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第四部 海上丝路 29、丧心病狂
神策金川仪风门,怀远清凉到石城,三山聚宝连通济,洪武朝阳定太平。应天府城门一十三座,以聚宝门(今中华门)最为雄伟。
朱辉骑在马上头前带路,沈茂催马紧随其后,中间有十多名脚夫赶着五辆马车,最后面是三位镖师压阵,一行人穿过了聚宝门的三座“瓮城”,四道城墙,经镇淮桥进入南门大街。
沿南门大街两旁商埠云集,周边遍布各类杂役匠坊,经习艺街、广艺街继续往前走,一眼望去,殿庙塔桥应接不暇,转眼之间,进入了花市大街。
沈茂追到了朱辉的身旁,讲道:“朱辉贤弟,咱们这一路之上舟船鞍马四五天了,都没能好好的吃口饭,虽说眼看就要到家了,这才刚刚后晌申时,府中的下人都歇息去了,不知我们回来,也没人给我做饭,前面便是花市大街,有一家熟人开的淮扬菜馆,好吃不贵、令人流连忘返,我来带你们去瞧瞧吧。”
现在已经进了城,沈茂一路上也非常老实,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意外了,朱辉勒住马停了下来,对身后的三位镖师讲道:“诸位哥哥一路辛苦了!沈公子说请大家吃顿饭,咱们也歇歇脚,走吧。”
三位镖师也放松了警惕,立刻就答应了下来,脚夫们也都累大汗淋漓、口干舌燥,巴不得能停下来歇会儿,好好的吃顿可口的饭菜。于是,大家跟着沈茂来到了江宁府学旁边的一家淮扬酒楼。
进得门来,趟大的厅堂没有一个食客,听有客人来了,才出来了几个跑堂的伙计,面带殷勤的笑容,请沈茂、朱辉和三位镖师上了酒楼的雅间,随后,又去楼下招呼着接待镖局的脚夫们。
众人在雅间里落座,沈茂招呼着伙计来点菜,看得出来,他跟这儿的伙计们混得很熟。
趁着他们点菜的功夫,朱辉和一位镖师因担心楼下车上的银子,俩人又跑下楼去看了看,只见伙计拿着菜谱去了酒楼的外面,热情地招待着这群脚夫们来点菜,他们都在酒楼外守着镖车吃饭,似乎也没什么异常,二人这才放心地又回到了酒楼。
沈茂正在打开了一坛黄泥老窖,笑着讲道:“南国汤沟,开坛十里飘香,来,来、来,请众位先闻一闻。”
有伙计帮忙抱着酒坛给朱辉和三位镖师闻了闻,确实有一股浓香独秀,醇厚幽雅的味道。
紧接着,四荤八素的冷热菜陆续上来,沈茂抱着酒坛给大家的酒杯斟满,起身敬酒,连干了三杯,接着,大家边吃边喝,又听沈茂讲起了一些秦淮风流逸事,众人酒足饭饱,天已经过了申时。
沈茂请来店家的掌柜来结账,掌柜的很给沈茂面子,打了个八折,又给他们每人送了一坛汤沟老窖,众人对掌柜的表示了一番谢意,便出了雅间下了楼,掌柜的又热情地送出了门口,不停地给大家打着招呼,请沈公子带客人多来几次。
就在沈茂和酒楼掌柜的寒暄客套的时候,有位镖师在酒楼门外大声喊道:“我们的镖车和脚夫们都跑哪儿去了?”
朱辉还守在沈茂的身旁,听见了外面的喊声,急忙跑了出来,到酒楼外一看,地下扔了一堆没吃完的饭菜,还有几个喝酒的大碗,装载着十万两银子的马车,和原本看守在这儿的脚夫们一个也不见了。
三位镖师全都大声地嚷嚷着,慌慌张张地到附近去寻找。
这个钟点酒楼里本没什么客人,朱辉在酒楼门外也见不到一个伙计,便到路边找过路的行人打听,路人一个个的都摇着头,表示不知道这儿发生了什么事。
等朱辉再次冲进酒楼的时候,发现沈茂、酒楼掌柜的和跑堂的伙计们也都不见了,急忙大声地喊了起来。
这时,从后厨跑出来了几名厨师,有人问道:“客官,出什么事啦?”
朱辉上前一把抓住了那位厨师的衣领,问道:“你们掌柜的呢?沈茂跑哪儿去了?”
看着朱辉那副样子,厨师就知道出事了,吓得直哆嗦,懦懦地答道:“客官,我们掌柜的回泗县老家去了,这儿刚刚盘给了一位沈公子,我们几个本来也是要走的,只因听沈公子还欠着我们老掌柜的银子,老掌柜才让我们留下来收完账再走的,我们和沈公子不是一码事。”
三位镖师在外面没有找到一丝踪迹,也进了酒楼,正好听见了这位厨师的话,全都眼前发黑,脑袋翁翁直响,相互搀扶着算是没有晕倒。
朱辉倒是十分冷静,问道:“来接下你们这酒楼的沈公子,是三条巷沈琦家的人吗?你们以前认不认识他?”
