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天外来客

  唐丽语是真正的“女汉子”,这一点并不仅仅表现在她的身高、体格上,更表现在性格方面。小队中最早无条件接纳张禄,并且热诚引导他了解形势的,就是这位唐大小姐,如此热情、大方,这使得张禄几乎下意识地就忽略了她的性别。倘若说封建时代的女性(即便天垣世界男女之防并不严格)就该沉静、细腻、矜持,张禄偶尔会觉得——黎彦超比唐丽语更象个女人嘛。
  黎彦超若为女性,必然是个冰山美人。话说三无和尚给张禄开后门儿夹塞进的这队伍,确实是精英汇聚,三名同伴不但武艺超群、经验丰富,就连颜值都是一时之选。唐丽语虽然称不上沉鱼落雁之容,勉强可算是个美人——倘若等比例缩小两圈的话,身周必围蜂蝶无数——风赫然和黎彦超也都是大派子弟、世家俊彦,俱都丰神俊朗、气宇不凡。
  相比起来,反倒是张伯爵除了见识外,各方面水平都最次,武艺平平、经验不足,就连相貌也仅中人之资而已。
  话扯远了,拉回来说,唐丽语的性格即便不说男性化,起码也很中性化,缺乏女性惯常的细致,加上她又没有经过反跟踪的系统训练,所以她既然能够发现“有人跟踪”,张禄判断,这跟踪者的水平应该不会很高。
  于是朝众人使个眼色。虽然这才是第二次合作,但同伴间却颇有默契,三人各自眼神交流,便已无声地商定了应对方法。就此一合再分,张禄随即就察觉到,那条尾巴缀到了自己身后。
  这并不奇怪,因为自己的打扮最为光鲜,三人分开去打探消息,完了又聚合到自己身边,跟踪者自然认定自己才是团伙首脑了。张禄心中暗笑,故意穿街过巷,专挑无人处行去。时候不大,进入一条窄巷,他一瞧四外寂静,便即骤然止步,然后转回头去:“阁下寻我,不知何事?”
  跟踪者是个长衫青年,腰间佩剑,打扮跟张禄差相仿佛,但是容貌则要正常得多了——张禄可是罩着罗雄的人皮面具啊,颇为丑恶狰狞——见势不妙,就待转身遁走,却见人影一闪,后路已被黎彦超卡断。那人将双膝一曲,便欲跃上墙头,但随即就被唐丽语一拳给夯了下来。另一侧风赫然也赫然现身,宝剑出鞘,直指那人咽喉。
  这青年的水准,大概也就跟张禄初入天垣世界差不太多,哪里能够挡得住风赫然,就连拔剑都没机会,咽喉即被森冷的剑尖给顶住了。其余三人也皆围拢上来,但那青年的脸色却并不怎么惊慌,只是低声道:“风大侠么?在下并无恶意……”
  唐丽语板着面孔问道:“你是谁?为何跟踪我等?”
  “在、在下并无恶意,只是还不敢确定几位的身份而已……这位是唐女侠吧?家师有请。”
  “令师是?”
  “孤鸿飞去入宕冥。”
  这是孤鸿道人诗号中的一句,很明显这青年所说的“家师”,就是指的孤鸿道人了。唐丽语和风赫然不禁皱眉,却见黎彦超和张禄微微点头,貌似是意料之中。
  张禄一直在琢磨,这回任务的难度就表面上看起来,实在有点儿太高了……上官横是随朝第二高手,怎么着也得有接近史匡威的水平。史匡威搁天垣世界,大概得无我境初阶,不是望玄,也得通幽,再加上得了拳王传承,说不定就要突破而入中阶啦。想当初偷袭郭崇礼的时候,史匡威在促起不意之间,就先一拳击退风赫然,第二拳废了唐丽语,然后第三脚重创黎彦超,完全不是自家小队所可以拮抗的。即便三人配合更默契一些,再加上一个拖后腿的张禄,也未必能在他拳下走足五个会合。
  那么换了上官横呢?己方若正面对敌必然毫无胜算啊,即便使出什么奇谋秘技来,实力相差太远,也不可能大幅度拉近双方之间的距离。
  张禄不久前在岿山山谷中得见无我境之威,他们这些问道境的,别说抵御了,连手都插不进去——就算黎彦超等人都已至窥奥巅峰,也很难对敌无我境的高手——人多真未必有用啊,一万蚍蜉也撼动不了大树,十万蚍蜉呢?先得被大树压死一半儿……
  所以张禄琢磨着,太素圣尊所交代的任务,一定还有隐藏情节,多少会派给我们几个味方帮手吧。就好比上次援护谭枫,即便不算谭枫、孤鸿道人这俩无我境,己方可还有不少问道境可以当炮灰哪。
  孤鸿道人也是戴朝一流的高手,无我境初阶,就算打不赢上官横,总能暂时羁绊住他,则己方或许便有取胜的机会。所以听说这年轻人是孤鸿道人的弟子,还说“家师有请”,张禄判断——八成不是圈套,这个险,咱们值得冒上一冒。
  至于这小子一开始跟踪唐丽语,后来改缀自己,他解释说“只是还不敢确定几位的身份而已”,倒也勉强说得通。因为四人中就唐丽语的外形最有特色啊,而自己则是生面孔——戴着面具呢——所以他会想先跟踪一段时间,探个究竟,直到利刃在喉,才被迫说出师父的名字来。
  于是便摆摆手,示意风赫然收起长剑,然后问:“令师何在?”那青年人长出一口气,拱手为礼:“在下利舟,几位请跟我来。”
  跟着此人,曲曲折折,行不多远——终究镇子也没多大——就来到一座小院前。利舟先在门上有节奏地轻叩几声,然后才推门而入,只见一人缓步从屋中出来,长须青袍,果然正是孤鸿道人。
  黎彦超等人急忙见礼,孤鸿满面春风,大笑道:“不想几位能来相助,定是先帝显灵护佑!”但是随即一皱眉头:“醉眠剑客张先生呢?这位是……”
  唐丽语才开口:“其实……”却被黎彦超给打断了:“朝廷画影图形,通缉张禄,他哪里还敢现身?至于这位……”说着话把头一偏,朝张禄使个眼色。张禄会意,长声吟道:“区区不才,乃是——‘天遣圣军杀不平,不平人杀不平人,不平人杀不平者,杀尽不平方太平’,不平道人封不平是也!”
