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唯恐天下不乱
她们主仆之间,竟然是用眼神交流的。
这更加坚定了陆玑之前的猜想。
冯韶夷一手抱着琵琶,一手在弦轴上转一转,又不时地在弦上拨一拨,调准了音。
接着便是流畅的曲子。
轻拢慢捻抹复挑,大珠小珠落玉盘。
曲毕,听棋拍着手仰慕地问:“冯小主这曲弹的叫什么名儿?”
一向镇定的冯韶夷蓦地涨红了脸,两个丫鬟都愤愤欲起。
“这是《霓裳羽衣曲》,”没等茜纱、绣剑说话,陆玑笑着替她解了围,“对吗?”
舞者对音乐敏感,过耳不忘。
冯韶夷感激地点点头。
“我们打扰得太久了,”陆玑站起来笑道,“不耽误冯御女用午膳了。”
茜纱从冯韶夷怀中抱过琵琶,冯韶夷站起来微微福了福身,笑着望陆玑。
听棋一脸疑惑,被侍书拉了一把才跟上陆玑。
待到回了储秀宫,陆玑告诉了她原委,听棋的下巴都要掉在了地上。
倾城美人冯韶夷竟然有口吃之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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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时节一来,就淅淅沥沥了好几天。风不大,院里却也是“流水落花春去也”,景色憔悴。
春去夏来,天日渐长,宫里的日子更显得特别长。
用过晚膳,昏黄的夕晖下仍然是一片雨雾,朦胧晦暗。
菱歌和穗香正把榻上的饭桌撤下去,陆玑又拿起绣绷来,一针一针地研究。
绣给萧夫人的女儿,对她来说别有意义。要换了是别人,她才不会这样用心呢。
听棋倚着门,拿着小花铲侍弄两盆红豆杉,“宋太医说,这花得多翻翻土、透透气。”
陆玑笑着摇头,听棋这丫头,对宋真的话可真是上心。
“宋太医懂得可真多。”听棋忽然甜甜地笑起来。
侍书刚进门收起伞,在她脑袋上轻轻敲了敲,笑骂:“你这小蹄子,想什么呢!”
听棋顿时红了脸,捂着脑袋,瞪起眼:“干嘛打我!”
陆玑咳了咳,向侍书笑说:“你别逗她,一会儿真急了咬起人来,我可拦不住!”
听棋把花铲一丢,“小主也帮着她欺负我!”
“谁欺负你了?”
赵治寅的声音和伞面上雨水的跳跃声是此起彼落的,侍书听棋赶紧垂手行礼。
福清收了伞,又从袖袋里拿出巾子来,替他擦去身上腿上的水渍。
“你们小主又欺负你了?”赵治寅笑问听棋。
听棋吐吐舌头,“皇上还是自己问我们小主吧。”
陆玑已莲步到他身前,微微福了福身,“皇上用过膳了?”
赵治寅颔首,牵起她在榻上炕桌两边坐下。
“还在绣?”赵治寅拿起绣绷,“这是什么?”
陆玑看了一眼,他摸在荷包边沿的翠色碎玉石上,“郡主年纪小,用玉压一压佛光。”
赵治寅“哦”一声,好奇地翻过来看:“用金线穿的?这玉上的小眼是怎么钻出来的?
陆玑道:“小福子的父辈做过玉匠,手艺巧得很。”
赵治寅让把小福子叫来,小福子垂首恭恭敬敬行了礼。是个挺清秀稚气的小男孩子,个子不高,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
“你几岁了?”
小福子赶紧回答:“十六了。”
原来是长得嫩小。
赵治寅笑向福清:“赏。”
福清应了,领着小福子下去领赏。
赵治寅把绣绷放回炕桌上,看着陆玑问:“想去毓华宫吗?”一边拿起桌上的一颗杏子。
陆玑愣了一下。毓华宫是皇家的避暑行宫,以往先皇每年都会带着妃嫔去那住上两三个月,皇上幼时迁移不便,长大以后也从不陪太后去。
现在竟然来问她要不要去?
“皇上决定就好。”陆玑淡淡道。
要是让白锦儿她们知道,去不去行宫还要她来决定,不知道又要闹成什么样了。
赵治寅苦笑一下,也不知是不是杏子太酸了。
她这样冷淡,这“欢心”竟是白讨了。
“今年夏天西北回鹘部落的使臣要来拜访,”赵治寅说,“所以行宫也许去不了了。”
陆玑抬眼看他。他是来安慰自己别失望的?