几位厨师哆哆嗦嗦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傻愣了半天才有人答道:“据说这位沈公子以前是个道士,从海外发迹后回来的……”
朱辉一听便知道是净明,看来这都是净明和沈茂定下的连环计,让人防不胜防,便不再理会这些厨师,跑着在楼上、楼下又仔细察看了一遍,问道:“跑堂的伙计哪里去了?”
“那几个伙计全是沈公子刚带来的,我们都不认识。”一名厨师答道。
接着,朱辉将楼下的一间间包房用脚踹开,到了最里头一间,才发现十多名脚夫全都卧在里边烂醉如泥。
朱辉大声招呼着三位镖师,让他们来弄醒这些脚夫们,吼叫着从后门冲出了酒楼,试图寻找沈茂和净明等人,大街之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哪里还在能找到沈茂等人的身影……
原来,刚才沈茂趁着朱辉和那三位镖师走出酒楼的时候,早已和那个假冒的酒楼掌柜及跑堂的众伙计们,从酒楼的后门溜之大吉了。
趁着沈茂请朱辉等人在楼上吃饭,那位假掌柜亲自跑了出来,对这些脚夫们讲,反正现在也没有什么客人,请他们到里边来吃饭。
这些下人们平时很难得能进这样的酒楼,坐在里边吃饭也一样能看着马车,便全都进来了。
跑堂的伙计给他们上了一大桌饭菜,给他们开了一坛酒,但悄悄的下了蒙汗药,这些人连吃带喝,不会儿,就全都晕倒在了酒桌旁。
这时,净明带着一伙人偷偷的赶走了装满银子的马车,跑堂的伙计们急忙把这些脚夫们给拖进了最里边的包间,又把那些没吃完的饭菜,还有几个喝酒的大碗给扔到了酒楼门外,好像是脚夫们把镖车给弄走了,然后,伙计又回到酒楼忙活去了。
朱辉和三位镖师在外面找了半天,再回到酒楼的时候,假掌柜已经带着沈茂和那几名跑堂的伙计出了酒楼的后门,外面有人策应,早已准备好了马匹,这伙人策马出了聚宝门,来到了聚宝山下的一座凉亭,和净明等人汇合了。
马良弼家的公子已经被净明从松江府徐鲲的家里救了出来,净明一看见沈茂,便乐呵呵地问道:“老弟,怎么样?听我的没错吧,我就知道,这一趟弄至少能收获十万两银子的。”
沈茂对净明挑起大拇哥,夸赞道:“净明师父真是料事如神,太准了!我编造的那套然瞎话,一上来就被他们识破了,本来还以为白跑一趟呢,没想到真的如净明师父所言,庞福让朱辉陪着镖局的给那刘家送来了十万两银子,要是知道这样的话,我何不说是刘家派我去的,还能再多要一些。”
净明已经不再做道士打扮,穿了一身乳白色绸缎的长衫,头戴公子巾,意气风发地拍着沈茂的肩膀,答道:“老弟,今后别再叫我净明师父了,我叫沈惟敬,也姓沈,今后咱俩就是亲兄弟!来、哥哥来给你介绍这位马公子。”
说着,净明一指身边的年轻公子,讲道:“这位便是琉球国大名鼎鼎的国相、兼征夷大将军马良弼家的长子,为了我们寻宝的事业,马公子不便使用真名,今后就以‘马蜂窝’相称,老弟,还不快拜见马公子?”
沈茂赶忙给马公子见了礼,马蜂窝矜持地打量了一眼沈茂,轻轻地叹息着摇了摇头。
“惟敬哥哥,我们若是远洋出海寻宝,仅凭这十万两银子,怕是远远不够的,还有没有其他办法再弄一些?”马蜂窝问道。
沈惟敬知道,这是想让沈茂从家里再拿些银子出来,也问道:“老弟,你家里还能再凑出多少银子来?”
沈茂的脸一红,惭愧地低下了头,低声答道:“别说我家里连丁点银子也没有,就算有,我还能回得了家吗?”
马蜂窝把嘴一抿,摇摇头讲道:“惟敬哥哥,咱们还得再想办法,来算算这个帐,我们购置一艘大船,至少得五万两银子,购买各种器具,也得要万儿八千的;到了日本国伊岐岛还需各种的打点,没有五、六万两银子下得来吗?再说海上寻宝,得花功夫,还得考虑能安全地运出来,至少得招募数十名保镖,还得数百名劳力,算上一年的花销,就算最省了,也得五万两左右。看来没有二十万两银子,咱们是出不了海的。”
沈惟敬一听也犯愁了,难不成还得打家劫舍去?
马蜂窝看着沈惟敬招募来的这伙人,眼光全都盯在了那几辆马车里的银子上,恨不得现在就把银子分了,赶紧回老家买房子置地,就知道这些人根本不是能冒着生命危险出海寻宝的人。
看沈惟敬和沈茂都沉默不语,马蜂窝笑了笑,讲道:“惟敬哥哥,听说还是你在日本国救了徐鲲,你千里迢迢到松江府投奔与他,只是让你在他的府中吃吃喝喝,却不曾有任何感恩之意,如此慢待与你,这徐鲲着实可恶!”
