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金陵金梦 40、金陵夜殇
亥时许，应天巡抚衙门外的登闻鼓咚咚作响，黄炳文持东厂的令牌来找海瑞，海瑞紧急升坐公堂，派出杨捕快等公差盘查客栈旅馆……
与此同时，上元县、江宁县衙门的差役也都行动起来，满大街开始巡逻……
铁牛扛着大刀，也率领一群喽啰在西安门外挨家挨户盘查，闹得鸡飞狗跳，哭喊声震天……
南京城内灯火通明，一夜之间如临大敌，锦衣卫应天卫所的官兵全体出动，沿十三座城门布防……
朱辉和宋河早已逃回了汤府，被灵儿请到了东厢客房，汤景也听见了满大街的吵吵声，起了床，也跟了过来，见二人惊魂未定，灵儿正在满脸的愠怒，狠狠地盯着朱辉。
朱辉和宋河低下头对视了一眼，都咧着嘴笑了。
朱辉说道：“姐姐，虽然没杀掉黄炳文，也杀了不少跟着他作恶的地痞无赖，海大人不是说了吗？对待这些丧心病狂之徒，唯有杀伐果断……”
“简直是胡闹！海大人还说除恶务尽，仅凭你们两个，能做到了吗？”灵儿厉声问道。
“姐姐，杀一个是一个，你说是吧，呵呵……”宋河微微的抬起头答道。
“擒贼先擒王，杀那些喽啰有什么用！现在已经打草惊蛇，今后再对付黄炳文可就难了。你们可曾想过，黄炳文绝不会善罢甘休，今晚将有多少无辜的百姓要遭殃啊！”灵儿气愤地说道。
汤景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问道：“怎么，你们两个小兔崽子行刺黄炳文去了？”
“叔叔，我们也没有料到，黄炳文刚回南京才几天，居然网罗了这么多地痞无赖，再不把他干掉，咱们就危险了。”朱辉答道。
灵儿看了看汤景，说道：“汤大官人，给你添麻烦了。”
“恩人千万不要这么说，若非恩人救我，哪有我汤景的今日。”汤景对灵儿深施一礼，又接着说道：“我明白了，年前翠花楼就开始招兵买马，远到江都扬州，近有上元、江宁，他们网罗了数百名地痞无赖，都住在了西安门三条巷，占半条胡同……”
“呵呵，叔叔，我不在家的这些天，你是不是又不老实了？”朱辉笑着问道。
汤景伸手要去打朱辉，骂道：“臭小子，你还敢笑，这回你真的捅了马蜂窝啦！”
灵儿有些奇怪，黄炳文怎么有这样的先见之明，提前就在南京招兵买马，倘若在京城拿下黄炳文，他岂不是都白费了，便问道：“汤大官人，这马蜂窝有多厉害？”
汤景轻轻地摇了摇头，答道：“我也是偶然才听说的，原来这黄炳文看人家致仕的三品御史庞尚鹏开了一家兴记钱庄，也有样学样的搞了一个兴隆钱庄，本来年前就准备开业的，被我们给他一折腾，拖到年后来了。”
灵儿没听明白，问道：“就算他开这钱庄的买卖，弄这些地痞无赖干什么？”
“唉，人家兴记钱庄的庞尚鹏本来就是官道出身，有应天府的照应，和海大人相处的很好，官府的买卖就够庞尚鹏赚钱的啦，这黄炳文什么德性，海大人能买他的账，他那兴隆钱庄只能靠放高利贷赚钱，你想，放高利贷的离得开这些地痞无赖吗？”汤景讲道。
“地痞无赖再多也是乌合之众，怕他们作甚？”宋河不服气地说道。
“我们用不着和这些人争强斗气，要是黄炳文不来跟我们捣乱，他做什么买卖也与我们无干，灵儿姑娘，您说呢？”汤景问道。
灵儿答道：“也是，黄炳文今后也许不会再拿罗阿敏说事了，但他惦记上了被严世藩、罗文龙等人运到日本的那些宝藏，据说那些财宝都在林一官的手里，我猜他自己不敢跑去日本寻宝，但他一定会网罗一些曾经流落到日本的人，许以高官厚禄，组织他们到日本去，汤大官人，你也是从日本国回来的，呵呵，我看他早晚也会来找你的。”
朱辉一听，又有了主意，说道：“那好啊，等他来找叔叔的时候，约他到茶楼谈事，我和宋河联手，一定能干掉他。”
汤景一下子就吓得脸色苍白，踢了朱辉一脚，骂道：“臭小子，叔叔还想多活几年呢！”
灵儿马上教训道：“朱辉，我再过几天就该走了，今后凡重要的事务，你务必要先和月空长老、汤大官人商议，最好告知海大人，否则，我上书成国公老王爷，免掉你的锦衣卫总旗职务，你好自为之，再不可鲁莽行事了。”
