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悍将战淫贼

  徐晃都快急疯了。
  他是河东郡杨县人,少小立志,到处求学,不但熟读数经,而且练得一身好武艺,论起弓马之术来一县无对。只可惜出身不够高,年近三十才终于被郡守王邑看中,属为捕盗的小吏。本以为自己这一辈子也不过郡县佐官了,就连墨绶长吏都遥不可及,没想到机遇瞬间降临,似乎给他展开了一条通坦的大道。
  机遇的来源是贼做了官。白波郭太等聚众而起,搅扰河东非止一日,徐晃也跟他们打过不少的交道。两年前北中郎将牛辅受太师命出镇安邑,率关西雄师连番进剿,终于把郭太给打死了,残部退返西河。郭太麾下有一将领名叫杨奉,势蹙而降,被牛辅任命为校尉,并且允其在河东郡内募军从征。于是杨奉亲自登门来拜访徐晃,说我知道你很能打啊,窝在郡中为吏实在太屈才啦,而且也不会有什么前途,不如来跟了我,好在战阵上一刀一枪搏个功名出来——太师的势力如日中天,牛中郎将为太师之婿,倚为臂膀,咱们巴上这么一条大粗腿,将来将军也是有机会做得上的呀!
  徐晃闻言不禁动心,于是辞别王太守,率亲朋十数人投入杨奉军中。时隔不久,朱儁复夺雒阳,驱逐杨懿,东中郎将董越、南中郎将段煨等皆不能敌,太师便命牛辅渡河南下——徐晃跟随着杨奉,就这么来到了河南、弘农境内驻扎。他战意满满,一心立功,可惜还没能得着机会——牛辅使亲信校尉李傕、郭汜等与朱儁对战,把降人杨奉抛在身后,命其护卫粮秣、家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牛辅示杨奉以诚,欲收其心之意也——但却连累了徐晃只能搞后勤,上不得战阵。
  本想着朱儁连战连败,紧着向关东州郡求救,而等关东那票反贼稳住了地盘儿、积攒了物资,必然还会卷土重来的,到时候光靠李、郭等部估计就不够啦,迟早会把杨家军也拉上战场,自己安居数月……顶多一年,秣马厉兵,必有大展拳脚的机会。可是没成想毫无征兆地突然后院起火,王允、吕布在长安谋刺了太师,进而发兵来攻,徐荣、段煨、胡轸等诸中郎将纷纷投降。牛辅一开始还挺硬气的,不但坚不肯降,还击败李肃,并吞董越,摆出要跟叛军大战一场的架势,谁料想此人只是驴粪蛋子表面光而已,偶然数营军士鼓噪,他就以为全军皆叛,身为一军主将竟然把金银珠宝打个包,率部曲四五人落荒而逃,不知去向了!
  主将失踪,数万大军当即星散。军队的主力都是凉州悍卒,还有不少羌人、胡骑,进入中原后又裹胁了很多乡间地痞,也包括收降了杨奉等强贼,成分复杂、号令不一,结果当场就有不少队伍直冲杨奉军而来,想要先抢一把物资再闪人回家。杨奉吓得缩在帐中不敢出来,全靠徐晃拼死奋战,血染征袍,好不容易才把乱军给赶散喽。可是回过头来点查物资,也被抢走了三成,更要命的是,诸将家眷多有被掳走或者逃散的。
  杨奉急了,说物资不用管了,你赶紧把人家眷属都给找回来,否则等李傕、郭汜他们从河南返师,非活剥了你我不可!
  这数日间,徐晃领着一小队兵马,到处循迹追踪,靠着他当过捕吏的经验,倒真给他抢回不少人来。然而最关键的是有一个女子,乃校尉董承千金,董校尉与自家杨校尉向来交好,他的闺女是必须要找回来的。再说了,若是男子,即便遇害,终究****之际,将来在人家长面前也有理由辩解,这一小姑娘若是为贼所辱……董承的脸都要丢尽了,他肯跟杨奉和自己善罢甘休吗?!
