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雾里看花(4000字大章)
文华殿外
顾晴菀倒仍在不远处的凉亭内坐着,只是手旁不知何时多了只托盘。谢宁定睛一看,这才发觉那盘上放着的玉壶金杯。
借酒消愁愁更愁,谁说今日宫宴之上,失意之人只有秦曦一人呢。
心下一叹,谢宁便不由加快了脚步,又见魏青阳等人不曾跟上,便坐到顾晴菀身旁,轻声劝道:“顾姐姐,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可它们总会过去,你又何必非要放在心上呢。”
“呵,”顾晴菀嘴角一勾,面上的笑意无端令人觉出几分讽刺意味,但见她一双美目澄澈如水,正分外了然地看向谢宁,“你也看出来了,是不是?你也知道他心中另有旁人了,是不是?十年倾心,一朝便成了痴心妄想。若换做是你,可能这般轻易放下?”
“我……”谢宁甫一张口,便在顾晴菀的注视下没了声响。就算
她看得再清楚,旁观者也终究是旁观者,他们二人之间过往,又哪里容得她来置喙。
声调虽是平淡,可顾晴菀方才所言,谢宁听来却只觉字字戳心。神色虽无波动,可她此时这么一动不动地坐在亭中,已能叫人看出她的心碎了。
“早知如此,我还不如不放任自己,”顾晴菀喃喃一声,目光却逐渐飘去,落到了亭外不远处一片水榭之上。
情之一字,当真这么害人吗?
“罢了,我与你说这些做什么,”顾晴菀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忽然一闪,随即便自然地扯出个笑容,“你放心,殿下既于我无意,我也不会再挂怀此事了。”
“那便好,”面对这样的顾晴菀,谢宁忽然觉得自己的安慰有些苍白。不过人家毕竟是丞相府的嫡女。自小接触过的事情不知比谢宁多上多少,想必便是此时一时失意,应该也能很快就调整过来吧。
“出来很久了,我爹应该已经命人在寻我了。宁妹。我先回去了。你可是要同魏家妹妹再坐一会儿?”顾晴菀的目光从亭下扫过。
谢宁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站在那的魏氏兄妹。心知对方必然是在等她,便出声答道:“顾姐姐先进去吧,我还有事要与魏妹妹说。”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她向来不是犹豫之人,而今对方主动找上门来,她也不会拖泥带水。就算心中别扭,也总要把话说清楚才好。
“好。”得了谢宁肯定的回答,顾晴菀并未多留,而是对着魏氏兄妹点了点头,便回了文华殿。
魏氏兄妹二人也是有礼地等她从身旁走过,才走到亭中来的。
先前已经做好了准备,谢宁此时便没再表现出多少尴尬,而是神情自然地看着魏倾城。询问道:“半夏去了何处?”
答话的却是魏青阳,但见他唇线一扬,便露出温润笑意,整个人越发显出几分儒雅的气息,“徐姑娘方才被安王殿下派人叫去了,想必是陛下有事相召吧。”
“原来如此。”谢宁闻言,面上顿时露出了然神色。最多不过二十余日功夫,秦峰身上多年寒疾便能被压制得彻彻底底,饶是病根未清,徐半夏的医术却也不得不称之为高超了。帝王相召。并不为奇。
“不过说至此处,”魏青阳眼底的笑意越发清晰起来,但见他身子微微前倾,与谢宁四目相对的瞳孔里映出分明人影。声音也随之放轻,“阿宁,我正好有事要问你。”
这阿宁的称呼,想必正是他方才从徐半夏口中无意听来的。
无暇分心去想那许多,谢宁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心中分外警醒。抬头径直道:“何事?”
