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 部族的隐喻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那两个,不,三个异乡人都是灰袍的同伴,任他们在部族里胡闹是否有些不妥?”白狼的大帐中,礼丑和锦斑两个萨满相对而坐,后者恭敬的询问起来。说是询问,之前老萨满让岩丘去帮忙洛萨他们时,两人都没有丝毫犹豫的答应了下来,这是因为他们对礼丑的崇敬和尊重让他们不曾真正怀疑对方的决定,此时的提问与其说是质疑,更类似于请教。这也是他们一直以来对待老萨满的态度。
  “不妥吗。”礼丑眨眨眼,拿起面前的茶碗端详着里面的茶汤,“你以为,有何不妥?”
  这就是考校的时候了。礼丑作为受到所有部族中萨满所敬仰的存在,也确实经常点拨其他人,这也是为什么岩丘锦斑这样已经放弃了与人群生活的流浪萨满甘愿留在这里的原因。只是老萨满的点拨从来来的突然,去的也突然,很多时候恰当好处的一句话就能让人受益良多,而抱着一个问题苦思冥想多年最后得出的答案反而颇为不值。因此,每个萨满都份外珍惜这种机会。
  “这…”锦斑张嘴想说,转念又将话咽了回去,他把想说的话一点一点的考虑清楚后,才再次开口,“一来,草原上的规矩,草原上的人来守。努伊萨也好,恩索德也好,他们都是草原的儿女,命自随众灵所指,生死之时不需外人插手。二来,纵使不考虑草原律法,此事也是部族内部的事物,这几人要是收钱办事也就罢了,偏偏他们既非本族中人,又非受人所托,仅凭一腔热血,这也还能接受。可我等作为受部族供养的萨满,实在不该出手相助。这三来,这三来您即便要管此事,也不该在此时用这种方式。我兄弟二人与您的关系虽然不是尽人皆知,可族中的萨满们总还是清楚,您如今坐镇此地即招我二人前来,若是之后有人追查此时,难免不会觉得您有所偏倚。”
  老萨满点点头,锦斑说的不错,从大到小,从族群到个人,他都没有要帮助这支小队的必要。尤其是在此时此地,他的行动让本就阴云密布的部族前景更增添了几分变数。前提是,事情就是锦斑所说的那样,“从你的角度来看,事情确实如此。”
  礼丑将杯中的茶汤饮下,抬眼看向对坐之人。锦斑的面色如常,因为他知道老萨满既然问了他,那就是知道他能答到何种地步,而接下来要说的,才是真正的重点。果不其然,礼丑呼出一口气,“你觉得,萨满和部族之间的关系是什么?”
  这问题很多萨满想过,很多头人想过,很多其他的草原人也想过。他们的答案没有定论,各有各的道理,因为他们各有各的处境。可以肯定的是,只要草原上的人们仍然沿袭着如此的生活方式,而众灵也依旧让萨满来作为它们在世间的传声者,那对于这个问题的讨论和思考就不会停止。那么,这样会被世间和空间不断反转的问题就没有了讨论的意义了吗?恐怕刚好相反,正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会随着世事变迁,它才该被讨论,不论是在何种时代,何种地区,因为只有去思考并尝试着得出答案,人们才能更好的理解自己的处境,进而改善它或适应它。
  而显然,此时礼丑要说的,就是这个问题在此时此地的一种解答,他自己的解答,“我自七岁起受训,至二十四岁时赴此接替上任萨满,在这里侍奉火灵,至今,已有数十岁月。加上眼下这次,我在此目睹过三次首领之位的更替,算起来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不过不同的是,那个时候部族的领袖还是头人,狼主这个称呼,还是最近一任才获得。所以这一次,也是三次更替里声势最大的一次。你知道这像什么吗?”
  礼丑当然不需要锦斑给他答案,他只是为了强调语气,“在我看来,这个部族就像是个生物。非要说的话,还是位女性。原因很简单,生物,有血有肉,有毛发,也有内脏。构成部族的人和标志,信仰,文化,语言,就是这头生灵的血肉。可生灵只要活着,就会有循环,旧的表皮褪去,新的血肉从食物中诞生,部族亦然,时值今日,我很难说这个部族还是我二十四岁时的那个,所有的人事物都变了。而我之所以说它是位女性,是因为眼下的情况,部族越来越强壮,规模,人口,与日俱增。直到狼主之名加身,就如雌性受孕,养活自己已是无碍,尚有余力供给胎儿。”
  “部族的繁盛就如胎儿渐大。现在,正是临盆之时。”礼丑的话让人感觉到疑惑,因为雌性产仔是孕育出一个新的生命,可眼下的部族,能孕育出什么呢?至少锦斑没法理清这件事,他只看到了部族分裂与大量死亡的预兆,并未从中看到新生命诞生的迹象。但那不是现在该问的问题,锦斑还记着在对方开始说出这一系列比喻之前的话。
  “那我们的位置在哪里?是这场分娩的助产者吗?还是要在分娩后为其止血?”
  老萨满笑了,因为这位在他看来年轻的晚辈犯了个根本上的错误,“不,还记得我最开始是怎么比喻的吗?你我,与这帐篷之外的其他人一样,都在个名为部族的生命中。我们不会是助产者,也不能去左右她的分娩。我们,是脐带。负责把从母体里来的养分送给婴儿,待他可以独立后再自行脱落。可脐带,在传递营养的时候也会传递病毒。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在这孩子快要出生之前,尽可能的把病毒留在母体里。”
  “恕我愚钝,您说的病毒具体是什么?这本来就存在于母体里的病毒,又该怎么靠几个外来之人阻止?我不明白。”
  “毒,自然从外而来,穿皮入肉。可药,也是自外而来。以外来之药应外来之毒,正合适。现在只希望的是,这味药的药量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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