汤景又接着数落道：“听见了吗？臭小子，别拿个鸡毛就当令箭，得志就猖狂，那样的话，和地痞无赖有什么两样。也别以为普天下就你一个人聪明，知道吗，小子！聪明总被聪明误，到时候，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没等汤景说完，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汤景过来打开房门，见婉兮和何氏夫人紧张地站在门外。
婉兮说道：“禀叔叔，官府在外面砸门，要进府搜查。”
汤景一听，就吓得腿肚子转筋，唉声叹气地问道：“唉哟，这他娘的可怎么办？”
“是巡抚衙门的人还是锦衣卫？”灵儿问道。
“是锦衣卫黄大人！”婉兮答道。
“你们都不必紧张，我来应对。”灵儿镇静地说道。
朱辉和宋河也跃跃欲试，被灵儿瞪了一眼，喝道：“你们两个赶快睡觉去，天塌不下来的！”
何氏夫人拉住灵儿，感激地说道：“姑娘，汤家不会忘记您的大恩大德，您先去吧，我一会出来找你。”
灵儿和婉兮出了二进院门，就听外面已经拿滚木开始撞门了，便对婉兮说道：“千万不要激动，听我的。”
婉兮一点也不怯场，点点头跟在灵儿的身后，到了大院门口，灵儿叫道：“出来了，请不要撞门！”
外面停了下来，婉兮把门打开，灵儿站在门口，正好和黄炳文迎个对面。
黄炳文端坐在马上，拿佩刀一指，冷笑道：“许千户，怎么在这里又碰到你啦，哈哈……”
灵儿抱拳施礼，说道：“原来是黄掌刑官、黄大人，别来无恙，卑职奉五军都护府都督、锦衣卫指挥使、成国公王爷之名，出使江南，住在这座府上，请问黄大人，这三更半夜的，找我又有何事？”
“哈哈、哈哈……”黄炳文一阵大笑，说道：“我来捉拿行刺钦差的倭寇，许千户，咱们不要废话，快给我闪开！”
正在二人对峙的时候，何氏夫人和清扬来到杂货间，开始翻箱倒柜，找起了东西。
汤景跟上来问道：“你们在找什么？”
“太祖爷给东瓯王颁发的免死铁卷，卖掉老宅的时候，差点就被你扔了，还有脸再问。”何氏夫人生气地答道。
“别找啦，到成祖爷年间，这铁卷就没用啦，这都一百多年啦，现在谁还信你这个。”汤景说道。
何氏夫人和清扬没有再搭理汤景，继续仔细寻找……
突然，清扬眼睛一亮，抬起头叫道：“婶婶，找着了。”
“走，赶紧拿给那些官府的人去看看。”何氏夫人说着，拿起那个锦盒，便慌慌张张地颠着小脚，一路小跑来到了大院门口。
黄炳文不再和灵儿斗嘴了，一群人冲上来，正在围攻婉兮和灵儿，眼看二人就要招架不住，何氏夫人大声叫道：“什么人胆敢擅闯开国元勋东瓯王之后的府邸，让你们的长官过来说话！”
围攻汤府的这些地痞无赖，大都是刘保年前召集来的，这伙人看着这高墙大院，又有锦衣卫千户出面护院，搁在平常，借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造次，听见这位夫人的一声高喊，都急忙后退了几步。
黄炳文先是一怔，转而笑道：“胡说八道！就我所知，东瓯王府在正阳门里，不在此处，这明明是大贪官前应天巡抚蔡德忠的小舅子、吴襄的私宅，怎么成了东瓯王府啦，呵呵，小的们，不要怕，给我上！”
这帮地痞无赖们又开始摇摇欲试，正在这时，有人叫道：“江南学政吴大人来了。”
黄炳文把佩刀一挥，叫道：“什么江南学政吴大人，不要管他，给我冲进府中搜查。”
原来海瑞得知黄炳文带人去了汤家，本要前来堵截，又怕和黄炳文的矛盾彻底激化，黄炳文自持有东厂撑腰，要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那也没有办法，突然想起了吴学政和汤景的关系，便赶紧派人去请吴学政帮忙。
吴学政自上次以清廉的形象，亲自给汤景讲情，后又被人举报贪腐，早就不被海瑞待见了，见海瑞求自己来了，吴学政赶紧乘上轿子，来到了汤府门前，下了轿，挡在了黄炳文的面前，说道：“下官江南学政吴敬璋拜见黄大人！”
黄炳文根本不把这江南学政放在眼里，喝道：“本钦差奉旨捉拿倭寇，任何人不得阻拦！”
何氏夫人走上前，把太祖颁发的铁卷交到吴学政的手中，说道：“学政大人，您来的正好，请帮帮忙，把这太祖颁发给汤家的免罪铁卷，给这位钦差大人看看吧。”
吴学政接过来一个锦盒，打开后取出一张黄纸，双手递给黄炳文，说道：“黄大人，千万不可鲁莽，这可是太祖爷给汤家颁发的……”
真把这铁卷递到了黄炳文的手里，他可就有些犯难了，坐在马上犹豫了起来。
黄炳文心中明白：别看这铁卷在当今皇帝面前没什么用，既然他们拿出这个作为挡箭牌，如果我真不把太祖的铁卷当回事，万一哪天自己再出点纰漏，被人拿这件事在皇帝面前参自己，还真说不好会怎么样……
