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两黑白

  吴清源牵着小郑拓的手离开了,一老一小相得益彰,小郑拓带着老棋圣一起去看了海,捡了贝壳。
  一辈子都是旱鸭子的老棋圣见水就犯晕,何况是看到茫茫无边的大海,一张老脸煞白,需要牵着小郑拓的小手才能稍有安稳。
  小郑拓将贝壳放在耳朵边,听到的呜呜的声音,乐得哈哈大笑,然后放在吴清源的耳朵边,将小手指头放在嘴边嘘了一声,轻声说道:“老爷爷,你听一听,有人在里面说话。”
  吴清源含笑将贝壳放在耳边,听到海风穿过贝壳,伸手摸了摸小郑拓的脑袋,不管小郑拓听不听得明白,开口说道:“本来想教你下棋,但是回头想想,一个女娃娃下什么棋啊,劳神费脑,何况你那父亲棋力高超,何止十段,我看早就神隐以上,到了天外天,即使全胜时期的我也没有把握能够稳赢他,不如教你弹琴算了,以后遇到女为知己者容的男子,你完全可以抚琴一首,震慑周围众人嘛。”
  于是,小郑拓便学起了琴,平日里蹦蹦跳跳,一颗也停不下来的小郑拓一坐到琴前,便听话得像个小猫咪,小脸绷得紧紧的,脸色严肃认真,活像一个小大人。这让一旁观看的小宫女们心安不已,小郡主终于有点小郡主的样子了。
  驸马爷却不干了,拿着亲手做好的玩具去讨好宝贝女儿,小郑拓看都不看一眼,他气呼呼找到吴清源,伸手扯住对方的花白胡须,嚷嚷道:“你还我女儿,你还我女儿。”
  吴清源疼得龇牙咧嘴,愤愤甩袖:“驸马爷,小郡主是女子之身,总该要有女子婉约,抚琴最好,总比爬上爬下的好。”
  郑成功想了想。觉得在理,也就没有再过多追究,算是默认了。
  到了比试的那天,驸马爷从家中吃了早餐出发。喝了一碗熬得稀烂的小米粥,吃了一个老婆昨晚包的粽子,还和小郑拓玩了一会儿骑大马,稍稍洗了洗手,用干燥的毛巾擦了擦脸面。神清气爽的去赴“十番棋”之战。
  等他拉开门才发现,琉球岛居民已经黑压压站了一群,见到郑成功齐刷刷跪下。
  驸马爷想要扶起最前方的老者,说几句冠冕堂皇的官方话语,比如父老乡亲们,我郑成功必定不会辜负众位的厚爱和重视,一定会凯旋而归,将东瀛那群倭寇打得落花流水,但是却因为早上吃的太多,一开口便打了一个饱嗝。令整个场面有些尴尬。
  最前方的老者咳嗽两声,自己站起身来,身后便有后生端上一杯酒,老者递上去。
  郑成功叫苦连篇,这刚刚吃了早饭,实在喝不下去,但是抬头看到众人似乎泛着泪光的殷切眼光,不忍寒了众人的心,硬着头皮接过清酒,满脸凄苦的喝一杯洒半杯的仰头灌下。随手又将手里的碗摔在地上,一下子摔得粉碎,满前壮怀激烈的张口说道:“郑成功在这谢过众位乡亲了!”
