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思少年

  宋真把调笑的话咽回肚子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尽管玩世不恭,可陆玑脸上的严肃神情告诉他现在不是时候。
  况且,他还有大事未做,怎么能被扣上一顶诱拐后妃的帽子?
  陆玑果然把绢子递给了他。
  “你闻闻。”
  宋真睥睨一眼。
  闻闻?当他是什么?
  虽然万般羞耻,宋真还是不情愿地接过来放在鼻下嗅了嗅。
  师命难违啊。
  他停了很久。
  “怎么样?”陆玑问道。
  “有香气。”宋真道。
  “是什么香气?”陆玑又问。
  这个人,为什么这时候性子这样慢起来?
  宋真将绢子翻了个面,闭上眼仔细辨识,慢慢开口说道:“栈香、鸡舌香……檀香、麝香……是寿阳公主香?”
  本来只是打算不抱希望地让他试试,没想到他还真的没让她失望。
  看来除了医术和花艺,他还懂不少跟香料有关的东西。
  “除了这些呢?”陆玑欣喜地敲着炕桌,提示道,“那些比较弱的味道。”
  虽然钟粹宫里的香气味道重,可毕竟自己只待了半个时辰都不到,又有储秀宫里的香气干扰……也不知道宋真能不能认出来。
  “龙脑……沉香……还有……”
  宋真猛地睁开眼。
  “什么?”陆玑也张大了眼,等着他说下去。
  “有一种花香。”宋真道,“但是很淡,辨识不清。”
  “是木丹吗?”陆玑问道。
  她觉得应该不是。虽然宋真说木丹已经开了两天了,可是以她的嗅觉感受来判断,昨天和今天的花香完全不同。
  如果说是刻意换的,想要造成昨日放的也是木丹花的假象,那人的心机未免也太重了。
  “应该不是。”宋真又闭上眼嗅了嗅,才谨慎地说道。
  陆玑垂下眼,思索再三。
  先前太后莫名其妙打发人来搜储秀宫,她怀疑只是虚张声势,好将自己留在审判者的位置上,去指认自己或者是别人。
  都说最毒妇人心,太后又是一向心狠手辣的,要毒害亲侄女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后来去了钟粹宫,见太后似乎情真意切,而这花香突然变了,更让她觉得可疑,因此又怀疑是另有人在花上下毒。
  到底是谁?彩蝶蜡云?还是太后?还是……白锦儿?总不至于是冯韶夷和梅忍冬吧?
  可无论是太后还是其他人,都让她琢磨不透这背后的动机。
  “皇上来了。”穗香进来禀道。
  陆玑一惊,绢子也来不及塞进袖子里,宋真却扑棱一声将茶杯打翻了。
  陆玑飞快地将绢子交给菱歌去擦拭桌面的水痕。
  反应真快。陆玑在心里赞他。
  怎么好像真成了私相授受似的。宋真竖了竖眉。
  赵治寅已经抬脚进来,屋里的人从容行礼。
  “宋太医在?”赵治寅拉住她的手,“你不舒服?”
  陆玑摇头笑道:“昨晚上睡得不好,今天就有一点点头晕,不碍事的。”
  事情没有水落石出,她还不打算告诉赵治寅。
  宋真已经飞快地写下一张药方交给菱歌,“小主只是受了一点风寒,服几帖药就好了。”
  赵治寅皱眉。
  昨晚那群婆子公公来闹事,可不是没睡好么。
  宋真扯了两句就告辞了。
  “菱歌,你把绢子洗洗,换壶新茶来吧。”陆玑吩咐道。
  这怎么?宋太医还喝了茶?
  赵治寅看着桌面上的两个茶杯。
  他们谈什么谈了这么久?
  陆玑笑道:“听棋赶他来赶得急,宋太医都没来得及喝口水。”
  也对。喝杯茶怎么了?
  赵治寅笑自己小心眼。
  “听棋侍书呢?”说到听棋,赵治寅才觉得有些奇怪,“今天怎么不在?”
  “忍冬缠着侍书教她绣荷包呢,我让听棋也去了,”陆玑笑,“省得她老‘宋太医’长‘宋太医’短的。”
  赵治寅也笑了。听棋老缠着宋太医,他也有所耳闻。
  菱歌托着漆盘送来了新茶。
  “你改叫菱歌了?”赵治寅问,看着她把一个新的紫砂茶杯放在自己面前。
  菱歌边斟茶边笑着回话:“小主给起的。”
  “波上暝烟低,菱歌月下归。”赵治寅低吟道,展眉笑了。
  “笑什么?”陆玑不解。
  “你想回家了?”赵治寅抿了一口茶。
  陆玑笑了,“‘荡漾木兰船,船中人少年。’我更喜欢这两句。”
  思少年啊。
  赵治寅的眉头微微动了动。
  她还真是毫不掩饰。
  陆玑含笑看他。
  你怎么不说你就是那少年呢?她亮闪闪的眼里好像在说。
  赵治寅垂下眼,长长的黑睫毛在眼睛下面投上一道淡淡的影子。
  他也许的确不是。
  “皇上去看过王婕妤了吗?”陆玑岔开问道。
  “还没有,”赵治寅放下茶杯,“等用过晚膳,我们叫上梅采女一起去。”
  看来是怕她一个人背着这锅太久了啊。陆玑欣慰地想道。
  “那不如今晚就去咸福宫用膳吧?”她笑着说。
  赵治寅看着她。
  她的笑如此明媚,好像清澈而纯净。
  受了委屈的时候可以笑,报复别人的时候可以笑,刻意隐瞒的时候也可以笑。
  她心里明明就藏了不少事。
  她的笑容还可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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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哀家不是说了吗?不用陆宝林来了。”太后没好气地瞥了他们一眼。
  王尔菡已经有了力气,靠着床头的绣枕,恨不得立刻叫陆玑滚出去。
  可赵治寅在这,她决定还是收敛脾气。
  陆玑没说话,只盯着紫檀雕花方几上的那只花觚。
  又换了。这次的味道和昨晚的似乎一样。浓郁的香气。
  洁白无瑕的花朵,是不是满身的罪孽?
  赵治寅冷冷道:“是朕让她们来的。”
  梅忍冬似乎觉察到屋里的气氛不对,瑟瑟的不敢说话。
  “嫔妾来,是担心太后忙于照顾王婕妤,”陆玑低首道,“忘了揪出背后的凶手。”
  她要先发制人。
  太后今日一直没有动静,既不说查案,也不来找她麻烦。
  要么,是她自己主谋。
  要么,她想保住这个始作俑者。
  不管是哪一种,她都觉得王尔菡太可怜了。
  所以她要查清楚。
  太后泰然自若,挥挥手道:“不必了,哀家已经查明白了。”
  陆玑蹙眉,赵治寅抱手,白锦儿掩口,王尔菡瞪眼。
  梅忍冬先前对此一无所知,现在看到这剑拔弩张的局面,紧张得只能不停地晃动手里的茶杯。
  “是谁害了菡儿妹妹?”白锦儿问道,带着三分哀痛七分困惑。
  太后摆摆手,一旁的夙玉姑姑沉声道:“带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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