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四十八章 颠覆理念

  夏日的夜带着几分聒噪,带着几分灼热,即便有不时的吹过庭院的风,然而那风也是带着燥热的。
  楚云笙跟着苏景铄来了这里才安顿下来之后,就已经到了傍晚时分,他出行虽然只带了天杀的部下,都是男子,然而这些人因为常年伴随在苏景铄的身边,所以洗衣做饭无一不会,做的活计来丝毫不亚于女儿家的灵巧和细致。
  孙应文也被苏景铄安排在了这院子的一间屋子里住下,楚云笙没有问过他之后要做什么打算,但见他现在的心志,恐怕是要跟自己一并回卫国。
  只是,眼前的事情没了,她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呢?
  心里担忧不已,所以即便是面对天杀的部下做的一大桌的好菜,楚云笙也觉得食之无味。
  苏景铄夹起一块红烧鱼肉,在小心翼翼的将上面的鱼刺剔掉之后,才放到有些心不在焉的楚云笙的碗碟里,然后柔声道:“还在担心卫国的事情?”
  闻言,楚云笙才收回了心神,她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然后才将苏景铄夹给她的那一块鱼肉送到了嘴里。
  这是天杀的部下在后面河里现抓起来的鱼做的,所以肉质鲜美,味道极好,然而楚云笙却吃的没精打采,看着苏景铄的眸子关切的看着自己,楚云笙又摇了摇头道:“我只是有些担心姑姑,她和元辰师傅明明彼此相爱,甚至可以为了对方做到连性命都不顾的地步,然而,姑姑当年却为了卫国的大局而放弃了他们的这一段感情,这么多年来都不见元辰师傅一面,现在小舅舅终于清醒了,眼看着他们这一对有情人终于可以在一起了,可是,为什么又变成了现在这般局面?”
  越说,楚云笙越觉得没有胃口。
  闻言,苏景铄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然后柔声道:“身在乱世,就有很多的身不由己,尤其是身在高位,所以与其被这乱世操纵这苍白无力的命运,倒不如终结这乱世。”
  这一番话他说的轻松随意,然而这一翻话里所包含的意义和霸气却让人心惊不已。
  终结这乱世。
  这几个字,放眼天下恐怕也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会这般胆量和魄力轻松说出口。
  “终结这天下……?”楚云笙下意识的放下了手中的碗筷,睁大了眼睛看向苏景铄道:“那跟何容的吞并天下又有什么区别呢?”
  何容的野心一直都是吞并天下,他的目标一直都是那么明确,从他还是赵国那个没有资格继承王位的三皇子开始,他的一步步棋走的且稳且狠。
  同燕国联姻娶了有助于他获得燕国同盟的公主唐雪薫,联合燕国灭掉陈国,再之后,借助他在灭陈之后积攒的威望和势力再加上他这么多年在赵国朝廷的布局,他轻松且顺利的杀死了自己的父皇兄长登上了赵国的最顶峰。
  在之后,也就是现在,他联卫灭楚。
  如果此番他的对手不是苏景铄的话,楚国一灭,那么他吞并天下的大计就已经成功了大半。
  这是何容。
  然而,苏景铄呢?
