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望冷从人间消失了,后来,有一位心光现世,就是穆甃。
“等一下!你不是说……”曲畹觉得很难相信——不不,他完全就不想相信!
但穆甃自己承认了。
她以前,就是望冷。那样的放肆、犯下那么多的罪过。最大的罪过是她爱过一个不该爱的人。这个人的死,点醒了她。她脱胎换骨。将焕新生作为秘技,到底想唤醒的是谁的新生呢?用自己的生命来作为抵扣,又不是不是想作为赎罪呢?
但有一点是确定的:她比别人格外重视规矩,大概是因为荒唐过了之后,发现荒唐并不能带来快乐,而且会导向毁灭,所以才认为规矩更能给人好处吧!
而在漫长的帮人救命的过程中,她对于生命有了更多的了解。不然,她也不能找到千紫的轮回新生——明月公子!
曼殊就是要穆甃把辨认轮回的依据跟她说说!曼殊因为是穿越来的,本来对轮回的理念就很接受。但是灵州的观点是生命死亡之后,融入大自然。大自然的灵质再重新哺育出生命。理论上来说,新的生命跟旧的生命用的是同样的材料,也是循环使用的。不过新的生命跟旧的生命不可能完全一样,因为照灵州的理论,这些材料都被粉碎、融合、然后重新捏成新的产品。新的产品怎么可能是旧的产品呢?
然而轮回的理念,跟这种观点不一样。按照轮回理念,人的灵魂并没有被打碎,只是像光盘一样,把原来的信息洗去了,再放进新的录制过程中,产生新的信息记录。但是光盘的本质没有变。甚至,如果没有洗干净的话,原来的信息记忆都有可能调得出来。
如果相信“打碎”的理论,那就会更重视现世的生活。如果相信轮回的理念,就会更寄托于来世。两者在人生观上,很难说孰优孰劣。灵州的生活,也不见得就比其他世界的生活更残酷或者堕落。但是曼殊仍然希望能有轮回。
人总是想要生命尽可能的保持完整性而延续。
穆甃和千紫-明月的牵绊,给曼殊很大的希望。如果能证明明月就是千紫,那就证实了有转世现象,也就是证明了整个转世理论。
可惜没办法证明,明月就是千紫呢!
穆甃赶到这里,因为她相信明月是千紫。但是她只不过是自己愿意这样相信而已!就像一个人买彩票,想着“万一是真的呢?万一中了呢?”
可是买彩票,至少在开彩的时候你能知道,是中奖了。这个灵魂的问题,又没有一个超级系统会对着你兴高采烈的喊:bingo!你中了!
曼殊对着明月公子这个大活人,试图跟穆甃确定一下:这家伙是不是千紫?“拜托哦是你爱过的人,总有感觉的吧?”曼殊这样问。
穆甃当然有感觉!不然她就不会来了!她确实也得到了阅读灵魂、感应灵魂的力量。她真的觉得这个明月公子跟千紫的灵魂是一样的……吧?
痛苦之处还在于只是感觉,没有确定的办法。而且不管怎么说,哪怕照着转世的理论,光盘上原来的信息记忆也已经被洗去了。那么没有原来的记忆的光盘,还是原来那张光盘吗?就好像一张白雪公主被洗成了绿巨人。喜欢白雪公主的人找到了那张盘,还能当作原来的白雪公主的盘带回去吗?又或者另一张灌制了白雪公主的盘,才更应该被好好珍藏呢?
换句话说,那个还爱着千紫的望冷,如果还存在于穆甃的身体里,那么应该去找千紫的转世呢、还是应该在现世找一个更像千紫的人呢?
白雪公主的电影倒是可以批量录制,但是人总是多种多样的。找相似的人,不像再找一盘电影一样容易。因为这个原因,只能去找转世吗?如果创世之神能把人批量制造的话,那么失去一个人、只要去找到同型号的产品替代就可以了吗?