魏青阳却不答话,只是回头对着魏倾城投以一瞥。后者当即会意,古灵精怪地眨起了眼睛,难得将声音提高了三分,却是语带调侃地道:“我到外面去给你们望风,不会偷听,也不让旁人靠近。”
谢宁见此情状,便是先前半信半疑,如今也能肯定魏倾城对着这两府议亲一事的知情者身份。可此时追究,显然也是无济于事。
深知被这兄妹二人摆了一道,谢宁也只得神情无奈地妥协道:“现在总可以说了吧。”
魏青阳顺势在亭中的围栏处坐下。不得不说,他这角度选得极妙,旁人看来,或许只当他是在隔空赏景,可谁又能知,他此时却是神色专注地看向站在一旁的谢宁呢。
“阿宁,我想问你,今日安王殿上所言,是否句句实情?”
虽是早有所料,但魏青阳一语话落,谢宁却仍免不了心中一动。一个念头在心中陡然成形,她没有过多思考,便径直出声反问道:“不知你话中所指,究竟为何事?是他身上寒疾经由徐半夏医治痊愈,还是我助他训兵献策呢?”
秦嬷嬷曾与她提过,魏国公府之所以会选她作议亲的人选,或许正是看中她家世不显,不会给国公府惹来更多猜忌的缘故。而方才宫宴之上,秦峰却在众目睽睽之下为她出言请功,若是国公府当真有这样的顾虑……
谢宁脑中灵光一闪,当下便决定出言试探一番。一双杏眼也是不着痕迹地留心着魏青阳面上的神色变化。
谢宁一语落地,魏青阳倒未曾犹豫多久,几乎是同时的功夫,便听他直白答道:“自然是你助他剿匪一事。”
“不错,”谢宁既有试探之意,更加不会出言隐瞒,只听她语气微顿,随即便又追问道:“正如他所言,我的确是借教习马术之名,暗中出面相助。你可在意?”
谢宁的想法并不难猜,不过片刻,魏青阳面上便露出几分了然神色,但见他看了一眼谢宁,随即便勾唇轻笑道:“这是你的事,我方才询问,不过是想关心一番,没有旁的意思,你莫要误会。”
是吗?饶是如此,谢宁也无意打消试探的念头。在她看来,她与魏青阳之间的亲事,犹如水中月、镜中花,不只是门不当户不对。还虚幻得太不真实。
她不想提早成亲,对方便顺着她的意思说可以延后。她说两人之间没有什么了解,对方便直言选她不过是顺应心意。她尚有女官试要准备,对方便说愿意等她考完。她出身寻常,对方却毫不在意。而今她忽然成了相助安王剿匪的功臣。对方出言询问竟也只为关心。
难道……
立在亭中的谢宁低下头去,认真地注视着坐在围栏旁的魏青阳,一个念头忽然浮现在心中。
难道正如他话中所表明的那般,魏国公府与她议亲的缘故,不过是因魏青阳心仪于她吗?
可明明国公府早在两人未曾碰面之时,便已经派人到蜀地商谈这议亲一事了啊。
如同雾里看花,身在其中的谢宁,根本无法看清事实的真相,分辨不出对方话里究竟有几分真心。
“你当真不在意吗,”思绪在脑中转了一转。谢宁仍是忍不住对着魏青阳试探出声,“朝中夺嫡之争愈演愈烈,我相助安王,便是被划到了他的阵营里。难不成你对此一点意见都没有吗?”
话音一顿,谢宁却连半分答话的机会都不给对方,又紧接着出声道:“更何况轩王视我如同仇敌,你若与我扯上关联,难保某日不会遭他迁怒。我看咱们之间的亲事,你是否要再仔细斟酌一番?”
见她一脸正色,魏青阳却不由轻笑出声。忽然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语带调侃道:“你是不是认定自己不喜这门亲事?还是你根本就是讨厌我?”
