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一十一章. 凛王至

  两人隔着忽然变矮只有半个人高的泥墙,总算可以暂时放下手,喘上一口气了。中年男子紧紧盯着银尘,脸上的表情变了三下,喉头动了三下,终于还是忍不住冲口而出:“在下天行武馆张重山,领教银发少年英雄高招!”
  作为一个骑士时代的标准拳斗士,他任何时候都以和人比拳却不自报家门为耻辱,毕竟连自家姓甚名谁都不敢说,还指望有人看得起你那几手神功吗?他此时先于银尘自报家门,不仅仅出于一个拳斗士的原则,更处于威慑对手的考虑,天行武馆并不只有张威武,还有座下四大弟子,第一名就是张重山,人称“毒拳判官”,是北方帝国著名的御前检点尉,也算是出入宫城的皇帝禁卫了,这个家伙虽然领的是侍卫官职,但干的是缉捕凶犯,帮助皇帝铲除异己的特务活计,要不是北武帝担心他和张云一个姓,又都出身于潘洋城,可能会有些亲戚关系,只怕七年前那个暴雨之夜就没有聂挽留什么事情了,而张雅婷的牺牲也绝对不会起到丝毫作用,甚至银尘会被逼得直接自爆和整个北方帝国同归于尽。
  好在一切都只是如果,但这并不能弱化这个张重山的可怕,他是毒拳判官,一拳下去能让人魂气散尽,五脏溃烂,而且他功利心很强,非常看重皇上派遣下来的活儿,任何时候都不允许出现什么偏差变故,故而每次下手都很重很绝,今日他现身荟萃楼,以他的固执,整个事情都不要想着善了,而千里幻形和英雄会的人,也必须有大半赔在这里了。
  他是官面上的人物,又实力强横,自然威名一出,四座哗然,就连刘天罡都有些动容,脸色抽搐着想着要不要干脆放弃。碗丐牛德福更是自己先泄了一半士气,低声对刘天罡道:“刘老,我们要不算了吧?暴雨派也没说他敢跟皇上直接叫板啊……”
  “开弓哪里有回头箭呐?”刘天罡犹豫了一瞬间,涣散的眼神就重新汇聚起来:“老夫将皇上都惊扰了,英雄会如今也折了大半精锐,此役若是再不成,老夫的英雄会日后就是老鼠会啦!还能收到什么弟子?”他说完,看到牛德福有些不情愿地撇撇嘴,脸面不动,可心里还是鄙夷地冷笑一声,他心里清楚,暴雨派既然放他出来做事,就没有让他回头服软的后路了,这年头,毒这种东西若是只能要命那就好了。
  张重山很满意地享受着周遭投来的畏惧目光,却发现银尘根本不为所动,他也有点无奈地扁扁嘴,心里想着:“没法子,这个小子是敢拿整个皇族来威胁皇上的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比哈罗还危险,指望他服软?手下见真章是唯一的路数。”
  想通了这点的张重山冷冷一笑,激活全身战魂,原本变成正常人手臂的双手再次发出咔嚓嚓的骨骼移位声,他缓缓拉开架势,将胡汉三和张老头两人护在身后,身体周围的空间中析出一粒粒蓝色的冰晶,冰晶相互碰撞着凝结成风雪——
  他还未变形的手上忽然出现了一只小小的药瓶,用拇指弹开瓶盖,任由里面的粉末状物质在风雪之中挥发了一阵,将周周身的风雪染成紫色。那是孔雀胆的毒素,比起他用惯了的苍蓝蝎尾针的毒素不消多让。这一切准备好之后,他便低喝一声:“来吧!让本官看看你这个传说中的少年英雄究竟有多少成色——”
  “呵,无聊。”银尘的手中忽然旋转起荣同样的冰蓝色风雪,只不过那风雪之中并没有任何一点点切割力,也没有任何毒素,看起来如同最普通的风雪,那几乎是只有入体一重实力的风雪,面对合道高手的毒风雪显得尤为可笑。张重山看到这一股软绵绵的暴风雪,眼中闪过愤怒和鄙夷:“你就拿这个对付本官?”他正说着,忽然看到银尘收起了暴风雪,放下了手。
