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六回 父母心
阳筠明白了段良媛的弦外之音,知其怕祸从口出故不敢直言。如今天下大乱,人人自危,连武承肃都忌讳起来,阳筠也不好怪段良媛此刻拐弯抹角。
除了她阳筠之外,或许真就没人如此看轻生死罢?
可若她俩在八凤殿内室里说话都要遮掩,即便再多活几十年,却要时刻这般小心翼翼,又有什么意趣?阳筠心里有些不痛快,话便忽然出了口。
“你可是知道还有何人有此心思么?”阳筠直言问道。
段良媛略一偏头,双眼虚盯着地面,似乎在思索些什么。过了几息工夫,不等阳筠催促相问,她便主动叹气道:
“妾身并不知还有何人,只是听家父说朝上至少有三成的人均有此心,不过是苦于没有门路,不知如何安排西逃,又不知果真逃出去,会不会被周道昭看在眼里,这才没急着逃走罢了。”
“竟有三成……”阳筠喃喃道。
虽民心所向早在意料之内,然而连朝上都如此,实在令人始料未及。
这样的局势对燕国太过不利,若果真又逃了几个,究竟是杀还是不杀?阳筠虽不在其位,却也觉得十分无力,不禁跟着为难起来。
“好在前头有奋威将军支撑,这几日听说还打了胜仗,收回两座城来,否则咱们怕真就要一败涂地了。”段良媛说完这话出了会神,蓦地又苦笑道,“姚良媛还真是一死了之,连儿子都托付给了娘娘照管,凡事都不用再操心了。不怕娘娘生气,臣妾还真有几分羡慕她的勇气。”
阳筠听她说得心酸,不觉也跟着心酸起来,她寻思了片刻,将之前心中的一些想法说与段良媛。
“依我看,这姚良媛倒是孝顺,宁愿自己一死,也不苟活于世,免得父兄日后为难。”阳筠面露三分钦佩,正色道,“她当也是为了不拖累了琰哥儿,无论燕国或胜或败,她死了都是有利而无害的。”
说着,阳筠将之前所想的都细细说了,诸如燕国胜琰哥儿可养在八凤殿,燕国败姚将军当存愧疚,或可替琰哥儿谋生路,她都细细议论了一番,末了还不忘替姚良媛其人可惜。
“难得的孝顺,又能为亲子图谋如此深远,平日见她也破英气,偏命苦竟至于此。”阳筠惋惜道。
段良媛也觉得惋惜,可和阳筠一般,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先前段良媛只想着姚良媛一家子的事,因此无论如何苦想也还是想不通,直到她联系到己身,才终于豁然开朗,知道究竟是哪里不合常理了。
姚将军连发妻、女儿都不顾,会因为女儿自尽,就对只见过数面的外孙心生愧疚之意,故此网开一面么?
定然不会。
既如此,姚良媛为何还一心寻死,而不一早就揭穿父兄的谋划,反而配合着将自己逼死,又巴巴地把独子武存琰送到八凤殿,托给阳筠照管呢?
段良媛并未多想,因心中有疑惑,便直言对阳筠说了。
阳筠先前也觉得事情古怪,只是百思而不得解,亏得身为局外之人的段良媛看得清楚,一语点醒了她。
一旦知道了蹊跷之处,后面的事也就不难想通了。
阳筠越想越是明白,心中也愈发吃惊害怕,却因不好对段良媛明说,不得不装作一副依然不解的模样。因恐段良媛疑心,阳筠甚至与她议论起这其中的诡异来,并不全靠装傻掩盖。
只是无论怎么说,姚良媛的举动终究还是说不通的。二人说到最后,竟还是说姚良媛许只是权衡之下才将孩子托付给阳筠罢了,毕竟作为武氏子孙,东宫长子,武存琰的生路本就十分渺茫。
段良媛被阳筠带着东想细想,才刚明白了几分,不知不觉中竟又有些糊涂。听阳筠如此这般一说,她也迷迷糊糊信了。
左右姚良媛也是死了,琰哥儿以后如何也是难测,想那些倒是无用。
如此想着,段良媛便说赞同阳筠养着武存琰,又提醒她小心教养,莫要养出个中山狼来,接着又将前朝不稳、天下形势如何大致说与阳筠。
“如今外头的形势当真须臾万变,这些消息都是今日一早送进来了,这会子却也并不新鲜了呢。”段良媛说着轻轻一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阳筠面上也是无可奈何,却不继续议论时事,只与段良媛又说了几句教养孩子的话便散了。
段良媛走后不知多久,阳筠才敢想心事。
她本想问问京兆府尹是否有逃生的路数,可以将几个侍女托付出去,又或者趁着大势未去,先将两个孩子送将出去,待日后局势稳当了,可接时便将二子接回。
可方才经段良媛提醒,阳筠才恍然明白了姚良媛的用心。
也是她自己疏忽了,先前竟从未多想过——姚氏既然与魏国联系甚密,姚石良显然深得周道昭器重,这般心腹之人,对当年那些往事自然也有所耳闻。或许正是姚将军为女儿考虑,这才告诉姚良媛阳筠与魏国公子有旧,或可从魏国那里谋得一条生路。
若非如此,姚良媛的举动实在有些怪异,教人难以理解。
可这般想来,阳筠心中又生出些旁的困惑来。
倘若姚石良能知道那般私密之事,周道昭对其必十分信任,这虽可以解释姚家一早预谋叛逃之事,却令人对姚将军品行生疑:能替女儿这般谋划的,并不像是个为了一己前程而抛弃妻女的薄情之人。
不知为何,阳筠越想越觉得姚氏满门并不简单。
正皱着眉头苦思,外头孩子的笑声传了进来。阳筠将心绪收回,不再去想姚氏之事,只静下心来琢磨阳筱、瑄哥儿、并琰哥儿和几个侍女的出路来。
姚将军与姚良媛这般信得过她,莫非她真有望从魏军刀下谋生么?要她再见周绎,定然是不能的,可若她死了,这些人是否还有活路呢?
阳筠将自己关在内室,什么也不做,就那么呆呆坐在胡凳上,一肘支着胡桌,另一手轻扶着桌边,静静地沉思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武承肃终于从宫里回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