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雄心壮志

  尽管献出近五万人的伤亡为代价,一场艰苦卓绝的守城战和随之而来的大胜让阳关内一片喜气欢腾,民伕工兵们乐颠颠地忙着修缮南门,骑兵们从西门入城,受到英雄般的欢呼和拥戴。总兵府里顾尧一边让军医包扎伤口,一边接了几个骑兵的领头人一起议事——破虏和房良直,容临和他的前锋上司,玉门关的裴副将和明津。
  先读的是玉门关和雁门关的战报,人人脸上的欢欣之情溢于言表,本来接下来应该让各参战单位说下情况,不过欣喜若狂的小书吏捧着两份兵部正式加急文书进来,磕磕巴巴地开始读。
  一份是北关的捷报,顾翀灭了最顽固的胡勒羌部,正准备报请朝廷如何与鄂部谈判,厘定边界和处理战俘。这个捷报让许多上了年纪的老将无比羡慕顾尧,子承父业,还做得这么好,很少有。但见顾将军只是淡淡一笑,看来人家没把这当回事。
  然而另一份太子写来的谕旨直接让现场沸腾了,内容正是核定军士铭牌和优抚政策的细节。铭牌由工巧阁统一制作,半掌大小精钢所制,可做护心镜使,等名单一到就开工。至于各项优抚政策,让众人雀跃万分,激动不已地盛赞太子恩德。
  顾尧心里骄傲一哂,什么太子,他会想到孤儿营?肯定都是我家乖囡的主意!
  大家看顾尧的眼光极其热烈,儿子nb也就算了,女婿也这么强悍,这福气真是没话说啊!
  既然已知晓政策的具体内容,那顾尧有必要敲打一下靖西军各人,“我领兵多年,军中空饷、冒名之事哪里都少不了。本来不想多这个嘴,然,请大家仔细想想,太子年方几何?还请妥善为手下人挣个福报,别寒了人心。”
  若顾尧初来靖西说这番话,底下不会有人鸟他,可这次大败匈奴,甚至三关皆胜,根本不是以往历朝历代的靖西将军能比的。而且,人家镇北军的军容军姿在这里摆着,不服不行。于是靖西军将领纷纷称是,一定会认真办好此事,让靖西军也有和镇北军一样的战力。匈奴的大王可还没死呢。
  书吏得了顾尧的首肯,屁颠屁颠带着太子谕旨去给大家宣读公告了。
  容八心血激荡的同时,更崇拜天神一般的太子殿下,连顾尧问他话都没注意,直到明津捅了他一下,才醒悟过来,开始谦虚地说自己指挥骑兵的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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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其羽和夏步凡没资格进去议事,这次他们参加了西门镇北军的防线,虽然战况离激烈远着十万八千里,但好歹也是第一次亲手杀敌。本来两人坐在总兵府门口互相交换战后感,等着一会好跟顾尧请战,就看和他们差不多大的容八风尘仆仆志得意满地被请进去议事。
  这不科学!这厮的拳脚弓马里只有‘马’拿得出手,其他都弱鸡得很,还是太子塞进来的关系户!凭什么能进去?!
  于是他俩跑去雁门关的兵里一通打听。听完容八的奇兵制胜,没言语了。
  这就是差距啊……
  池其羽很落寞地说,“我来阳关到底是干嘛的……”
  夏步凡倒是被激起了斗志,“人各有长,如果容八不在骑兵里,今天战绩不一定比我强。我就不信,还能一直没出头之日?”
  夏极之前治军不严丢了脸,不过这次雁门关大捷也有他的一份大功劳,是以声望重起,连带夏步凡英勇杀敌也获得不错的评价。
  “……也难怪阿鸾不愿意正眼看我……”
  “没搞错吧,你是不是男人?回京就要成亲了,以后少说这种废话!”
  “我就感慨一下!反正你也快定亲了,你就没遗憾过?”
  “……我本就认识得晚,又不是青梅竹马……”
  池其羽好不容易自我反省一次的负面情绪就这样被戳破了,“你他娘的专门揭人短啊!”
