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是否人命如草芥

  两个太监得令,一人夹一只手押着一个小宫女进来,狠狠地摔在地上。
  “放开我……不是我!……”小宫女大叫,声音嘶哑,衣衫鬓发凌乱,满脸的惊惶。
  是彩蝶?!
  是早就抓到了?看起来还像是审讯了一夜?
  朱嬷嬷和孙嬷嬷上前扇了小丫头一巴掌,这才把哭喊声变成了呜咽。
  “在彩蝶煎药的炉子边上发现了药粉。”太后满脸悲痛地看着彩蝶,“害人的人竟然就藏在菡儿身边!哀家竟然不知道!”
  房里鸦雀无声,只有彩蝶摇着头,发出呜呜咽咽的抽泣声。
  王尔菡咬着被子的一角,面色如纸。
  陆玑冷眼看着。
  害人的人的确就在她身边。可是真的是彩蝶?
  赵治寅悄悄地握了握她的手,陆玑这才发觉自己的手冷冰冰的,掌心里竟然渗了一层冷汗。
  白锦儿哭了起来:“是我不好……菡儿妹妹身边有恶人,我竟然没有发觉!”
  太后将她搂在怀里,也是泪如雨下,“好孩子,不怨你……坏人也没写在脸上,怎么能怨你?……”
  王尔菡的神情呆呆的,“又要……杖毙?”
  “对!对!快把彩蝶拖出去杖毙!”白锦儿从太后怀中坐起,带着泪痕愤怒地喊道。
  “是!”
  立刻有人应声出来要拖走彩蝶。
  彩蝶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小主救我!真的不是我……彩蝶平日里哪敢对小主半点的不用心……求小主救救彩蝶……”
  哭喊是绝望的。她自己都明白,碧月的下场很快就会落在自己头上。
  陆玑粉拳紧握。
  赵治寅看着她,巨大的手掌更加把她的拳头包得紧紧的。
  此时出头,岂不是惹祸上身?你还是聪明一些吧。
  反正,只是个宫女。
  由她们闹去吧!
  “慢着!”陆玑挣开他的手,站了起来。
  “姐姐!”梅忍冬心慌地抬头看她,忍不住脱口而出。
  连她都知道,此时最好不言语不吭声。
  如果不是要伤人性命,陆玑也不会在此时强出头。
  太后看着她,满眼的冷意,一张粉饰年华的脸在此刻将岁月的痕迹暴露无遗。
  女人最显年纪的时候,就是将阴谋诡计都写在脸上的时候。
  而这样的表情在她的脸上只是转瞬即逝,很快就换上一副冰冷不解的神情。
  “陆宝林还有什么话?”太后不满地问道。
  陆玑冷静道:“此事还有太多疑点。如果彩蝶是被诬陷的,那么——”
  扫视过众人,缓缓开口。
  “害了王婕妤的人,必定还在法网之外。”
  一时间没有人接话,彩蝶也是惊愕地含泪看着她,忘了哭喊。
  “哦?”太后横眉一挑,“什么疑点?”
  陆玑咬唇,“彩蝶若真是害了王婕妤的元凶,又怎么会笨到将药粉乱放?行凶之人怎可能将凶器随意乱丢?”
  “哼。”太后冷笑一声,瞥过眼去,“你是说哀家抓错人了?”
  陆玑摇着头。她觉得很无力。
  曾经在宫外,是非和黑白不会颠倒,没有必须藏在黑暗里的光明,没有需要被隐藏的真相。
  她曾经有个那样温暖而简单的家。
  当真,宫门似海深。
  “不,只是……”
  “母后不会抓错人的。”赵治寅冷冷地打断她。
  陆玑错愕地看着他。
  他竟然帮太后说起话来?
  “皇上说得明白。”太后也有些意外,不过很快就接过话来,“陆宝林就不必费心了,此事已经水落石出。”
  说着便一抬手,示意人将彩蝶拉下去。
  “等等!”陆玑上前拦住。
  梅忍冬急急地拉她的衣角。
  为什么姐姐变得这样沉不住气?平日里不是还教她要察言观色、静心沉气吗?
  陆玑决定做最后一搏。
  “三天时间,我一定能找出……”
  “够了!”王尔菡突然抱住头痛苦地大叫起来,“你们都出去!都出去!滚滚滚!”
  太后和白锦儿立刻围上去安抚她,王尔菡却是痛哭起来,歇斯底里地跺脚大喊。
  “放了她!放了彩蝶!放了碧月!放了她们!”
  太后拥着她,心疼道:“傻孩子……就这样放过害你的人?”
  陆玑还想解释:“我可以找出来的……”
  “我们走吧。”赵治寅的语气依旧冷冰冰的,站起来打断她。
  “西宫路远不方便,皇上不如就近在延禧宫歇下吧。”太后忽然道。
  赵治寅看着一脸无措低下了头的白锦儿,“不了。”
  说着便不顾陆玑的挣扎,拉起她就走。
  梅忍冬向太后三人施了礼,便匆匆跟上去。
  出了钟粹宫,赵治寅立刻甩开了陆玑的手,面色冰冷地自顾自朝前走。
  “姐姐……”梅忍冬跟上来,担忧地挽住她的手,朝赵治寅的背影看了一眼,“皇上这是怎么了?”
  陆玑却是不曾察觉。她还沉浸在救不回彩蝶的沮丧中。不知道她的命运会如何。
  为什么皇宫里的人命竟如草芥般卑微?
  连赵治寅也这样认为,她们是低贱的,死不足惜。
  是啊,他是一国之主,谁的命不是如草芥般?
  那夜他不是说了吗?只要他想,他马上就可以要了她的命。
  想到这些,更让她觉得难过万分。
  那对她拈花一笑的温柔,日日探访的挂念,明里暗里的深情……
  竟是如此冷漠。
  她有些想哭,想起入宫前母亲周姨娘的担忧。
  那红墙青瓦里的勾心斗角容得下她这样倔强的一个人吗?
  似又听见周姨娘喃喃地念着佛经,手中的串珠飞快地转个不停。
  又看见父亲扶着宫轿对自己说,陆家的盛衰荣辱,从此系与她这一身。
  又听到柳姨娘带着咳嗽的叮咛:“玑儿,务要宽心……”
  陆玑就站在钟粹宫门外,映着钟粹宫在黑暗里晕开的灯光,脚下是湿漉漉的宫中的地面,空中也弥漫着梅雨时节的潮潮的气味。
  泪如雨下。
  不是答应了母亲不争的吗?
  现在这样,算是争吗?
  她终究辜负了所有人的一片心,也辜负了自己。
  陆玑默默落下泪来,随行的侍书等人也都沉默无语。
  “姐姐,你怎么……”梅忍冬手足无措,从袖中掏出绢子来替她擦眼泪。
  女孩子的丝绢都带着一股清香,而这一股清香似乎提醒了她什么。
  对!
  就算救不了彩蝶,也能救王尔菡吧!
  “陆玑。”
  赵治寅温润如玉的声音忽然又在前头响起,打断了她纷乱如麻的思绪。
  陆玑抬头的一瞬间,泪光莹莹,眉尖微蹙,粉人泪面,如画中西施。
  不知什么时候赵治寅又折了回来,也不知什么时候又站在了她们面前。
  “去储秀宫,”他轻咳了一声,将自己的思绪拉回来,低声地说道,“朕有话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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