  楚云笙从没有听到过他说过要吞并天下的话,如今从他口中说出,竟然觉得有些意外,然而意外之余,却又隐隐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不等她细想,苏景铄又夹起一筷子鱼肉,一边帮她小心翼翼的剔掉鱼刺,一边道:“这天下五分已有三百余年,这些年来,各国之间纷争不断,尤其是最近几年,在陈国被灭之后,就已经注定了今后这天下的走势,即便是没有何容意欲吞并天下的野心,也会有下一个何容,下一个赵国,所以天下纷乱已成必然,而一旦战乱,受苦受难的都是天下的百姓,既然战争已经无可避免,那么能最大程度的减少战争对百姓的伤害,最好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迅速的结束这乱世,陈国赵国也好,燕国楚国卫国也罢,如果一统,那这世上就再没有五国,没有燕赵卫楚陈,也就再也没有了各国之间的战乱,相信到了那时候,才真的是百姓安居乐园的福祉。”
  说到这里,苏景铄将那一块鱼肉放到楚云笙的碗里,然后转过眸子看向楚云笙,这时候他那灿烂若星空的眸子比平时更多了几分光芒和灼热,只听他道:“所以,阿笙,即便是不为宏图霸业,我也觉得,天下一统已成必然。”
  这些道理楚云笙还从未想过,在她的认知里,楚国就是楚国,燕国就是燕国,即便是赵国一家独大,那么他也只是赵国,然而她却没有想到如果有一天天下被一统了,会是什么模样。
  而且她也没有想到,从苏景铄为天下百姓的福祉出发的一统天下的理念。
  虽然跟何容的霸业如出一辙,但此时听苏景铄分析出来,她却也觉得并不是没有道理。
  但是,在她心底里已经将卫国当成了自己的故国,而她自己也觉得自己理所当然的是卫国人,如今苏景铄提出的一统天下的理念,那么也就代表着终有一日卫国的名字会在这五洲大陆的版图上消失。
  卫国的朝局会被颠覆,皇族会被推翻,那时候的姑姑,小舅舅,他们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呢?
  她不敢想。
  因为脑子里一旦划过那些念头,她就觉得她做不到袖手旁观。
  一边是天下一统的必然趋势,为了天下百姓,一边是她当做家的卫国,要选择站在哪一边,这对于她来说太难以抉择了。
  然而,显然苏景铄并没有要她立即做出决定,他之所以这么轻描淡写的在楚云笙面前一提,也只不过是想将这个理念告诉她,在他眼里,楚云笙是何其聪慧的女子,他相信在家国大义和天下百姓的生死存亡间,善良和正直的她会做出什么决定。
  只不过,这需要时间。
  他不急。
  也不催促。
  他了解她就好像他了解他自己一样。
  看着她此时仅仅为自己一个提议就皱眉的样子,苏景铄灿然一笑,拍了拍楚云笙的肩膀道:“快吃饭吧,饭菜都凉了,那些都不是眼前的困惑,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先养好身子,你看看你,现在都瘦成竹竿了,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快多吃点饭,等下在后院走走,消消食就早些休息,我还跟部下有些要紧事要商量,可能会忙到很晚,你不用等我。”
  闻言,刚刚还因为苏景铄提出的理念而困惑的楚云笙瞬间红了脸颊,她嗔怪的白了苏景铄一眼,然后道:“说的好像谁在等你一起睡觉似得。”
  然而这句话才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这句话的另外一层含义,然而话已出口,再不能收回来,偷偷的瞟了一眼苏景铄越发上扬的眉弯,楚云笙只得立即低下头来拿起碗筷来快速的吃饭,用来缓解现在自己的尴尬。
  好在苏景铄也没有再取笑本来就脸皮薄的她,他只吃了一点,就在旁边守着楚云笙,看着楚云笙恼羞成怒之下吃了满满的一碗饭菜,他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看着他快速离去的背影,楚云笙要说心里没有触动是不可能的,他明明都已经忙到焦头烂额了,可还是百忙之中都要抽出时间来陪自己吃饭。
  这样的日子,其实也很好。
  当然,如果忽略掉现在他们面临的处境的话。