  两人拳脚往来一会,筋疲力尽地躺到角落的树荫下气喘吁吁。
  “娘的!我祝你以后老婆长得像关爱梅!”关爱梅是老关唯一的女儿,老关媳妇是玉门关难得的一个读书人家的闺女,白白净净斯文温柔,可惜她肖父……
  “哈哈,没可能!”
  “怎么?你家里定了谁?”
  “不知道,我不娶就是。”
  “啥意思?”
  “没什么意思,大不了学你,也跑北关逃婚去……”
  池其羽骂骂咧咧地和他互相搀扶着往营地走去,夏步凡任他出言不逊也不还口,笑得很桀骜。
  他才不想娶看不上眼的女人,大不了做第二个信武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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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线的捷报终于传到京城,那一日,依然兴奋于‘漠南无王庭’的百姓再一次沉浸在大胜的喜悦之中,许多受过战乱之苦的老人携家带口到护国公府门前作揖行礼,朝廷上甚至有不少奏折请封顾尧为靖西将军,顾翀为镇北将军,更有一位上疏道‘护国公父子智深勇沉,胸怀韬略,尤顾舜卿以不世功绩,堪配流芳祠’。
  本来兴奋得抱着袁懿手臂跳起来的顾辞看到这本折子的内容愣住了,担忧地看着他,“哥哥?”
  一位成就霸业尚在壮年的将军,就提流芳祠,是在暗示皇帝,顾尧功高震主,可以下台一鞠躬了?不过想到自己家既是公卿又是外戚,目前手握两方军权,接连大胜解决边患,寻常人沾了一头都要被人眼红,何况三样占尽。
  袁懿一哂,“奏折都给我了,别担心?”
  “……不是所有帝王都是汉光武刘秀……”没几个功臣名将如云台二十八将一样都得以善终,哪怕是文明高度发达、人民空前团结的建国后,不也一样清算得极狠?
  “皇上许是止步于肃清边境,但我不会。”袁懿没有多说什么保证,只拉她去看了自己和萧律、顾翀谈过之后重新拟定的大虞未来边界。
  “哇哦!”顾辞无比崇拜地看着他,占据大半个亚洲的疆域,以天险喜马拉雅山、葱岭和横亘山为界,整个东部都是大虞的。她兴奋得在舆图上指指点点,“还有这些地方,高丽、琉球、东瀛,下面的澎湖、吕宋、爪哇,柔佛等,只要扼守马六甲海峡,不管是天竺那边的莫卧儿帝国还是欧洲列强过来,我们都不怕了。”
  “海贸就这么暴利?值得他们千里迢迢航行数月来我们这儿?”
  顾辞知道没有接触过海军或者海贸的人都会有这样的想法,觉得不过是条赚钱的门路,完全没意识到航海时代的进步意义。她正色道,“有些国家的国土只有我们的一城一县大小,人数也差不多,但每年海贸的利润总额却有可能比我朝一年赋税还高。”
  袁懿的眼睛睁大了,“竟能达到如此数字?”
  “他们需要我们的茶叶、丝绸、瓷器等商品,我们需要他们的白银黄金等货币。但这只是航海时代最表面的好处,重要的是互通有无。‘师夷长技以制夷’,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有更猛烈的火药?他们在航海、术数、天文、医疗等方面都有我们比不了的地方,而且物产也不同。如果定朝没有从大食人手里获得红薯、苞谷,我们也不会渡过这么多次的灾荒。”顾辞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普及殖民概念,补充道,“最重要的是信息交流,认识世界之大,不再闭关锁国,人们都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如何定位本国在这个世界上的位置,不会固步自封。我们的国土就这么大,以后人越来越多,外面的地方和威胁越大,就越不会自己人内斗。”
  “就如同襄原城和琅琊城用上纺织机之后,需要的织女锐减,你就让坞镇的人尽量招女工?”