  然后,驸马爷压不住胃里的翻江倒海。在众人面前吐了。
  场面一时间凝固,多亏了小郑拓端着一碗清水跑到门口让爹爹清了清口,驸马爷方才没有出师未捷身先死。
  琉球岛的居民准备好了车马,为驸马爷送行,郑成功连连摆手,说:“我走着去就好。还能消化肚子里的食儿。”
  一扭头冲着公主和小郑拓露出一个灿烂无比的微笑:“放心,我去去就回。”
  然后驸马爷便孤苦伶仃的一个人晃晃悠悠去了东瀛舰队,他经过了琉球岛的山林,越过了山林间的小溪,来到一处山崖前,迎面看到的便是东瀛战舰,巍峨挺拔,高耸入云,唯一可惜的是那座最为雄伟的战舰在郑成功和坂田银时的战斗中尽数被摧毁,变成齑粉,沉到海底之下了。
  站在船头上的德川秀城有些惊讶于郑成功竟然敢一个人孤身前来,同时心里也有些许的小佩服,还有一些怨恨,总之是百感交集,不是一两句话都能讲得清楚的。
  以前俏将军有迷人的微笑,但是自从少了两颗门牙之后,笑容也就减少了,此刻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有些复杂。
  站在德川秀城左侧的便是那位东瀛第一用剑高手的白夜叉坂田银时,而右侧的便是那位据说已经到达神隐境界的东瀛围棋超一流高手小林光一,他眼神不太好,神智也慢了半拍,只能伸长脖子,眯着眼睛向远处望去,方才能朦朦胧胧望见郑成功的轮廓。
  站在悬崖边上的驸马爷微微一笑,轻轻一跃,身形如同大鹏展翅,轻轻落在船头之上,但是整个战舰却是极为剧烈的一晃动,德川秀城忙着扶住坂田银时,反倒是看似弱不禁风的小林光一面无惧色,双手互插在宽大的袖袍内,极力去看清楚自己的对手。
  驸马爷每向前一步战舰就越发晃动,坂田银时双手握刀,轻轻拍在刀柄之上,整个刀柄的晃动幅度和整个战舰欢动相反,两者相互抵消,战舰趋于平静。
  郑成功对着坂田银时翻了一个大白眼,这是和小郑拓学的,小郑拓在驸马爷这里学会了骂脏话,自己无师自通学会了小郑拓的翻白眼,父女之间相互学习,共同进步。
  十番棋之战不在大船之上,而是在一小叶扁舟之上,坂田银时护送小林光一上了扁舟,郑成功面带一丝别样微笑看了德川秀城一眼,款款起身,轻飘落到扁舟之上。
  海浪涛涛,扁舟随风而荡,十番棋意思便是下十局棋,按照胜负数定输赢,是国手之间才有的对战。郑成功和小林光一的十番棋一口气下完,而且是在海上,周围站着一位棋盲坂田银时,所以并无棋谱传世下来,即使当事人事后有也绝口不提。
  两人之间的十番棋远不如稍稍在后的施襄夏和范西屏的《当湖十局》来的轰轰烈烈,最后性拙喜静的施襄夏战到吐血,堪堪逼平范西屏,但是驸马爷和小林光一的十番棋和穿插在其中的故事却是更加曲折离奇。
  两人对弈在茫茫大海之上,小林光一连胜四盘,所胜字数分别是四目、三目、两目、一目。小林光一对战从不抬头看对手,但是连赢四盘之后,格外抬头看了一眼郑成功。
  郑成功微微一笑,即可连赢四盘扳回。小林光一越战越是心惊,到了第九盘之时,已然精疲力竭,再看郑成功,却见对方依旧精神饱满。一手剥了一个橘子,放在嘴巴中滋溜作响。
  具有“临危不惧,坐地石佛”称呼的小林光一心神一阵恍惚,完美无瑕的心境之上出现了一丝裂缝。
  郑成功不趁人之危,出声提醒你先歇歇,而自己却和百无聊赖的坂田银时聊天去了。
  小林光一闭目养神,于海浪和清风之中寻求心中的古井不波,却听到远处郑成功和坂田银时的对话。
  坂田银时斜躺在小船之上,那把木剑轻轻斜倚在身前,看到郑成功走来。露出一丝微笑:“你为什么学武?”他很好奇为什么一个人做什么事情都出类拔萃,但是却从不显露。
  郑成功微微一愣,笑着开口反问道:“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坂田银时用并不标准的汉语瞪眼说道:“废话,当然是都听了!”