  他趁机一拳轰出,带着孔雀胆毒素的紫色雪片旋转着包围了银尘,然后被银尘手中忽然绽放的紫色光球推开,朝着张重山倒卷而回。那些被紫光侵染过的雪片在瞬间就变成了半金属状的,冰晶不是冰晶,刀片不是刀片的东西,在干净透明的风暴中,如同霰弹一样射向张重山。张重山面对着如同河汉星幻一样的“飞镖攻势”,一点儿也不乱,显然和暴雨梨花派有过几次交手经验的他,知道如何对付这密密麻麻的“暗器”,他挥出一半的拳头忽然缩回,左手在上右手在下摆出一个气合状的手势,周围的风雪忽然划分为两圈,内侧顺时针旋转,外车逆时针旋转,两层风雪的夹层处,硬是被他用带毒的雪片摩擦出来一道道雷光,雷光扩散,风雪化为水雾,瞬间就在他的呼魂气之下凝结成水墙,接着寒毒爆发,水墙冻结成冰墙,在雪片倒飞回来的电光石火之间,就完成了这么多动作,足见合道修为的可怕。
  钢刀一样的银蓝色雪片扎在冰墙上,如同射入水泥墙中一样,根本不能穿透,只能密集地挂在冰墙之上,这座冰墙的底座,恰好就是被奥术变化出来的水泥矮墙。
  雪片落在冰墙之上,原本应该就此停下了,可是那每一片雪花上就像附着了一整只战魂兽一样,蓝光亮起,疯狂地生长起来,几个呼吸间就膨胀着彼此相互融合,变成一根顶到天花板的巨大四棱冰柱,这一下,银尘的经典魔法“禁大封”的施法过程全部暴露了。
  张重山咧嘴笑了笑,银发少年的功力并不如传说中的那样非人,因为他在自己眼前就失手了一次,不仅攻势被完全破坏,而且还将一门神功的底子给暴露出来。这还不算,真正要命的是将他“虽然可以打到远处,但是任何神功只能发不能收”的致命缺陷暴露在张重山这个合道高手的面前。
  得到这个信息,他便不着急了,神功只能发不能收,首先意味着出招之后破绽是固定的,其次意味着无法通过收招维持体力,长期拼斗下来必然处于下风。张重山此时觉得自己的战魂兽应该化身为一条耐性十足的老狼,慢慢迫近着银尘这只鲜嫩多汁的小兔兔。
  他收起左手,右拳之上风雪消散,只让拳头忽然膨胀的一圈,接着轻轻一拳打出,几乎是将拳头放在了面前的冰墙上面,不见怎么加速使劲,就用拳头中蕴含着的寸劲一冲,轰隆一声便将整座冰墙连同着四棱冰柱一起打碎成粉末,张重山瞬间伸出左手,战魂气一吸,居然如同擒龙功一样将漫天冰粉吸附到了手上,变成一只硕大的白色寒冰拳头。白色的寒冰巨拳不像蓝色的那样晶莹剔透,冰块内部雾蒙蒙的,还有着蓝,紫,黑三色杂质,看起来就像一块用脏了的旧塑料。这表明寒冰结晶的程度很差,质地非常脆,稍微的重击就可以让它如同玻璃般碎裂。
  张重山左手被白色冰拳冻住,伸出右手整了整长袍,显得尤为从容不迫。“还不错。”他语气轻松,和刚刚如临大敌的表现判若两人:“总算也不是浪得虚名,不过,你还年轻,经验不足先不论,手里的玩意儿到底圆融了没有呢?”他看着银尘那白银色的兜帽,轻笑起来,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银尘没吭声,多重控制魔法对于法师来说是小意思,但比起控制一个魔法反复变换,频繁出招的炮台流才是最好的选择,法术不是武学,反复咏唱之下增益明显,而这种增益完全不受外界因素的影响,因此炮台流法师比起精准操控流的法师活得轻松得多,除非目标是小体积高防御高机动的,需要精准打击,否则法师们发出去一个魔法之后便不再管,没命中的话再来一发就是。
  所以说,身负《血裂魔皇绝式》的银尘并非不能精准控制发出的魔法,而是他懒。他甚至懒得和张重山解释,大概因为杀人不需要解释吧——