这样的问题,太难有答案了。但是对人生思考到一定深度的人,实在很难逃避这样的问题吧!
曼殊邀请穆甃:“其实我们也在研究这个问题,有了这样这样的进展,但还是不够。你跟我们一起研究好吗?”
就像是一个好学的学生,对于某个难题困扰很久了。这难题还不能跟别人讨论。是禁忌!然后一下子,国际顶尖的研究所向她招手!说都已经研究到什么什么地步了,问她要不要参加。
那还有第二个答案吗?她当然要参加啊!
答应了之后,她才反应过来:咦!我什么时候答应跟你们妖魔为伍了?
她也知道不能同化、就要被杀。
她宁愿死!
与其被曼殊杀,她还不如自杀!
她奏起折柳之愁。
羌笛何须怨杨柳。折柳的愁思连绵郁结,旁人难察,但却仍然可以取性命。
至少可以取她自己的性命。
曼殊伸出手。
春风柔和,柳条连绵不折。
曼殊拿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上:“你已经感应过那么多灵魂了,来,感受一下我的。”
“……”
“不要管什么修灵修妖。我们把文字忘记。你看,我在这里。我是生命啊。”曼殊道。
穆甃就是这样归化了曼殊一伙,负责的是生命研究。
她的消失,跟涸谷郡的归降一样,被视为耻辱的典型。
而另一个跟妖魔打了大胜战的王者,就被作为英雄典型、大吹大捧了。
那是辉王。
辉王的经历很传奇。他少年的时候,曾经被同门诬陷,以至于要受极刑。他一副乖乖受死的模样,以至于行刑者看他这么乖,有些不忍,手顿了顿。结果被他抓住机会,立毙行刑者,逃了出去!
从一个逃亡者,一路干到王者,他的经历极度强悍,难怪可以跟曼殊领导的妖魔硬撼,面对被挟持的灵民也不管不顾,终于打了胜战。
他持一把锯刃血刀,斩杀无数妖魔,取得了大大小小多少次胜战啊!曼殊这边的人也不能不承认他能打!修灵者们更是尊称他为“战神”。
他的辉王山,是乱世中难得的和平。
有个男人在他的辉王山下,开了个小酒馆。
很多年前,这个男人是个猎人,在一个花林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解决掉了那一窝兽。
兽们体态憨厚,背上披着长长的鬣毛,名为鬣猪,很是凶残,拱几个人吃就跟拱几个萝卜似的,毫无压力。男人有狩猎的本领,接到求助,义不容辞接受下来,但也备加小心,做了万全的准备,才以闪电的速度发动。兽们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送进了辉王绝尊阵中。阵门一闭合,七七四十九日,里头的生物必化为脓血。
男人长出了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只石头打的小香炉,试试风向,安置了,捻出一撮安魂香点燃。他打坐在旁,念完一卷镇阵安魂的经咒,睁开双眼,看着面前一片花海。
在这样凶残的鬣猪窝边,竟然有这样一片花海,真叫人诧异。花树半人多高,枝干虬劲,有花无叶,花形如莲,大小正好可以托在手掌上,颜色是天意秋初的深青,到了瓣梢,转为温柔的丁香紫。乍一闻,仿佛没有香气,坐久了,才觉出空气中满满凝净的澄香,为一切俗香所不及,也亏得舒缓仁和的安魂香,才能与它相辅相成,不至于冲撞了它。
男人在书中见过这种花,名为阿阎修利,能超脱众苦,世间难得一见,更别说开成一片海了,难道是有人种的?花海内外却不见一点人迹,除了鬣猪们的窝舍,已经被辉王绝尊阵碾成一片废墟了——
废墟里忽然有动静。
男人手掌一翻,一柄宝刀自动出现在他掌心。那刀是暗红色,如千年的血凝成,刀背浑厚,刀刃却残缺如锯。他目注废墟。
一块石头被顶开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探出来,比阿阎修利的花儿还小。那双黑漉漉的眼睛,好像还没有睡醒,迷迷登登的对着男人看了一会儿。
这是一只幼兽。它眼睛里映出男人的样子,是位不修边幅的大叔,须发那么旺盛,几乎把整张脸全遮住了。
男人对着幼兽呆了一会儿。幼兽蹒跚举步,向他走来,抬起软软的爪子,拨动他的衣襟,张开没牙的小嘴,咿唔连声,竟然向他乞食。
男人还没搞清楚状况。幼兽已经伸出嫩红的舌头,小心的舔了一下他的手指,大概觉得味道还不错,就一口含进嘴里,咬不动,急得“咿唔”连叫,晶莹的口水顺着他手指淌下来。
“好吧,”男人想,“带它回去,把它训练成一只猎犬什么的……也好。”
他把这只小东西带回来,可惜训练不成。她只会“咿唔、咿唔”的卖萌,所以他给她取名为瑛瑛。
喏,有次训练是拿东西丢得远远的叫瑛瑛找回来。瑛瑛愤然拒绝:“难道我是狗吗?”