  郑成功哈哈大笑:“假话是为了天下苍生,锄强扶弱,做一个正义的人。真话是为了女儿的幸福,若是以后拐走我女儿的那个小混蛋敢欺负她,我便直接动武,让他知道轻重厉害。”
  听到这话,坂田银时呆立当场。用东瀛话骂了一句脏话,只是刚刚说完,便看到郑成功一脚踹在自己身上:“忘了告诉你,东瀛话我也是懂的。”
  闭上眼睛的小林光一满脸笑意的睁开眼睛。望向天上的明月,深深吸了一口气,心胸一阵开阔,轻轻捻起一颗棋子,毫不犹豫的落下棋子。
  郑成功移身看去,不禁暗自喝彩:“好一招大弃子后的玉柱守角。于死地打一劫,全盘柳暗花明,七十二路棋死而复生,真是漂亮,这一局我输了。”
  随后便是十番棋第十局,两人严阵以待,如同悬崖上的白刃格斗,开局即是机锋相追,智虑周详,处处出神入化,颗颗景象万千,关键之处杀法精妙,惊心动魄。
  两人不似先前那般精神宁思,下子如飞,落子敏捷,棋子落在棋盘之上发出一声声清脆响声,连成一串,七八个星天外,两三阵风拂面,夜空星光下,听取棋声一片。
  即使是什么都不懂的坂田银时也忍不住闭上了眼睛,紧紧聆听棋子之声,心境越发明亮豁然,眼前一片开阔。
  下至中后盘,郑成功突然站起身来,缓缓叹了一口气,不见他如何动作,一颗黑子和一颗白子同时飞入他的手中,两颗棋子同时凌空飞起,在他手中轻跃纷飞,你追我夺,好不热闹,两颗棋子越转越快,形成了了一个阴阳八卦图。
  小林光一觉得神奇,看得怔怔出神,坂田银时却一脸鄙夷,又在那瞎显摆,以为别人不会吗?
  郑成功笑着说道:“我一直不喜欢围棋,有人将围棋比作这人世间,阴阳黑白,好坏兼具,两种颜色,勾画出天地万物,人心冷暖,但是我却认为太过单纯天真,这世间除了黑白颜色,还有处在两者其间的灰色,判断不出好坏优劣,也许今日是你的朋友,明天就走向对立面,而且你还不能判断你的对立面是好是坏,因而你连评判的资格都没有。”
  说着说着,他突然想起了行刺皇帝的至交好友荆轲,不禁想起了那把鱼肠剑,眼中一丝悲伤一掠而过,语气依旧平淡:“反过来再看,围棋纵横十九道,区区三百八十一颗,怎么能够描绘出世间百态,人生苦乐?无论多么精妙的棋局,总归是能复盘,从新演绎,可是草木一秋,人生苦短,短短不过白旬,寥寥数十寒秋,走过也便是走过了,英雄留声留影,凡人白驹过隙,哪有复盘日,哪有从头时?”
  小林光一像是遭受了雷击一般,他钻研棋道,每天清晨起床打谱,晚上闻鸡歌而上床榻,朝九晚五,一方面是因为喜爱,另一方面便是自觉得从围棋之中可以看出人情世故,天地风景,可以观测人心,明断利好,但是听郑成功一言,眉头不自觉锁紧,眼神之中多有犹豫。
  郑成功手中黑白棋子越转越快,发出呜咽呼啸之声:“小林光一,你的棋道登峰造极,出棋稳如泰山,布局行云流水,行动处如同飘飘白云,静谧时恰如处子观花,一脉浩然正气,由棋观人心,想来内心深处也是一位善良可亲之人,但是我要告诉你的是,你家将军眼中你不过是一颗棋子,用来引我离开琉球岛的棋子,此时东瀛百艘战舰已经开始攻岛,若是琉球岛被攻破,以你家将军性情,岛上居民必定生灵涂炭。”
  小林光一猛然间抬起头来,竭力眯起眼睛,扬起脑袋,想要看清楚对面郑成功的面容,他心中只有围棋,想不到其他,想要观人辨别所说话语的真假,可是他的眼睛已经毁了很多年,无论多么努力都看不清楚。
  “小林光一,你我此时不谈立场,也不谈你的东瀛人身份,我的中原身份,我们仅从一个人的角度去看,德川秀城的所作所为是错误的,而且是大错特错的。”
  小林光一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艰难的举起手中棋子,颓废的丢在棋盘上,用生硬的汉语说道:“我败了。”
  郑成功扭身,望向双手握住那柄木剑的坂田银时,轻轻从袖子中拿出那把鱼肠剑重新铸造而成的渊红,剑尖上旋,厉声问道:“那么你呢?你又是否知道德川秀城的所作所为。”
  (今天看《他来了,请闭眼》,简瑶看到薄靳言一身伤疤哇哇大哭,想来兰英在《恶女》前面提过,杨二喜有钱之后的梦想就是花钱找人在自己背上砍几刀,以示沧桑,还是挺有先见之明的。我好喜欢郑成功这个人啊!好喜欢那句“废话,当然是都听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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