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离开
‘啪!’是鸣枪示警声,紧接着是一句英语,“stop!”
从对岸坐小筏子过来的工部局警务处长帮办亨利·史密斯带着十几个巡捕上了船,他还有一个身份是军情六局上海站特工,伦敦总部命令他必须保护三位中国客人,眼见日本人要杀人,他不得不如此。 ..“各位,这是英国商船。”史密斯还不清楚生了什么,但他清楚这是不列颠商船,日本军人可以检查要下船的货物和乘客,但绝不能容许他们在这里杀人。
史密斯上来的,被日本人拦着的那些记者也顺着绳梯爬了上来,镁光灯闪烁,他们的相机毫无阻碍的记录了高举带血军刀作势欲劈的日本军曹、站立的陈在和,抓住断臂扭曲着脸的刘永仁,以及躺在担架上的李孔荣。
示警枪声让日本士兵端起了枪,但史密斯开完枪就放下了枪,看到巡捕上前和记者拍照,不忿的军曹狂吼一句,举起的刀不再劈下而是往前捅。陈在和急忙侧让,险险避过一刀。
“stop!stop!”史密斯快步上来,他身后的巡捕把刘永仁和陈在和挡在身侧。“请注意,这里是英国商船,你们无权在这里杀人。”
十几个巡捕对四个日本兵。日本人人少却不示弱,授意之后那个翻译用英语道:“他们是华人,要想进入租界就要向日本皇军鞠躬,不鞠躬皇军就要教训他们。”
“那是从虹口闸北进入租界的华人,黄浦江是公共水域,你们无权要求他们在英国商船对谁鞠躬。”向日本人鞠躬这种事史密斯见多了,但那是生在进出租界的哨岗上。“如果船上的华人要鞠躬,那是否所有商船上的外国人也要鞠躬?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这是英国商船、是不列颠的合法领土,你们无权这样做。”
论法理日本人是吃亏的,趁着日本人讲不出理由,史密斯马上对身后的记者说道:“先生们,你们正目睹一次野蛮侵权事件,我希望你们能公正的报道这次事件,这关乎大不列颠的声誉以及在远东侨民的自身安全……”
史密斯带着巡捕和记者把日本人堵住了,自己也说着宏篇大论吸引着日本人的注意,可他的手下却悄悄的把担架以及刘永仁、陈在和送下了船,坐上了他来的小筏子。日本人天生矮小,和巡捕对峙时看不到外面,只当那个小筏子划过了江心,军曹才在其他日本兵的告知下现刚才两个人已经跑远了,他顿时气得哇哇大叫。正如满人以是否剃留辫来判断顺民和反贼,日军向来以是否鞠躬来分辨良民和刁民,这两个人不肯鞠躬不是刁民就是重庆军份子,他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一连串叽里呱啦的日语脱口而出,三八式步枪被他夺了过来,在其他日本兵的阻拦下,‘砰’的一声,硝烟突起,正打量和平女神像的刘永仁身躯猛然一震,当即就伏到在担架上。陈在和一时间不清楚生了什么,直到第二声枪响,子弹‘咻’的一声从他眼前飞过,他才看到是甲板上的日本军曹在对自己开枪,他马上伏在担架上,这时候刘永仁已经断气了。
欧洲正在开战,租界遭受日本军队的包围,史密斯对眼前蛮横的日本人毫无办法,他看到有一名客人被子弹击倒,只希望另外两个客人平安无事。而日本军曹打中一人见另一人已经伏到,不得不放弃狙杀。他若无其事的收起枪,若无其事的推开一干巡捕和记者傲然离去。
“上帝!真是野蛮的兽行。”在日本人走后船长布隆契才叹了一句,他大概能猜到刚才那三个人的真实身份。看着已经靠岸的筏子,他由衷的道:“愿上帝保佑你们。阿门。”
“他们会没事的。”史密斯也看着靠岸的筏子,码头上他已经安排一辆救护车送他们去医院。
“sir,我们将赶往仁济医院。”李孔荣和刘永仁都被抬上了救护车,看着泪流满面的中国先生,印籍巡捕并没有告诉他刘永仁已死,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请他上车。