施加在头上的轻柔力度却让谢宁一时有些猝不及防,她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却是魏青阳一脸宠溺的笑意。这神情令谢宁霎时间便想起了对方与妹妹魏倾城相处的场景。心下蓦地轻松起来。
而今想来,其实从头到尾,这门亲事对于谢宁而言都是被动的。
被动地来到京城,被动地与魏青阳相见,被动地到魏国公府赴宴,被动地得知这门亲事的存在……可在这么多的被动之中。却也不是没有人考虑过她的感受。
无论是远在蜀地的谢老爹,还是近在京内的裴叔、秦嬷嬷,他们尽管都对这门亲事有着自己的看法,却也依然愿意遵从谢宁自己的心意。
还有便是,魏青阳。
对他,谢宁自初见起便未曾有过半分反感。身为魏倾城的嫡亲兄长,他是个好哥哥。身为魏国公府的嫡长子,他也会是个合格的继承人。而在两人接触的过程中,谢宁也渐渐察觉到对方的体贴与关怀。
也正因此,她才更要斟酌一番,以免自己作了错误的决定,害人害己。
“我一点都不讨厌你,”话才说到一半,谢宁便瞧见魏青阳脸上忽然露出的促狭浅笑,好笑之余,不由也跟着笑了起来,“真的,青阳大哥。”
“怎么?总算是知道不必避嫌,敢叫我青阳大哥了?”四下无人,魏青阳话音未落,便随手在谢宁额上屈指敲了一记。
他下手的力道并不重,谢宁又是个练家子,自是能够看出魏青阳不过只是在表面上虚张声势,不由眨了眨眼睛,回以一笑,却是一本正经地答道:“此时没有外人,我自然是敢的。若是到了人前,谢宁当然还要避嫌了。”
“随你吧,”魏青阳又是一笑,只是这上扬的弧度不过维持了片刻,便陡然凝固。谢宁抬手揉了揉眼睛,这才确认对方僵住的嘴角并非是她错看,心下一疑,便顺着魏青阳的视线回头看去。
但见一道人影从文秀殿门口走出,那一身深紫长衫以及头上醒目的蛟龙金冠,教谢宁很容易便辨出了对方的身份——秦曦。
眼见秦曦抬步向他们所在的凉亭而来,魏青阳反应极快地看了谢宁一眼,随即便从容不迫地站起身来,一面上前迎去,一面不着痕迹地将立在亭外石阶下的魏倾城挡在了身后,扬声道:“国公府魏青阳,见过轩王殿下。”
他这一声可不是在自报家门,同是身在京中,正如魏青阳不可能没听过轩王名号,秦曦也当然不会对这位未来的国公爷毫无了解。何况两人之前,在不少场合上还有过交集。
心知魏青阳搬出国公府的名头,不过是想用来警告秦曦,谢宁心中熨帖之余,却也不免觉出几分担忧——几番交手下来,她心知肚明,秦曦仗着自己嫡皇子的出身,根本就是目无法纪,肆意妄为。魏国公府虽是世代手握重兵,却也未必会被他放在眼里。
相府老夫人寿宴那日,他不也曾毫无顾忌地对魏倾城下手吗?
思及此,谢宁不由也跟着上前几步,却是暗暗扯了扯魏倾城的袖子,拱手一礼,高声道:“民女谢宁,拜见轩王殿下。”
魏倾城此时也回过神来,只是或许想到了不久前那并不愉快的回忆,面色却仍免不了有些苍白,借着衣袖的遮掩,却是伸出手指,一点点握紧了谢宁的左手,轻声道:“臣女魏倾城,见过轩王殿下。”
“免礼吧,”秦曦的态度很是随意,听过三人分别问候后,也只是略微扬了扬眉毛,随即便将目光投向谢宁,漫不经心地出声道:“谢姑娘,父皇在后殿等你。”
皇上要寻她?谢宁闻言,神情难免有些震惊。魏青阳却比她想得更多,尽管从他身后望去只能看见对方的侧脸,谢宁却仍然从他紧锁的眉头中辨出了对方心中的担忧。
“轩王殿下莫要同我们说笑。若真是陛下相召,又怎会劳您相请?”
魏青阳的语气里满是质疑的意味,顿时令谢宁收回了才迈出一半的步子。
秦曦见状,不由从鼻音里发出一记轻哼,只听他嗤笑一声道:“本王不过是在殿里呆得气闷,这才出来走走,传话不过只是顺便。你们若是不信,大可留在此处。反正父皇怪罪下来,也是与本王无关。”
魏青阳回过头来,却是欲言又止地看了谢宁一眼,对于秦曦这番说辞,显然是半信半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