  想到这里,楚云笙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此生,撇开跟何容之间的刻骨的仇恨,此生,她只愿意守着一个人,一个能遮风避雨的院子,她做饭,他洗碗,晴天的时候一起看朝霞看夕阳,下雨的时候可以坐在廊檐下听雨品茶,春天看百花争艳,夏听蝉鸣声脆,秋赏万山红遍,冬天冷了,他们就依偎在一起,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这样的日子,才是她梦寐以求的。
  然而这些,却是她此生都恐怕也触及不到的,因为她想要厮守的那个人除了她之外,还肩负着家国的重担,还心系着百姓安危。
  他们两个不能这般自私的守着自己的岁月静好,因为现世都已经不再安稳。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重要的是他这个人。
  他对自己的好,完全担得起自己的付出,她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想到这里,楚云笙的嘴角不由得勾勒出一抹带着甜意的笑,她也下意识的抬头看向刚刚苏景铄离去的方向,这时候就看到二元的身影出现在了院子门口。
  他站在院门外,没有上前一步,也没有要离开的打算。
  再一次看到二元,楚云笙却觉得很多事情都已经不一样了。
  曾经的二元是那般的聒噪和活力的一个少年,如今的他,即便是隔着这么老远,楚云笙也能从他的周身以及眉宇间感受到他散发出来的沧桑感。
  明明是这最好的年华,却仿似是装了一个已经历经沧桑和悲凉的灵魂。
  而这一切的转变都是因为当初那个笑起来可以让百花失色的女子,林叶霜。
  想到当初那个笑起来比她周身眼色更加夺目和热烈的女子,想到本来身材娇小的她却偏生背着跟她的身量格格不入的大斧头,想到她总是以“妇德”“妇道”来教育她的那般娇俏模样,楚云笙的眼眶再一次湿润了……
  而在院子外的二元也感受到了楚云笙的目光,他对楚云笙点了点头,在跟院子外的守卫打了声招呼之后就走进了院子。
  “见过姑娘。”
  不再如之前那般灵跳,此时的他这般的中规中矩,甚至还有几分老气横秋。
  看在楚云笙的眼里,莫名的多了几分辛酸。
  她点头,叫起二元,然后道:“好久不见。”
  以前她跟二元他们相处,还是有很多话说,而且总能将气氛带动起来,而此时,再看到这样的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二元站起了身来,垂手对楚云笙应道:“姑娘清瘦了很多。”
  楚云笙苦笑道:“是呢,这一路也长了不少见识,你呢?说我清瘦,你也比以前更瘦了,而且整个人气质都变了,现在沉下来了。”
  她的话音才落,二元的嘴角不由得浮现出了一抹苦笑道:“人总该是要成长的,只是对于我来说,这代价太大了。”
  听到这句话,楚云笙心底里的酸涩更甚,面前的二元的眸子里也似是瞬间就侵染了无尽的悲伤和痛楚,见状,她正想出声宽慰,却听二元又道:“我以前就是太过叛逆,不喜欢被家里人安排,不喜欢束缚,更不喜欢那个总是没羞没臊走到哪里追到哪里的她,直到有一天,发现她再也不会缠着你了,再也不会没羞没臊说出在她看来理直气壮的情话的时候,我的心却并没有一点点解脱的快意,相反,直到那一刻,我才发现,这么多年来,我早已经习惯了她的聒噪,习惯了她的大大咧咧比火还要炽热三分的热情,习惯了她用她那本就瘦弱的肩膀扛起斧头来站在我面前说要保护我的倔强……原来,我对她的习惯和喜欢早已经深入骨髓,甚至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直到失去她的那一刻,我才发现之前的自己是有多么的愚蠢和过分,才想起自己逃避了这么多年来,却从来没有顾忌过她的感受,没有想到她身为一个女儿家,被楚王都所有的人都取笑嫁不出去的时候的滋味,然而,这些她却从来都不在意,也不在我面前提起,但是在她离去之后,所有的一切都成了对我的惩戒,我这是自作自受,却也对于这种惩戒甘之如饴,但是却再也回不到以前的二元了,因为她……已经将当初的二元带走了。”
  听到他一口气说完这一番话,楚云笙的心也越发的沉重了起来。
  二元看待问题比任何人的透彻和清透,所以,即便是她劝他,也无济于事。
  也许,时间是治愈他心中的伤痛的唯一的解药。
  只是不知道这药效要等到多久才能彻底的发挥作用并将他治愈。
  除此之外,她们这些局外人,都帮不上忙,想到此,楚云笙抬眸看向他,又叹了一口气,然后转移话题道:“对了,你找我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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