  白银色的袖口中,紫色的奥术闪光在指尖闪耀,然而“魔法师”和“毒拳判官”都没有出手,因为就在这个时候,一股极强大的威压忽然从某个角落里爆发出来笼罩住了全场。
  周围一下子变得十分安静起来,千里幻形和英雄会弟子们议论的声音似乎都变得十分遥远模糊,只有一阵渐近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沉重。
  踏。
  踏,踏。
  踏,踏,踏。
  脚步声仿佛某种凝华成实质的恐惧,无声无息地笼罩下来,刘天罡当先走出藏身的阴影之处,转向某处,在他的带动下,散乱地坐在一楼大厅里的英雄会弟子们纷纷都站起来,空无一物的手上长出多余的骨刺,变化成附带毒素的拳刺或者利爪。他们的周身慢慢旋转起风雪,风雪打着旋儿,慢慢弥散开来。
  千里幻形的弟子们彻底停住了议论声,一个个弯下腰,或者缩起身子,从怀里袖口里倒腾出一把把闪光的锋利金属,金属的边缘汇聚起冷硬的风雪,和满屋子的雪片混合起来,更将一楼大厅染成苍蓝色。
  然而那些被蓝色冰雾推动着的雪片,忽然凝滞在半空,一股牢笼般的寒冰力量轰然笼罩下来。银尘脸色微变,那表情不是恐慌,而是惊奇,因为他感觉到那股寒冰气息并非天选之鞭,而是——
  杀道。
  他从七年前开始,直到如今都最为熟悉的“最终决战奥义”。
  只不过,他还是第一次发现,杀道居然还有这样的用法,或者说灌注了杀道的最终决战奥义,可以不是【进攻手段】。
  “辅助类的最终决战奥义?有意思!”银尘想笑,但是他没法笑,气氛不对,完全不对。
  那脚步声仿佛踩在除了银尘以外的每个人的心坎上,强迫着除银尘外的每个人的心跳和它的频率相同,并且在静止的空气中产生了一股固定频率的,可怕至极的震荡,这种震荡简直如同次声波武器一样吓人,银尘左右看看,当先看到胡汉三的鼻孔中滴滴答答地往外淌出一颗接一颗圆球状的血珠子。
  “魔法师”银尘伸出手,在空中微微颤动了一下原色的指尖,一缕纯正无比的罡风扩散开来,仿佛猛然一砖头将玻璃彩绘打碎了一样,空气中,准确地说是空间中直接爆开无数条细微的裂缝,接着一声气功炮爆发般的巨响轰然响彻耳膜,大厅之中漂浮着的雪花直接碎裂成蓝色的水雾,随着一股恐怖至极的刚硬的空间震荡,直接就消散在空中,大厅之中又恢复到原来的色彩中去。
  角落里的莫木楼梯上,,挥掌与某种脆骨爆碎的声音立刻倒卷而回,那声音就像打碎了好几只软胎瓷瓶,并不特别清脆。法神位阶的银尘听得很清楚,那碎裂声中夹杂着一声吃痛的闷哼。
  银尘放下手,轻轻放下兜帽,此时身份已经暴露,掩藏也没有任何意义,他索性让银白色的长发在周身慢慢回旋起来的罡风中飘荡起来。
  他转向楼梯,最先看到的是一双紫色的靴子。
  “呀呵?”一声奸佞的,如同钢针一样细而硬的声音从靴子上方传来,混合在声波武器一般的脚步声中,足以让人竖起全身的汗毛:“暴雨梨花派那些个无名小辈,难道还能情动什么高人不成?他们的宗主既然这么舍得下本钱,为何不亲自来这一趟?嘿!这可是积年的宗门大耻啊!”
  最后三声重重的脚步声响起之后,一道高大而苍老的身影出现在大厅,那身穿紫色长袍的老者身上,滚动着一股魔神般的气息,让满屋子的人感到由衷的害怕。那老者身上的气势,如同寒冬中喷吐着冰雪的崩龙,冷漠,刚硬又充满了无形的重压。他站在最后通向二楼的楼梯末端,和银尘隔着三丈距离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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