  “是啊,我现在准备的各地孤儿营方案,就打算靠宫里放出去的宫女们来办。而且男婴五岁以下可以领养,女婴不许领养,就是为了让女子们有更多出路。人有了其他出路,但凡有脑子的,就不会只纠结眼前利益了。”
  “有道理,攘外必先安内。”
  “也不一定啊,内事不决,可以让外事转移大家视线,有时候反而方便。”
  顾辞这句随口之言好像提醒了袁懿什么,他笑得很阴险地出去找艺青聊了几句,回房就抱起媳妇入内室,好好用力嘉奖她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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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之前,鄂部和谈结束。不得不说江格是个头脑极其灵活的人,他一开始只打算划清边界,以开展商贸为主,听到西线大败匈奴的消息,立刻试探着提出‘与虞朝共守边界’的想法。朝堂上立刻响起一片歌功颂德要求将鄂部‘收编’入镇北军的声音,甚至连羯夷和匈奴的俘虏都要求照此办理。袁懿在老婆那得知鄂部‘曾经’建国为‘金’,并壮大到把中原王朝逼得分江而治,毫不犹豫地示意顾翀和池睿强硬拒绝此事。
  皇帝在御座上好整以暇的看文官们与顾翀和兵部对上,两派互争不休,直至太子出列建言,“若谁能保证出任边境牧守,将这些野兽驯化成羔羊,治下羯夷、匈奴、鄂部在学会使用军中火器后也绝不叛乱,五年之内不生半点事端,孤愿奉上罪己诏以告天下!”
  一时间所有文官都熄火了,顾简这个护国公的亲弟弟为什么被踢回京城,到现在都没地方可去,还不是因为他治下不到二十个老弱羯夷,吃饱喝好了第一时间想造反。
  皇帝倒是畅快地哈哈大笑,然后把弹劾护国公和要求收编的奏折全部扫到地上,“满口仁义道德,却连家国大义都不懂!一群眼高手低、目光短浅之辈!”然后朝唐尚书看了一眼,“把这些人的职都革了吧,留京待查,等边境肃清,再派他们过去。若有想辞官的,尽管上折,直接批了。”
  殿中百官静若寒蝉,上折的许多人面无人色地连站都站不住,还是‘仁慈’的太子出来打了个圆场,觉得‘以言罢官’理据不足,提请开始给各部培训如何使用行事历,新年后即可启用,半年后考查一次,再提任免之事。
  皇帝准了,让太子主理此事,不过袁懿推拒了,称此事工程浩大,本该由内阁带头,但内阁目前就一个管印的乔阁老在,难堪此任,不如让皇帝先给六部尚书下个行事历,然后令他们共同协办,反正除了刑部,其他五部都受过行事历的折磨,有经验得很。
  散朝后,皇帝把太子叫去乾清宫单聊,“之前你不是打算先建内阁么?怎么改主意了?”
  “若连内阁诸人都是用考成法推选出来,就不愁上行不下效了。再说,半年内肯定很多人急于表现,业绩比较好,以后按此定下的标准也更有效率。”
  “……你倒是考虑得周全。”皇帝没打算放过袁懿,临时改剧本,定然有人和他说过什么。
  “此外,也可从要求收俘一事看出百官过于重文轻武,若让内阁文臣设定兵部和军中标准,结果定然贻笑大方,反而让考成法成为一纸空谈。”
  “你不愿主理又是何道理?”
  “这是我第一次跟阿鸾过年……”袁懿哀怨地看皇帝爹一眼。
  皇帝顿时语塞,不耐烦地挥手让他滚蛋。
  其实袁懿改了主意都是因为跟顾辞私房夜话的结果,用小丫头的话来说,就是‘标准的合理性和可执行性才是树立权威的最好手段’,因为她自己就是这么干成功的。而且反对文定武职最厉害的也是她,连马都骑不到一个时辰的人,给军人们制定每日操练的标准,这不是搞笑么!再说了,满朝上下都需要对考成法有个适应期,肯定各种偷奸耍滑的招数都会使出来,既然要摸着石头过河,那就先把石头丢下去,看看水有多深,再来做个裁判,决定要怎么做比较好。最后,也是最重要的,等朝廷开始感受到考成法的威力,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上面时,再建言开吏考就不会有太多反对声音了。为了完成任务,谁还敢大肆招一堆亲戚做小弟?当然是有文凭的人才合适啊!等考成法和吏考经过一两年的打磨,这个朝堂,就不会有这么多尸位素餐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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