她可不是小孩子了。
“来的是部落里的一个亲王,还有他的妻子。”赵治寅继续说。
陆玑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告诉自己,于是等着他说下去。
“来信说王妃想……”赵治寅停住了。
他觉得他们的要求对她来说像是一种侮辱。
对他、对整个大郜来说,都是一种侮辱。
可是他主位不久,回鹘势力强大,不能硬来。
他也很苦恼。
“什么?”陆玑等了好久也不见他往下说。
“王妃说,想和你认识认识。”赵治寅决定先不告诉她。
陆玑蹙眉,反正都是要见到的,见到了不就认识了?
“七星”今天真奇怪。
想到这个名字,陆玑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赵治寅不解。
陆玑明眸一转,正不知道怎么掩过去,忽然钟粹宫的小艾子来报:“皇上,陆小主,王婕妤身子不舒服,请皇上过去瞧瞧……”
赵治寅顿时皱起眉,厌烦地说:“不舒服就叫太医,朕又不是大夫。”
他不喜欢王尔菡,只不过王氏一族势力庞大,有了王尔菡在宫中,多少也可以牵制、拉拢一些。
她一向爱争宠闹事,现在称病多半也是装的。
这种招数,他在儿时见得多了。
“太医来瞧了,说脉象不稳是心神不宁所致。”小艾子低着头继续说。
陆玑劝道:“皇上就去瞧瞧吧,也许是真病了。”
赵治寅沉吟一会,“你先去太医院请陈太医过去,朕和陆宝林马上就来。”
有陆玑在,一会儿他自然回得来。
陆玑望向他,神情怨怼。这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吗?她陪赵治寅去了,又和他一起回来,王尔菡岂不是要恨死她?
恐怕没病也能气出病来。
可是赵治寅既然发了话,她也只得听命。难不成当众给他脸看?
侍书赶紧去叫人备宫轿。
赵治寅却说:“不用备轿了。”
出门已是酉末,天色已暗,雨雾湿黑,宫人们提的宫灯也像被湿气罩住了光似的。
“小主,地上滑,”侍书打着伞,将一柄琉璃嵌紫晶流苏宫灯递到陆玑手里,“提着好走些。”
陆玑接过来,微笑点头,把灯往赵治寅那边侧了侧。
琉璃灯很重,湿暗的地上投了一个长长圆圆的亮斑,小雨珠在摇晃的亮斑里跳来跳去。
“给朕吧。”赵治寅一手从她手里接过宫灯,一手把她挽得紧紧的,直到入了钟粹宫才放开。
钟粹宫华丽异常。王家有钱有势,太后又宠爱王尔菡,所以宫里的几案、多宝格上的珍奇古玩琳琅满目,器物也多是流苏织锦,繁花贵木,一派富丽堂皇。
左侧一张紫檀大画案,案上搁着笔墨纸砚兼几个笔架、笔搁等,镇纸之下还有一幅新画的泛舟采荷图。墙上挂着的,也都是主人的画作,黑墨红篆。
王尔菡长得小巧俏丽,画的画儿却是大气凛然。
刚进门,白锦儿就迎上来向赵治寅行礼。看见陆玑也在,她不过顿了顿,就泰然自若道:“陆宝林也来了。
陆玑尴尬地笑了笑,朝她福福身。赵治寅点点头,就带着陆玑往王尔菡的卧房里去。
白锦儿呆在原地。
他竟然都懒得敷衍她两句。
振作精神,又忙忙地跟了上去。
陆玑也很不安:一下子又把这个小集团里的两个人都得罪了。
赵治寅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一进里间,扑面一阵暖香。这倒符合王尔菡高调的行事为人。
卧房里真的挂了王尔菡九岁时的丹青。画上的小女孩儿穿着桃红云纹绣缎褙子,梳着丱发,眉眼可爱,笑意甜甜。
赵治寅感慨万千。
九岁的王尔菡天真可爱,常能伴他解忧。可数年以后,却是聒噪好事,成为了他的烦忧。
他喜欢安静的女子,即使言语,也要睿智而活泼。
这是他最喜欢陆玑和冯韶夷的原因。
陈太医已经到了,和宫女原来请的张太医一同退出来向他们行了礼。
赵治寅摆摆手,让陈太医说说情况怎么样。
陈太医年纪已有五十上下,是他从小到大的心腹太医,一直中规中矩。只要问问他,就知道王尔菡这病是真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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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能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