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两处惊心
陆玑觉得自己还是很了解陆正清的。
果然,陆正清听到自己说要进宫选秀便如临大敌。
且不说陆玑毁了婚约得罪了快要没落的靖安侯,其实他打心里是不想女儿进宫去受罪的,不想陆璇去,更不想陆玑去。
哪个姑娘不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姻缘呢?更何况那后宫岂是好呆的地方。
陆璇虽有几分像她娘,容貌在一般女子之上,但在大户人家的女孩子里也只算得是中上,品貌都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甚至还有些小家子气。
让她去选秀,未必选得上,不过是给她和那张侍诏一点颜色看看而已,暗示张侍诏岂能高攀天子待选之妃。
陆玑就不同了,本就是花容月貌,满京城都挑不出几个比得上的,又生得聪明,还跟了名伶学舞,早就声名在外,要不是贵胄府第间都传说已经许给了侯爷家,提亲的人早就踏破了门槛了。
要是让她去选秀,那还不是板上钉钉的事?
陆璇虽说并不像陆玑那样体贴聪明,却是已故的原配尹氏所生,感情自然是不同一般的。
陆玑尽管是庶出的女儿,却是伶俐非常,相比陆璇更得他心,甚至连他膝下唯一的儿子陆琏也比不上。
陆正清一边打发人去靖安侯府里听消息,一边痛心疾首说:“你都是有过婚约的人了,怎么能去选秀呢?”
陆玑跪在陆璇身边,垂着眼说:“当年娘和侯爷夫人为玑儿指腹为婚,并没有立下什么字据,没有那一纸文书,玑儿是不认这一桩婚事的。”
陆璇倒是把眼泪擦了个干干净净,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色:“妹妹既然想进宫去,爹就由她去吧。以妹妹的相貌才艺,选上秀女是不用说的了,说不定还能在宫中艳压群芳。”
陆正清眯着眼,仔细想了一番。
的确,大郜的新主虽是十二岁即位的,如今也有二十了,但八年间太后垂帘听政也有六年,而且一直有意不让皇上娶亲,也就拖到了现在。
要不是大臣以“皇上已至弱冠之年,应当为皇嗣之事早做打算”递上奏疏,皇上那样沉稳内敛的一个人,自己压根儿就不会提,太后也是没有主动说出的意思的。
如今要选的是皇上的第一批妃嫔,也就是说,新后很可能出在这一批妃嫔中,假如……那真真是光耀门楣了。
陆玑看着父亲脸上渐渐露出的笑意,便知道自己了解的父亲是没有错的。
说到底,父亲是爱他陆家的名声和荣耀的。
至于毁婚一事,完全赖给无知任性的女儿,又无凭无据的,一个家道中落的旧侯爷、和一个不成气候的纨绔少爷,能奈他何?
再说那侯爷也是极要面子的,对外又是个软糯的性格,何况他自知儿子不肖,如今也未必肯将家丑外扬,闹得人尽皆知。
去侯府听风的人回来了,说靖安侯气得很,关了房门在里头骂大少爷,连饭也不肯吃,侯爷夫人以泪洗面,也骂大少爷不争气,家里人正把大少爷抬进房里去,钱姨娘又得了志了,出来冷一句热一句地闹个不停。
看来阖府都没有要找陆家麻烦的意思。
这样一来,倒是让陆正清原来的计划落了空了。
再说他的确舍不得这小女儿,又拉不下脸来做一个风闻中背信弃义的人,索性推说自己病了,除了上朝哪儿也不去,整天抱怨家门不幸,两个女儿将自己闹得鸡犬不宁。
父亲由着自己去了,似乎是皆大欢喜,但陆玑心里又打起鼓来,自己的母亲周氏更是泪水涟涟。
周氏也和陆玑一样,心里又喜又悲。
倒不是为了薛夫人,虽说薛夫人从小与她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如今她家道中落,儿子又没出息,但女儿终究还是亲骨肉,哪有不希望女儿日子好、倒先牵挂自己发小儿的?
她早就不忍心再守这门口头亲了,无奈女儿骨头硬,硬要替她争气,自己也不好向薛夫人开口。
好在现在女儿一强,竟然开了女子“休”男子的先例,把自己争了回来。
周氏心里好不容易落下一块石头,却又听她说要去选秀,急得闭上眼念了好几个“阿弥陀佛”,把手里的珠串转个不停。
周氏信佛,她相信陆夫人就是因为打碎了陪嫁的送子观音才夭折了一个儿子,既而生下一个女儿就去了。
她相信自己的玑儿那么漂亮聪慧,和自己虔心礼佛是分不开的。
可是现在,这她个漂亮聪慧又性格要强的女儿,竟然要去到深宫之中?
那红墙青瓦里的勾心斗角容得下她这样一个人吗?
陆玑笑着宽慰她:“娘,我这不是还没去吗?只不过去选秀而已。”
其实她的心里也在犯嘀咕,深觉自己从一种命中挣脱出来,又把脖颈伸到了另一个命运的索套中。
谁不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周氏闭着眼叹气说:“也罢,总好过嫁给那个混账儿子。”
也不知道她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陆玑听的。
陆玑洗了手往香案上的三鼎紫釉瓷熏炉里换了一道香。
陆琏跑进来往周氏怀里一扑,咯咯地笑作一团。
乳母朱妈妈跟进来向两人行礼,笑着说:“刚刚带琏少爷从柳姨娘那里请了晚安回来,老爷要我告诉三小姐,红帖和丹青都已经呈上去了,选秀之日就在后天,要小姐快快准备呢。”
陆玑把炉盖一合,上头袅袅地溜出烟来。
薛家早就打发了人到陆家听消息。
薛放几天没下来床,还趴在床上,听到回话说陆家三小姐要去选秀,一掌把正给自己擦药的小丫头打在地上:“下手没轻没重的,你要疼死本少爷吗?”
薛汝亲自给弟弟煎了药正送进来,却听到陆玑要去参加选秀,惊得顿了一顿。
被打在地的小丫头嘤嘤地哭着,哭得两人都心烦意乱,薛汝身后的丫头们赶紧把她拉下去。
薛放一掌拍在床上,疼得眼泪直流,“陆玑!你以为你能逃出我的手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