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两百三十五章 文章和争执
万历十九年十月。
京师。
六科廊里的言官们或坐或立,他们手里拿着今日新出炉的了几句,然后又继续读之。
有的人碰起热茶端起来又放下,这才轻呷了一口,就对一旁的同僚说话,慢慢的声音吵杂了起来。
“大宗伯多久没有写文章了?”
“有一阵了。但是牛刀小试不减当年,厉害啊,厉害啊。”
“我说的不是文章,这荀子罢祀的事,是世宗皇帝决定的事啊。大宗伯上了奏章不说,还刊登到报上,此事一出御史台那边怕是炸了锅吧。”
“我倒是以为大宗伯出昏招了,若是要荀子复祀,也不是这个复法。大张旗鼓的,你这是要让啊。你这不是树起旗帜,让人来打吗?”
说到这里,有人将茶盅一顿,几人顿时知道失言,当即不再多说。
科道里有不少人可是林党一员,有人如此说不是平白为自己树敌吗?
更何况现在吏科都给事中钟羽正是林延潮的同年,对于科道官员而言,钟羽正是绝不能得罪的。
所以看到当今礼部尚书林延潮亲自为荀子复祀撰文,对于科道官员而言,就算坚持认为荀子并非儒家道统的,有心要驳之,心底也是掂量了再三,不会出声反对什么。
科道言官最讲纠正风气之事,虽然不明白林延潮提这荀子复祀之事目的是什么,但要反对就必须反对,但现在犹如被人掐住了喉咙实在难受。
这是六科。而在掌握来,自凤州先生故去后,大宗伯的文墨已可称独步未尽之意,妙哉妙哉。”
“经你这么一说,我这才有所觉,这等文法前面排比铺陈,沛然如大江大河,最后却嘎然而止,余音未尽啊!”
“不错,有人言好的文章就好比山水之画,不是看你画了多少,而是看你留白了多少。这一留白,正合其中妙处,只是怕此文一出,以后不知有读书人要东施效颦了。”
众人叹息了一阵,冯琦轻咳了一声,但见说话几人都是这一科庶吉士里的翘楚,如冯从吾,董其昌等人。
“见过冯前辈。”众人慌忙行礼。
“都什么时候了,你们不务馆课,聚在这里谈什么?”
“今日文章如何,就说这引经据典,信手拈来的功底,也是无人能及。”
冯琦读后倒是一句一赞,初时也有翰林质疑林延潮是不是最后因何事没有写完此文。
但是在冯琦口中立即成了一等绝妙的文法。
冯琦的文才也是众翰林公认的,于是经他这么一说,众翰林们也是信之不疑,研究起这文法来。
而一旁正好叶向高,方丛哲二人走过,他们听了冯琦如此说,不由瞠目结舌。林延潮这文章为何少了一段,他们是知道的,可是经冯琦这么一说,却成了另一个样子。
“一个顺的也清楚了,分工可以促进社会的发展,经济的增长。
当时荀子与亚当斯密都面临一个问题,世俗总是用道德的制高点来极力谴责财富的积累,商业的发展。
只是亚当斯认为适度的利己,最终会造成利他。比如商贩将商品给百姓,并非是为了作善事,而为了将商品换作了金钱利己罢了,而长久的利他一定是建立在利己的基础上,最后亚当斯密成为经济政治学的鼻祖。
而荀子呢?到了明朝甚至连陪祀的地位,也被取消。
而林学的主张是利人利己是为义,爱人爱己是为仁,这与荀子,亚当斯密的理论都有共通的地方,所以故而恢复荀子的道统十分必要。
只要能站在千百年来的义利之辩的理论制高点,如此将来的改革变法就有了理论铺垫。
当初辞官在乡时,林延潮读菜根谭里‘善启迪人心者,当因其所明而渐通之,毋强开其所闭;善移风化者,当因其所易而渐及之,毋轻矫其所难’深有所感。
一切变法,移风易俗都必须从教化人心而起,教化人心不是徒然说教,变法当从易到难而不是一下子动大刀子。这与林延潮决定从下至上,水到渠成的变法,可谓不谋而合。
所以荀子陪祀之事不是目的,而是手段,通过这一次朝野间的辩论,林延潮将自己政治主张通过舆论进一步的宣传。若是先变法再宣传,则成为说教,读书人百姓不但听不进去,而且还有反效果。
现在因此事引起了争执,早在他意料之中,这才是林延潮所真正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