“收起娘们的眼泪吧,海军不需要眼泪,海军需要的是血性。”忆起这句话的陈在和很快擦干眼泪上了车,他握紧着手枪坐在李孔荣和刘永仁中间,他们一生一死,都需要他的保卫。
*
“久子小姐,你能告诉我整个事件的全部经过吗?”孤岛之外的北四川路虹口永乐坊梅花堂,从山东号下船的十六个女人被接到这里。她们由晴气庆胤大佐亲自审问,以期获得更多有关支那潜水艇的消息,毕竟她们在潜艇里呆了十八个小时。
“阁下,我想我已经全部说过了。”谢久子有些不安,她并没有拿海军多少钱,只是她财物损失的一半,现在这些绿油油的美钞就摊在桌子上,刺痛着她的眼睛。
“但是有人说你曾经给支那潜水艇军官治疗。”晴气庆胤不悦的道,如果是一般人他不会生气,可谢久子的母亲是日本人,她不应该为大日本帝国的敌人治疗。
“阁下,我…我当时为了就一个孩子才这么说的,我只是一个学生,不具备治疗的能力。”谢久子脸忽然红了,“我也没有治疗他的伤情。”
“没有?”晴气庆胤不放心的道。“你当时离开所有人有两个多小时?你在干什么?”
“我只是,只是被他们带到了船的最后端。”谢久子辩解道,可她的这种辩解让晴气庆胤产生了一种误会,他显得更加气愤:“他们侮辱了你?!”
“没有。没有。”谢久子诧异的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问。“他只问我在台湾和满洲的情况,还有家里的亲人,他说我应该是他的妹妹,他还说海军的荣誉不容玷污……”
“你相信了?”感觉谢久子没有骗自己的晴气庆胤松了口气,他也将谢久子看做是自己的同胞和妹妹,如果支那人侮辱了她,他会非常愤怒。
“我……我没有。”谢久子嘴上说没有,可眼睛里却流露了实情,或许是因为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她的确相信艇上的军官把自己当做自己的妹妹。
“支那人是肮脏的、狡诈的,他们杀死了无数帝**人和臣民,你不该同情他们。”审问忽然变成政治课,晴气庆胤不容许谢久子与支那人那么亲近。“如果你同情他们,就是背叛帝国。”
“嗨!”谢久子不得不答应了一声,宛如面对自己的老师。
“支那军官伤势如何?”晴气庆胤又开始审问,他迫切需要u38号的情况。
“很难判断。”谢久子道,“但是……”
“但是什么?”晴气庆胤追问道。
“但是他的伤势如果拖延,很可能会死亡。”谢久子道。“他们要求我们下船的时候为他祈福,船应该会全南下香港治疗,他们本来想拦截一条渔船,然后让我扮成他的妻子送到上海租界医院治疗,这样邮轮幸存者将送至香港,可因为担心没有良民证,他们放弃了。”
“你们下船的时候那名受伤的军官还在船上?”晴气庆胤刚才还在猜测支那军官可能会送到上海治疗,不想谢久子否定了这一点。听上去确实合理,上海他们非常陌生,而且危险。
“是的,还在船上。”谢久子点头道。“船上的军医告诉我,他们有一种特效药叫盘尼西林,所以不担心伤口感染。他们还……还送了我一些。”
“送了你一些?”不可置信的看着谢久子,晴气庆胤真怀疑她被支那海军侮辱了,黑市上的盘尼西林卖价高达五十到一百美元。
“只有两剂,是那个军医偷偷给我的。”谢久子从怀里掏出两剂特殊包装的盘尼西林,“我曾说过我的父亲在满洲开了医院,他就瞒着别人给了我。阁下,他们对我如此亲切是因为我会说福建话而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他们说海军全是福建人,所以我是他们的妹妹。”
似乎有了些理解,晴气庆胤点了点头。“你认为那名军官有多大治愈可能?”