有次他想训练瑛瑛爬高,瑛瑛很受困扰:“你当我是猴吗?”
有次他竟然还想叫瑛瑛学习用嘴接发飞镖的技巧,瑛瑛终于叔可忍婶不可忍,拍案而起:“我是猪吗?什么都吃!”
再以后,他查了很多书,忽然对着她哭起来,再也不逼她学这个学那个了……
结果后来他没有牵犬出猎,倒是开了一家小酒馆,就开在辉王山边上,占的地段很偏僻,摆出一副与世无争的谦虚姿态。有句老话说酒香不怕巷子深。这家酒馆的酒酿得也不怎么样,不过男人剃了胡子之后,露出本来面目,这模样实在生得太俊,所以捧场的还是很多。一个丫头红着脸来买一缸酒,已经够很久开销了。瑛瑛整理着酒坛上的价目牌:唔,本店的酒确实卖得贵了一点。
——对了,瑛瑛是本店的酒童。
老板生得俊眉星目、丰姿倾城,瑛瑛却生得含含糊糊的,像只随便搓了搓就凑数拿出来卖的汤团。
“酒老板!”带笑的清脆声音,有位贵客登门。
瑛瑛的团子脸又往下垮了垮。
“怎么了?”客人随手就拧瑛瑛的脸。
“司小姐请自重!”瑛瑛往后跳开。
这位司寒萼,青丝丰盈,瓜子脸雪白无瑕,即使站在老板身边也是毫不逊色的大美人。并且她还是辉王谷的贵客,有谣言说,辉王想把儿子许配给她。
有个向家跟辉王谷是世交。向家的女儿向蓉波早就想嫁进辉王谷。可是司寒萼来此地作客,大家公认她的美貌把向蓉波盖过去,据说向蓉波很是吃醋。
那么司寒萼独自到小酒馆买醉,还明目张胆的吃小酒童的豆腐,真的没问题吗?虽然瑛瑛实际上是个女孩子……嘘!她的身份,和本店老板的真实身份一样,是个秘密,不可以说哦!
“老板,老板!”司寒萼已经自己熟门熟路往后头去了,“老位置,还是一壶莲花白,下酒菜你帮我配!”
“好咧!”俊眉星目的老板擦着一双油手从厨房里跑出来,抛给瑛瑛一记凛厉的眼风。瑛瑛嘟着嘴到厨下帮忙了。老板延司寒萼进包厢雅座,一边寒暄:“小姐怎么又有暇来此小酌?”
“别提了!”司寒萼生气道,“你知道辉王山少谷主蒙着脸见不得人?”
老板知道。
战乱中,少谷主误被妖火泼到,毁了容,不得不整天从头到脚蒙着大斗篷,怕吓着了人。
司寒萼撇嘴:“所以我说,干嘛有人谣传我要嫁他?我为了攀一门富贵亲,多丑也肯嫁的吗?结果你猜向蓉波怎么说?”