就在黄炳文踌躇之际，远处跑来一匹快马，来者是南京锦衣卫所的一名校尉，到了黄炳文近前，翻身下马，躬身施礼，说道：“禀黄大人，我们已经抓到倭寇了。”
黄炳文本来还想再找借口，借题发挥，一听抓到了倭寇，有些不信，问道：“怎么回事？”
校尉心想，你不是要捉拿行刺的倭寇吗，现在抓到了倭寇，还问怎么回事，便答道：“确实是两名倭寇，已经招认了，请黄大人处置。”
这下子黄炳文没得说了，把铁卷交还给了吴学政，说道：“学政大人，还有这位夫人，打搅了。”说完，便带着手下人，撤离了汤府。
那名校尉陪着黄炳文返回南京锦衣卫所，路上，黄炳文问道：“你们审了吗？”
“审了，一共抓了四个人，两个一身黑衣，只会讲倭语的倭寇，还有两个自称是商人，其中一个小子非常的嘴硬，被我们打得皮开肉绽也不肯招认，但那个年长的招认了，他还口口声声的说，认识您黄大人，和您还有交情，呵呵，要是不认识的话，他们行刺您干吗？”校尉自作聪明地答道。
黄炳文一听就不对，马上问道：“在哪里抓获的？”
校尉答道：“在朝天宫附近的一个叫兴隆钱庄的店铺。”
黄炳文立刻变得怒目圆睁，瞪了校尉一眼，骂道：“混蛋的东西！”便没有再搭理那名校尉，催马赶往南京锦衣卫所。
到了卫所的门口，见应天巡抚衙门的杨捕快也来了，更是勃然大怒，命令卫所的陈千户把抓的人带出来，交给自己手下的喽啰。
杨捕快乘机问道：“陈千户，抓到的那两名倭寇可曾招供？”
黄炳文直给陈千户使眼色，陈千户没有明白过来，颇为自豪地答道：“真不容易啊！倭寇不懂我们的言语，不过，他们的同伙已经招供啦。”
把黄炳文气得直跺脚，骂道：“你们这群饭桶，都给我滚！”
这时，陈元化、张狗儿，还有两个一身黑衣、身材粗壮的日本人，被五花大绑、蒙着脑袋，从卫所里押了出来，交给了黄炳文身边的铁牛等人。
黄炳文看了看，陈元化应该没受什么伤，那个小伙子和两个黑衣人，却是遍体鳞伤，还在滴着鲜血……
杨捕快面露笑容，对陈千户和黄炳文抱拳施礼，说道：“恭喜黄大人，恭贺陈千户，既然已经抓到了刺客，在下赶紧通知应天巡抚衙门及上元、江宁二县的府衙，不要再骚扰百姓了。”
也没等二人答话，杨捕快便带着巡抚衙门的众差役，给海瑞送信去了。
陈元化等四人被带回西安门外三条巷，已经鼓打五更，黄炳文这些天来，忙前忙后，一点也没有消停，困得睁不开眼睛了，心中却还燃着一腔怒火，总是觉得别别扭扭的，看谁也都不顺眼，任凭铁牛等人对陈元化等人连打带骂。
陈元化一路上都没敢吭声，觉得这会到黄炳文这儿了，总该放了自己吧，在院子里冻了半天，一等二等也不见黄炳文来，又这群地痞无赖又把他们囚禁了起来。
刚被关进囚室，陈元化叫道：“黄大人，冤枉啊，我有话要说。”
张狗儿不知道陈元化和黄炳文的关系，劝道：“陈掌柜，有点骨气，他们这样不问青红皂白的冤枉我们，我就算变成厉鬼，也饶不了他们！”
一个日本人用倭语说道：“如果大明的官府把任何一个外国人都当成强盗的话，我们回去禀告松浦隆信大人，不会让他往你的钱庄投一文银子。”
“见我们是日本人，穿一身黑衣，就把我们当成倭寇，真是岂有此理！陈掌柜，你为何要招认！难道想害死我们吗？”另一个日本人气愤地问道。
“对不起，二位松浦先生，如果我不招认的话，他们会把你们两个直接打死的，到了这儿就安全了，这里的长官是我的朋友，也是钱庄的股东，很快就会放了我们的。”陈元化答道。
“哼，你是为了自己不挨打，才这么做的，和你这样的人合作做生意，我没有信心！”
“这里的长官为什么还不放了我们！”
两位松浦先生吵吵了起来，狗儿也说道：“陈掌柜，对大明官府的人，我算彻底死了心啦，要是能活着出去，我再也不愿意和他们打交道。”
陈元化挺尴尬，默默无语，等着黄炳文来释放他们……
铁牛虽然也觉得这俩日本人不像刺客，既然他们都招认了，对他们也没必要客气，听他们吵吵得这么厉害，带着手下人，拿起棍棒，冲进来又是一顿暴打……
这回连陈元化也没放过，可能是下手重了点，陈元化高声地惨叫道：“黄大人啊，快来救救我们啊！”
两个日本人更是发出猪一般的嚎叫声，只有狗儿咬紧牙关，默默地承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