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刺情

  谁知她们俩坐了半天,只说了一些样面上的客气话,茶水续了一杯又一杯,王尔菡急得脸都红了,可白锦儿还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
  白锦儿沉得住气,城府很深。
  陆玑想,她要是心里有事,是做不到这样气定神闲的。
  白锦儿肚子里的话,不知要拐几个弯才能说出来呢。
  “呦,陆宝林也读《诗》?”白锦儿瞥见枕头边上被角掩盖下的一抹墨蓝色,有些意外。
  陆玑笑:“白美人也读过?”
  一般大户人家的女孩子都只读《女训》、《女诫》、《列女传》,认识些字、学些德言容功,女子无才方是德嘛。陆玑也是求了父亲好久才让读其他书的。
  她才不信白家会是个例外。
  白锦儿没读过《诗》,但她家里的兄弟读过,她听到过。
  她不愿意输给陆玑,显得自己无知无识,于是说:“在家闲时也念过两句,”停了停,又说,“如今也快忘光了。”
  王尔菡拿过书来,翻了两页,就没意思地丢开,“什么‘夭夭’‘燕燕’的,没趣得很。”
  陆玑知道她翻到了《桃夭》和《燕燕》两篇,眼珠滴溜一转:“这两篇可都是好的,是不是,白美人?”
  白锦儿很得意,“‘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世家’,是祝愿新嫁娘的呀,这你都不知道么?”
  王尔菡恼红了脸,陆玑在心里暗笑。
  白锦儿争强好胜,又容易翘尾巴,这两人真是好挑拨得很。
  “白姐姐懂得多,不如把《燕燕》也说给我听?”王尔菡冷冷道。
  白锦儿有些懵,她没听到过《燕燕》,于是轻轻咳了咳,不动声色说:“早些年读的,哪里还记得这么多?不过……”
  陆玑抬起眼皮,等着她的下文。
  “女儿家读的诗书不必太多,倒是针黹女红上须得用些心才是。”白锦儿笑说,一边看向王尔菡。
  王尔菡明白了,白锦儿这样用心为自己探消息,还起什么内讧啊!不是得一致对外吗?
  “白姐姐绣工好,我是比不上的。”王尔菡谦首,“不知陆宝林怎么样?”
  陆玑笑起来:“白美人的绣工可是京里一绝的,我们怎么能比?”
  这话是真的。白锦儿出身织造府,每批样缎入了白家,总会落到白锦儿手里绣上些许,再以高价卖出,绣工细致秀雅,满城皆知。
  白家换的不是钱,换的是白家女儿的声名。
  “陆宝林过奖了!”白锦儿听得很受用,“不过此次给安和郡主绣荷包,倒是难倒了我。”
  安和郡主年四岁,是恭亲王的女儿,也就是萧夫人的女儿,刚出过一次天花,好不容易才得以脱险,也正是因为要照顾病中的女儿,萧夫人才没能来赴宫宴。
  大郜有风俗,小儿病愈一百天后,是要众姊妹、母姨辈赠绣荷包的,然后将符纸放入荷包内,压在枕下,叫做“压病”。
  萧夫人和赵治寅之间的亲密远远胜过太后,安和郡主也是赵治寅最疼的妹妹,讨好她们可也是讨好了赵治寅。
  可是怎样才能让自己绣的荷包脱颖而出呢?郡主年纪小,也绣不了什么凤纹瑞兽,什么图样才好?
  虽说白锦儿绣工好,但这图样的选择着实也让她头疼。
  而王尔菡本来绣工也就一般,一听说陆玑有了个得力的帮手,更是急得上蹿下跳,恨不得立刻来一探究竟。
  陆玑知道两人开始切入了正题,想必自己找侍书帮忙的事已经漏了风声,索性大方说道:“我绣工不好,所以这些天请了侍书替我指点指点。至于绣什么么,我想郡主年纪小,还受不起太重的福寿图样,我手艺也有限,所以只打算用艾草。”
  甚至叫侍书拿来给她们看,还只有一小团青灰色,也没有描边,连大概的样子也看不出来。
  白锦儿放下了心。
  艾草祛病避灾,而且萧夫人一再说刚生了大病要贱养些,这图样也算是简单吉祥,只是普通了些。
  况且只用了齐针平绣,更是平凡至极,一件俗物而已。
  陆玑不过如此。
  只是她竟然这样轻易地就告诉了她们?她会这样大方?
  可陆玑笑得一脸坦荡,话已经说得这样明白,自己还要再问下去吗?
  她就算不信,也得闭嘴。
  王尔菡倒是很高兴,陆玑主动交代了一切,也没费什么事,知己知彼,才好百战百胜。所以没多说几句话,就拉着白锦儿要走。
  白锦儿就顺着她的台阶下了。
  她们俩走后,陆玑叫侍书把自己扶坐起来,“我绣的花样,可是要用金线描边的。”
  侍书点着头,替她把针线筐拿来。
  陆玑刚低下头去,又像想起了什么,“侍书,你去看看,《声律启蒙》和《千字文》带进来没有?”
  听棋正在擦着黑漆蝶纹多宝格,立刻将布垫在脚下,踩了杌子翻起来,“这四个字的,是《声律启蒙》么?”
  陆玑抬首看她手里,拿了一本《横吹曲辞》,不禁失笑:“这不是《声律启蒙》。”
  侍书接过来一看,笑着拍她,“快下来吧小祖宗!”
  听棋闷闷地从杌子上跳下来,把抹布丢开,跪在架子床前的脚踏上,“小主,不如等安和郡主来了,奴婢也跟着认几个字吧?”
  “呦?这回打算学多久呢?一天?一时辰?一炷香?”侍书捧着书下来,“小主,只有《声律启蒙》,没有《千字文》。”
  听棋撅了一会儿嘴,一屁股坐在脚踏上。
  陆玑不是没有教过她们,只是听棋比起侍书,少了那一点恒心,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听棋不乐意,她也要识字了。她小主的左膀右臂,一胖一瘦的可不行。
  陆玑笑着说:“就让你做安和郡主的伴读丫头,能认识多少字,可就全在你了。”
  听棋喜笑颜开。
  “小主,太后和平郡王来了。”银漪进来禀道。
  平郡王?陆玑锁眉。
  平郡王赵非寅是先皇和一个宫女厮混生下的,只比赵治寅小了两个月,从小没爹没娘的,缺管少教,平日里张牙舞爪惹是生非,比祁郡王赵添寅还要顽劣。
  那宫女有福难享,生了儿子就去了,先皇不喜欢她,更不喜欢这个儿子。
  的确,人都不喜欢这些耻辱的意外。
  连带着太后也不喜欢他。一个舞伶怀孕了,一个宫女也怀孕了,那她这个从前的太子妃后来的皇后,又算什么?
  阖宫里都对他避之不及,赵治寅对他也是能不见就不见。要是他强上那么一点,赏他一块封地去边疆待着也好,可偏偏又是个没出息的。
  皇家也有本难念的经,他这个长兄也很难做。
  可为何一个郡王竟要入内宫探病?陆玑素日与他并无交情。
  他是和太后一起来的,绕过了皇上那一关。
  陆玑很疑惑,侍书的脸色却陡然一变,手里的书“啪”地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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