  所以主要精力都放在追踪这董氏女身上了,好不容易找到点儿线索,一路追赶下来,徐晃心里这个急啊——眼瞧着接近雒阳,那地方说不准还有朱儁的游军,盗匪也多,情势复杂,就算找着人也未必能够轻易夺回来哪。
  他暗中向上天祈祷,你别说,老天爷保佑善人,还真给他派下指引来了。这日正在赶路,突然前面林中闪出一个人来,光头长衫,穿着诡异——徐晃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估计那是一个佛教的和尚——远远地朝他一招手,然后往身后一指:“公明将军,君欲寻之人,穿此林过,里许便可得也。”
  徐晃不禁一愣啊,心说这和尚怎么知道我是谁?不但一口喝破表字,而且还称呼我为“将军”……策马近前,欲待细问,那和尚却闪入林中,竟然就此无影无踪了。
  徐晃不禁举手向天:“此天神之加佑耶?若得董氏女,吾必从佛向释!”于是弃马步行,穿林而过,不到一里地,果然一眼就瞧见了董氏女——
  就见那小姑娘可怜啊,衣衫不整,满脸的惊骇,眼神涣散,正如同苍鹰喙下的小麻雀一般,瑟缩在一株大树下。而那苍鹰……呸呸,必是鸱枭,瞧上去还人模人样的,却满脸****(纯出徐晃脑补)地步步逼近,还向小姑娘探出他罪恶的手爪……
  徐晃气得是三尸神暴跳,即从腰间抽出环首刀来,大步流星,直向那恶贼冲去。恰好就在这时候,董氏女惊骇尖叫,把徐晃也给震得脑袋一晕。他是光明正大的男子汉,虽然面对淫贼,也不愿背后偷袭,等董氏女叫声一歇,便即吐气开口,先警告对方一声:“贼子尔敢!”随即抡圆了长刀,朝那恶贼脑后便劈。
  在徐晃估计,就算先发了声,他这一刀,等闲之人也避不过去,必然是头豁脑裂、横尸当地的下场。可是没想到眼前人影一闪,这一刀竟然走了个空!
  徐晃力劈的这个“恶贼”,自然就是被彻底冤枉了的张禄张伯爵啦。也幸亏徐公明先喊了一嗓子,否则张禄正被董氏女的尖叫搞得头昏脑涨,手足无措,完全没能察觉到有人近身,就算把**再修炼得如何强横,也没法跟勇将手中的利刃硬扛,必然是死路一条。
  可是他如今动作敏捷,但觉脑后风声响起,本能就就朝侧面一错步,徐公明这雷霆万钧的一刀就此落空。徐晃愕然之下,不禁热血涌起——这贼倒似有些本领,且待我来与他大战三十合!手腕一拧,便又是一刀横向斫去。
  张禄挺剑来格——剑窄刀宽,这真要是撞实了,非当场折断不可,所以他手上也用了一点巧劲儿,用剑脊拍刀背,朝着侧面稍稍一带。只听“当”的一声,徐晃长刀荡开,可是张禄也不禁觉得虎口大震,五指发麻,长剑险些就脱手跌落。
  啊呀,这人好大力气!张禄这会儿已经瞧清楚了,来人是军士打扮,但是没戴头盔,身上也只有一件遮护胸腹的短甲,披膊、膝裙一概阙如。这人身高在八尺开外,比自己高着半个多头,肩宽腰粗,胳膊几乎比自己大腿细不了多少。再瞧脸上,约摸三十岁上下,国字脸,浓眉大眼、阔口虬髯——真好一条大汉也!
  张禄心说好险,刚才那一刀斩过来,倘若我不是用巧劲去拨一下,而是挺着长剑硬碰硬,就这家伙的力气,不但能够一举格断长剑,而且刀势还不会衰,可能直接就把我给腰斩喽!不过一名小小的军士,便有这般本领,这要是碰上什么关、张、赵、马、黄,估计我一个回合都走不过去,便会喋血当场啊!
  他才杀了一个盗匪,对自己如今的本领有了全新的认识,豪气顿生,可是再跟面前这大汉交上一招,那点点儿自信瞬间就又飞走了……我这点儿能为,不足以纵横乱世,还是回山上去多修炼几年再说吧。
  当然啦,那也得能先逃过此劫,才能返回山上……张禄眼神左右一飘,就见来的并不仅仅那名大汉,还有不少兵卒,这会儿都散开了,围成个半包围圈,各挺大刀、长矛,朝着自己缓步逼近。这我连一个都打不过,真要是被人封住了去路,还不乱刀齐上,当场分尸啊?张禄不禁慌了,匆匆剑交左手,腾出右手来打算去掏怀里的符箓。
  那边徐晃微微一愣,心说这人换手了,什么意思?是他本来就以左手为主手呢,还是表示瞧不起我,要以不习惯的左手御敌?争雄之心顿起,当即抬起左手来一摆,那意思:你们都别上,瞧我单打独斗,擒下此贼!