沈惟敬问道:“作为琉球国的名门之后,你又是为何被徐鲲关押在他家的地牢里呢?马公子,你给我说实话,到底是何缘由?我们一起想办法,出海之前,一定得想个办法,好好的收拾这可恶的徐鲲!”
马蜂窝本来以为徐鲲把他带到松江府,是让他和徐阿娇成亲的,没料到下了船,便被徐鲲控制了起来,把他带到家中,连徐阿娇的面都没见着,直接就被徐鲲关押到了地牢里。
提起这些事来,马蜂窝就恨得咬牙切齿,但又觉得说出来丢人,只好编造了一套谎言,说徐鲲在琉球国骗了他家的银子,让大家想办法,从徐鲲的身上至少要敲诈出百万两银子来。
这伙人都知道徐鲲是前首辅大学士家的人,松江府华亭县简直就是徐家的天下,要从老虎嘴里拔牙谈何容易!全都把目光从那装载银子的马车上移开,低头沉默不语。
从这个细节中,马蜂窝看得出来,这伙人小富即安,根本没有赴海外寻宝的愿望,让他们坑蒙拐骗、欺压良善倒是在行,心中不免产生一丝凉意。
听说想从徐鲲家里弄银子,沈茂笑了,便将徐鲲和汤景之间的恩恩怨怨讲述了一遍,给大家出了个主意,何不以那绿帽子汤景的名义敲诈徐鲲,或许能够得手。
马蜂窝还不知道徐鲲的经历中有这么一场好戏,立刻拍手称赞,对沈惟敬招募的这些混混们问道:“咱们这就回松江府,好好的戏弄一下徐鲲这个王八蛋,你们敢不敢去啊?”
这伙人全都微微地抬起了头,又都把目光转到了那马车上装载的银子上了。
马蜂窝问道:“惟敬哥哥,既然大家辛辛苦苦的帮我们,眼前的这些银子,拿一些出来,给大家伙分一分,你没意见吧?”
沈惟敬心想,你不是说还不够同吗,怎么现在就给分了?面无表情地看了看马蜂窝,没有言语。
沈茂也觉得奇怪,问道:“分了?我能得多少?”
马蜂窝从沈茂的表情看得出来,一旦分给他万两银子,这小子就会留在秦淮岸边的温柔梦乡里醉生梦死,可能什么都不想干了。
从这几日和沈惟敬的接触中,马蜂窝认为沈惟敬是大风大浪里过来的人,对财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也见识过那些浪迹天涯的强人大盗,将来能真正和自己一起成大事的人,眼前这伙人中,只有沈惟敬。
想到这儿,马蜂窝笑了笑,答道:“现在咱们总共才十来个人,我们这就回松江府找个地方落脚,将来还得招募新人,到时候,不管招募了多少人,也不管先来后到、功劳大小,今后咱们在松江府的这段日子,除了我和惟敬哥哥,每十天分一次银子,每人二十两,大家觉得怎么样?”
这伙人一听,每十天就能领到二十两银子,全都一下子欢呼了起来……
沈茂有些不满意了,把沈惟敬和马蜂窝拉到一旁,悄声问道:“兄弟我出了那么大力,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也和他们一起领二十两银子吗?”
沈惟敬心中已经明白了马蜂窝的意图,微微一笑,答道:“将来从徐鲲家里弄来的银子,和你三七分账,至于海外寻宝,你想去便去,不去我们也不勉强,怎么样?”
马蜂窝也点点头,接着讲道:“沈公子,你们沈家和徐鲲家有生意往来,你应该对徐家并不陌生,只要你能拿出个好主意,我同意惟敬哥哥的意见,将来从徐家弄来的银子,你三、我们七,至于海外冒险,你也可以不去,行吗?”
沈茂听了,把大腿一拍,笑道:“这事包在我身上了。”随后,转身离开了他们俩,回到了那伙人的当中。
“各位弟兄们,你们是即想发大财,又不愿到海上去冒险,是吗?”沈茂问道。
这十来个家伙全都不吭声了。
沈茂微微一笑,接着讲道:“呵呵,我也和你们一样,既然大家都想发财,分这点银子也不够咱爷们糟蹋几天的,各位弟兄们,今后你们全听我的,咱们现在就前往松江府,徐鲲家可有的是钱啊,等咱们有了钱,也用不着到海上冒险了。刚才你们大家伙都听到了,徐鲲这个混蛋坑过我家亲戚汤景,咱们爷们现在就找徐鲲算账去,从蛟龙身上抽筋,从老虎嘴里拔牙,你们敢不敢呀?”
这伙人一听,帮着汤景找徐鲲去算账,还算是有个借口,立刻欢呼雀跃了起来,全都跟着沈惟敬、沈茂和马蜂窝去了松江府,丧心病狂地祸害徐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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