“如果弹片插入了颅内,那就没有治愈可能;如果只是颅骨骨折,那存在一些治愈可能。”谢久子忠实的说着自己的判断,她最后强调道:“阁下,我只是一名学生,船上也没有器具,我没有办法判断他的伤势。”
“好吧。”晴气庆胤把桌子上的美元和盘尼西林都还给她,再道:“我会安排你返回满洲,在此期间你想起任何事情都要马上向我报告。”
“我……”谢久子不敢接盘尼西林,她鞠躬道:“它们就献给大日本帝国的士兵吧。”
“呦西。”谢久子如此表现让晴气庆胤倍感欣慰,这表明她心还在向着大日本并未被支那人收买。“我代表大日本帝国士兵谢谢你。”他也微微鞠了一躬。
*
“谁是病人的代表?”公共租界山东路一百四十五号仁济医院。外科医生罗伯特·威尔逊看完x光照片找到了陈在和,还有陪着陈在和的亨利·史密斯。因为病人是华人而史密斯身着巡捕服,威尔逊有些弄不清楚谁是病人家属。
“是我,医生。”陈在和说的是英语,这让威尔逊有些诧异。
“好吧,孩子。”威尔逊利索的弹了弹x光照片,“情况比我想象的要好,钢片并没有插入颅内,也没有骨折,它们只是扎在颧骨上,他的骨头真硬。不过弹片插的很深,一定会非常疼。”医生说到这里笑了笑,刚才李孔荣醒了一次,疼痛中想就像拔出脸上的钢片,但被阻止了,现在他被绑在手术台。
“那请您马上手术。”长官的疼痛陈在和可以体会,他甚至希望能代他受伤。
“当然,手术已经在安排,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个好消息。”威尔逊道。“我还有一个担心就是感染,伤口虽然得到及时处理,可钢片一直没有……”
“我们有盘尼西林。”陈在和怀里的盘尼西林又掏了出来,有十支之多。“够吗?”
“哦,我的上帝!”盘尼西林是去年瑞士一家公司刚推出的特效药,据说欧洲的交战国曾为分配产量份额闹的很不愉快。确实有少量药剂流入黑市,但数量非常之少。“孩子,这足够了。我能知道它的来历吗?”
“我也不知道。”陈在和只清楚海军有充足的盘尼西林,不知道这就是海军自己造的。
“好吧。”威尔逊从陈在和手里拿了两剂盘尼西林,随后又看着史密斯:“先生,我想手术后他就能马上康复,只是,因为创口较深,难免会流下疤痕,我会尽量修复的。”威尔逊说着,外面的助理医师正好进来通知手术已经准备好,他耸了耸肩,微笑着去了。
“孩子,你应该告诉我日本人的情况。”与陈在和走到手术室门口,史密斯很担心船上的事情会让日本人产生警觉。
“我不是孩子,先生。你应该叫我陈在和中尉。”被医生叫做孩子陈在和不能解释,但史密斯就不同了,他到达医院后表明过自己的真实身份。
“好吧,中尉。说说日本人的情况?”史密斯笑了笑,他喜欢眼前这个中国人。不油滑,坚强、骄傲,是名副其实的海军军官。“他们也许会马上派一些华人杀手过来。租界并不安全,重庆的杀手和日本人的杀手不时袭击这里。”
“没有谁看见我们上船,除了山东号船长和水手。那些女人是我们上船后才爬上潜艇甲板的。”陈在和道:“刚才的事情……,我们不想被日本人侮辱。他们如果要杀人,那目标也是我。史密斯先生,如果我死了,请您照顾好我的长官,千万不能让他落到日本人手里。”
“当然,这本就是我的职责。”史密斯微笑,“既然他的伤势不严重,我认为手术之后你们就应该离开这里,今天晚上就走。我来安排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