  跟来这些兵本就都是徐晃的同乡,跟着他投靠杨奉,当了部曲,所以对于徐晃的指示是心领神会。其中几个虽然停住了脚步,却仍然挺着长矛,堵住了张禄的逃蹿通路,余下几个执刀的却都绕开一些,去树下看视董氏女。其中一个老兵收刀还鞘,就开始解脱衣甲……
  张禄瞧见了,心说这是什么意思?我还没死呢,你们就打算当着我面凌辱这名女子?是可忍孰不可忍?!当即一侧身,挺剑便朝那老兵后心刺去——“嗖”的风声响起,徐晃可又舞刀逼过来了,迫使张禄撤剑后退。
  张伯爵膂力雄壮,但比起徐公明来还有些微差距,而论武艺,就算十个也打不过人家一个,所以他不敢不避。可是终究修道数载,论感官之敏锐,早已非凡俗可比啦——说白了,张禄如今是真正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你别瞧周边十好几人,每个人细微的动作,通过眼角一扫,便尽皆落入他的脑海之中。
  然后他这一撤步,同时也瞧见了,敢情那老卒不是打算脱光了膀子去凌辱女子,卸去皮甲以后,他就把上身的外衫给脱下来,小心翼翼地给盖在那女子身上。那女子再次尖叫,只是比起刚才那一声,分贝要低得多——估计嗓子已经给喊哑啦——也不知道逃避,只是不住地往身后靠着的树上蹭。但是随即衣衫落在身上,她还是本能地伸手揪住了,尽量把自己的身体给包裹起来。
  张禄一瞧,咦,貌似这些兵对那女子并没有恶意啊……难道说他们跟刚才那些匪徒不是一伙儿的?这是起了误会吧?正待开口招呼,电光火石之间,徐晃却又是一刀当顶劈来——直接把张禄想说的话给噎回去了。
  徐晃力大招沉,张禄又在武器上吃了亏,不敢抵抗,被迫再次撤步走避。徐公明再一刀落空,心中也不禁焦躁起来,就待大喝一声:“有种休逃!”这小子比自己瘦弱,本来在灵巧上就占了优势了,倘若一味走避,别说三十合了,就算三百合我也未必拿得下他呀!那么多人瞧着呢,可有多丢脸。
  可是他正在节节进逼,就没功夫再开口说话,只是配合着自己的步伐、刀势,再次暴喝一声:“叱!”这声音就好象有实体似的,如同大锤一般直捣向张禄胸口,张伯爵就觉得胸口一闷,不禁为之气塞。这会不但彻底说不出话来了,而且闪避的步法也骤然一滞。
  就这么略略一顿的功夫,徐晃的长刀可又劈下来啦,张禄不及躲闪,只好挥剑去挡。此番侧击无效,被徐晃把手腕一拧,刀刃斜翻上来,火花迸射之间,直接就在剑刃上崩出个两分多深的裂口。还好张禄及时反应过来,借着斩击之力,双足腾空而起,朝后激射出一丈多远,踉跄一下,这才勉强站稳脚步。
  他觉得自己整条膀子都麻了,只好重新把长剑交到右手——符箓倒是已经掏出来了,就捏在手心里。可是行气用符也是需要时间的,开口分辩更需要时间,张禄就怕自己符还没用呢,嘴还没张呢,瞧这架势,只要稍有闪失,就会被对面那条大汉给一刀两断不可!
  他是真慌了,脑海里光浮现出来一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还是先逃了再说吧。可是眼角余光瞟见那些兵卒已经基本上封死了自己逃亡的去向,这会儿就算想逃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啊!
  正在惶急,徐晃舞刀再次逼近。张禄通过刚才那一次兵刃交磕,自己借力抽身,猛然间想出了一个主意,当即朝侧面闪躲,引诱对方一刀劈来,然后挥剑格挡——趁着兵刃再交之势,他在空中一个翻身,竟然斜向地便直朝瑟缩在树下那女子飞去……
  不仅仅徐晃慌了,赶紧转身来救,就连那些兵卒也纷纷挺起刀、矛,姿势变换——要不要去救呢?若被那恶贼伤了董氏女,我等百死莫赎啊!可是自己隔得那么远,就怕根本来不及救援,跑过去也是做无用功……就这么慌乱、犹豫之际,张禄突然在空中一个拧腰转身,疾变方向,反手刺向一名堵路的兵卒。那兵卒急忙一摆长矛,闪身躲避,身侧就此露出一个好大的破绽,张禄脚尖轻点,已然是擦身而过,跳出了包围圈。
  那兵不禁满头的冷汗,其实张禄也并不比他轻松多少——刚才借徐晃之力,假装偷袭树下女子,兵器再交,其实他右臂也已经酸麻得都快抬不起来啦,那兵卒若是不躲,而横矛格挡,张禄不但无法逃脱,说不定被人家一矛杆就直接给拍地上了……
  既已逃出包围圈,张伯爵再不敢留恋,转过头去是撒丫子就跑。兵卒们还待追赶,却被徐晃一摆手给制止了——就那贼的身法,跳跃如狸,飞纵似隼,一旦脱离围困,咱们怎么可能追得上?还是赶紧救护董氏女要紧。
  远远的,就听一个声音随风飘来:“今日之事,实属误会,阁下可肯留下姓名否?”
  徐晃扬声回答道:“河东徐晃字公明!汝又是何人?”可是四下无声,不见回应——估计那家伙早就逃远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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