质问郭方预,“以卢公高才,计将何出?”卢公是郭方预举旗起义时,自封的爵位号。
郭方预微微一笑,一副胸有成竹、运筹帷幄的样子,但他刚才暗讽了李风云,不敢得罪过甚,是以转目望向李风云,露出征询之色,意思是某有妙计,是否可以说?如果我说了,你可不能怨我打你的脸?
李风云不以为然,轻轻挥手,示意他有话尽管说,不要有什么顾忌,他还不至于小鸡肚肠到容人之量都没有。
郭方预面对诸豪帅,志得意满地说出了八个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豪帅们都是聪明人,一点就透,但在想通的瞬间,目光都转向了李风云,毕竟在坐豪帅中,唯有李风云才拥有影响到齐郡战局的强悍实力。
李风云面无表情,但心里忍不住骂了句卑鄙无耻。
郭方预的计策很简单,让张须陀去对付河北义军,鹬蚌相争。河北义军十几万人马南下,以张须陀之力,这一仗打下来,官军必定损失惨重,而河北义军也一样,假如东莱水师由水路支援,断了河北义军的退路,则河北义军有全军覆没之危。
张须陀损失惨重,军队短期内难以补充,恢复元气就更需要时间,如此一来,就轮到齐鲁义军大展神威了,不出意外的话,齐鲁义军肯定能横扫齐郡,而张须陀的失败也已注定。至于河北义军,损失惨重后要么落荒而逃,狼奔豕突,要么全军覆没,任由宰割,总之再也不会对齐郡和齐鲁义军构成任何威胁
好计,一举多得,一箭数雕,只可惜,其本意是为了自身之私利,为此不惜牺牲兄弟义军,不惜同室相残,而如此短视之行为,不但给了河北义军以重创,也把齐鲁义军推向了止步不前之绝境,而齐鲁义军一旦失去了发展之机会,丧失了壮大之动力,则结果可想而知。
历史上这一仗就以河北义军大败而结束,但胜利之后的张须陀在接下来的戡乱战场上所向披靡,孟让等齐鲁豪帅逃的逃,死的死,坚持下来的寥寥无几,齐鲁起义大潮就此陷入低谷,从此失去了在未来几年逐鹿称霸之资格。李风云依据这一历史轨迹,设计了三路义军夹击张须陀之策,试图改变历史,但连番受挫,今日好不容易看到了希望,谁料到半路杀出了个郭方预,把齐鲁豪帅们的自私狭隘暴露无遗。现在可以肯定,不论李风云如何努力,都无法改变这一仗的结果,无法改变历史前进的方向。
李风云还能说什么?反对?他反对得了吗?一旦长白山义军和北海义军撤走了,联盟还能留在历城城下独自攻坚?显然不现实,联盟的豪帅们肯定反对,最终联盟也只有后撤,最后齐郡战场上还是张须陀对河北义军的血腥屠杀。
但此计不符合李风云的利益。李风云若想顺利渡河北上,若想在北上之初立足河北,首先就不能与河北豪帅们产生直接的利益冲突,但这个几乎不可能,毕竟联盟军队很多,这样一股强大实力进入河北发展,必然损害到河北豪帅们的利益,所以李风云就把希望寄托在了齐郡战场上。
依据李风云的估计,这一仗河北义军还是要败,因为义军错过了最佳的攻击时间,现在就算三路义军齐心协力都不行。东莱水师太强大了,水陆夹击,前后包抄,再加上来护儿和周法尚的军事才能,义军根本不是对手。
河北义军大败,损失惨重,正好给了李风云和联盟进入河北发展的空间和时间,如果河北戡乱形势再严峻一点,河北义军生存环境再恶劣一点,李风云甚至有可能招揽河北豪帅,乘机扩大联盟。
然而,依照郭方预的计策,河北义军不但肯定会战败,还有可能全军覆没,但李风云决不允许河北义军全军覆没,那对他北上发展大计是个打击,他就无法借助河北义军的力量,在最短时间内扩充自己的实力了。面对即将来临的南北大战,李风云必须要在最短时间内把实力发展到一个全新高度,否则他不要说抵御北虏了,就连割据幽燕都做不到,而没有一块地盘,联盟不能持续发展,所有梦想都是虚幻。
李风云心念电闪间便做出了决策。
“我们在齐郡战场上的对手不仅只有张须陀一个,还是东莱水师,还有来护儿和周法尚,所以我们若想控制齐鲁,不但要击败张须陀,还要击败东莱水师。”
李风云首先向豪帅们做出了郑重告诫,然后说道,“从义军长远发展来看,我们不能彻底得罪河北人,那对我们有百害而无一利,所以,卢公的计策只能做为齐郡大战的第一步,就是以河北义军为诱饵,把张须陀和东莱水师吸引到一个战场上。”
李风云这句话刚刚说完,豪帅们的眼前顿时一亮,大家都露出了兴奋之色,更有人忍不住小声讨论起来。
郭方预的计策可用,有一战解决两大隐患之可能,但正如李风云所说,张须陀死了还有来护儿和周法尚,还有东莱水师,齐鲁义军的生存危机并没有解决,而且还彻底得罪了河北义军,断了自己的后路,不划算,因此豪帅们心里沉甸甸的,郁闷难解。而李风云这句话恰好提醒了豪帅们,如果把郭方预的计策做为齐郡大战的第一步,那么第二步就是三路义军齐心协力,在一个战场上同时解决张须陀和东莱水师两大强敌,并乘机铲除河北义军这个隐患,这才是真正的一举多得,一战解决所有难题的上上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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