老板摸摸鼻子。
司寒萼拍案:“她说挑夫婿应该注重才华和品格,长相什么的根本不重要啊!我说,向小姐,你讲这种大话,当心肚子疼!”
瑛瑛端着一壶酒、一碟开花蚕豆、一碟蜂糕、一碟蟹壳黄、一碟切好的水晶肘子进来。老板嘱咐:“小姐,美景良辰,宜浅酌。”
“知道!”司寒萼挥挥手,“我不是贪酒的人。”
司寒萼不是贪酒的人。她喝起酒来不是人。
第四壶酒喝空之后,老板已经不敢进去送酒了,捅瑛瑛,瑛瑛也不爱去。老板瞪她,瑛瑛只好从命。
但见司寒萼倚窗坐着,一只穿雪白靴子的脚跷在板凳上,领口微松,眼睛亮亮的像烧起来,睨着瑛瑛,真正滟色流光。
瑛瑛硬着头皮把第五壶酒往桌上一搁:“这回喝慢点。”
暖意熏人,司寒萼贴向瑛瑛,手揽着她的肩,红唇在她颊边深深吸了口气:“谁帮你下的禁制?可瞒不过我!”
瑛瑛耳根烧起来,忙把她一推:“说什么呢!”张大嘴,后面的话再说不出来。
司寒萼的衣领彻底松开,露出一片白玉般的胸口……平的……
她、她她她是一个他!
他妖媚的向瑛瑛抛一个馋馋的眼风,那眼风的意思应该是说:“我还是拿你当下酒菜吧。”手已经伸了过来。
瑛瑛连滚带爬的跑出去,一头就撞进了老板的怀里。老板心虚把手里的抹布举一举:“我、我是来打扫卫生的,不是来偷听……”
瑛瑛抓紧他的衣襟,指着包间里面告状:“他非礼我!他是男的!他没有胸!”
这料暴得太逆天了,老板必须进去核实一下。
他进去片刻,瑛瑛但听司寒萼柔媚入骨的声音:“不然你检查一下好了?”再过片刻,老板狼狈的滚了出来。瑛瑛迎上去:“怎么样?”
老板往她脑袋上凿了一下:“什么怎么样!我还真能动手检查不成?”
瑛瑛急了:“不然你怎么相信我啊?”
“我本来就不该相信你。”老板绷起脸,对住包间的门口,特意提高嗓门,深情款款道,“我只知道司小姐是位如假包换的大美人。”坚决不再听瑛瑛鬼叫。
瑛瑛只好对天暗暗咒骂:“老大你不信我。必有报应!”
难道是她乌鸦嘴灵验了?当天晚上,就听到一个惊悚的消息:辉王谷里的准儿媳妇,死了。
瑛瑛和老板第一个反应就是:司寒萼死了。
老板迅速收拾东西,瑛瑛熟练的上门板,才上到一半,有人闯了进来。
就是那个他们以为他已经死了的司寒萼。
这家伙云鬓散乱,脸色慌张,进来就叫:“你们听说了没有?向蓉波死了!肚子疼死的!我咒过她肚子疼,现在好了,他们都当我为了争少谷主害死了她!”
瑛瑛手里的门板顿了顿,放下来,拿眼睛看老板。
老板挠了挠头:“……所以?”
“所以他们都在追我耶!我当然要逃跑咯。”司寒萼扫了一眼店里,“你们收拾东西干什么?”
老板干笑:“呵呵……”
司寒萼深受感动:“你是听说了我的事,想保护我逃跑?太棒了!那我们就私奔吧!”
瑛瑛忍不住了:“你打的是什么主意?”
而老板已经点头:“好啊。”
司寒萼就去拉老板的手。瑛瑛赶紧嘟着团子脸挡在当中,克尽职守进谏:“三思啊!老大,不作死就不会死啊!”
换来老板绝情的抬手一挥,请她滚得远一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