  ——钧天世界和天垣世界一样,也都没有完整的宗教体系,所谓“道人”,指的是诵经养气、修行悟道之人,但不拋妻弃子、不别居寺观,不搞宗教祭祀活动,日常打扮也跟普通文士无异。
  张禄新诗号一出口,孤鸿道人的反应跟黎彦超先前同样,也不禁嘴角略略一抽——那意思,这名号好生诡异,你真不是在耍我吗?你的审美情趣可很奇怪哪……随即正色道:“初次相见,既与风先生等同来,想必也是同道中人了。”随即转向风赫然:“张先生蒙冤被屈,武林同道都是知晓因由的,老道当日适逢其会,自然更不会误会他。唉,那阉贼竟如此可恨,真可惜当日不曾取了他的狗命!”
  即将张禄等人请入屋中叙话。风赫然笑道:“幸亏当日在那阉贼面前,只有张禄一人报了姓名,否则怕是连我等也不敢再履足中原了……”促狭地朝张禄一偏头,微微而笑,随即——“此番听说上官横欲夺圣物,我等故来相阻。”
  孤鸿道人点点头:“老道也正是为此而来。可惜经过上次之事,谭大侠身负重伤,只得觅地潜藏,老道没有他那么高的威望、那么广的人脉,虽得消息,却很难广为传播……再加上那阉贼刻意压制武林同道,搞得人人自危,肯来相助的就更是寥寥无几。天幸几位肯来相助,我等即便泼洒这一腔热血,也定不教金鼎落于蛮夷之手!”
  张禄趁机就问了:“那金鼎究竟是什么宝物,为何上官横想要窃夺?”
  孤鸿道人瞥了他一眼,转过头去使个眼色,示意利舟出去,并且关上房门。等到屋中只剩下他们五人的时候,他才压低声音,探问道:“几位,不敢动问——莫非是从天外来的吗?”说着话,伸手朝上方一指。
  四人闻言,尽皆愕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这老道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也知道玄奇界?可是玄奇界的铁则就是不得暴露身份来历,否则必遭严惩,那我们是断然不肯承认的啊。可是若含糊其辞,却又很难赢得对方的信任,接下来又该如何合作?
  孤鸿道人关注着四人的表情,随即淡淡一笑:“我知之矣——这都是贫道胡乱猜测,几位不必作答。江湖之上,无论我朝还是蛮邦,都从不闻几位的名号,照理说年方弱冠即入一流高手境界,必不会藉藉无闻。老道见识浅薄,谭庄主可是友朋遍于天下,就连他也从未听说过几位大名……然而数逢危难,几位必来相助,即便武功招式也窥不出根底,这便很可疑了……”
  说着话,伸手朝张禄一摆:“这位张先生,适才问起金鼎之事,此事朝野上下,妇孺皆知,偏偏几位就不晓得。那么老道便只有一种猜测:几位乃上天自异世遣来,以救我戴朝之危的。”
  几名同伴都忍不住朝张禄瞥了一眼,心说就你嘴快……张禄注意到了他们的表情,心里明白:估计你们刚才去找乞丐打问,已经知道所谓“九灵金鼎”究竟是啥了吧?可惜有利舟跟踪,咱们还没来得及交流情报所得,就先见着了孤鸿老道……我确实有点儿心急,问话孟浪啦,只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既然已经捅了篓子了,张禄心说不如就由我来把这篓子一捅到底吧。于是再问孤鸿道人:“如道长所言这般情形,此世多见否?”从前还有别的什么人从玄奇界过来吗?
  孤鸿道人微微点头:“倒不多见,但数千年间,将各种蛛丝马迹连缀起来,在武林中也并非多了不起的秘辛,加上本世也有奉受天命,驰骋异世者,与之相照,便知端底。”
  张禄心说敢情,天垣世界不是唯一的武力输出界,就连这钧天世界,也有通过玄奇界输出武力的例子——就不知道钧天世界本身就这么乱了,它再输出武力,那群穿越者所往,得是多不靠谱的世界啊?不过也难说,孤鸿老道说“数千年间”,说不定戴朝之前,这钧天世界曾经有过安定的时代呢。终究大乱后治、大治后乱,也是封建时代的普遍现象。
  当下不置可否,只是拉回来询问先前的问题:“那么,就请道长指点迷津了。”
  孤鸿道人手捋长须,就此说出一番话来。原来钧天世界的人类历史,也可上溯到万余年前,传说曾有一位圣主,几乎统一大陆,开创了一个无比繁盛的王朝,并铸刑鼎九具,作为王者的象征。后来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几经丧乱,这些刑鼎遂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之中。到了五百年前戴朝建立,戴高祖按照传说中九鼎的形质,又铸造了九尊金鼎——当然啦,这金鼎彻底变成了王权象征,上面并没有镌刻什么刑律、文法。
  到后来蛮族崛起,戴氏西迁,新九鼎再次散落,最终戴朝手里就剩下了一尊,被戴明帝下令埋入自家陵墓。据说随朝虽是蛮族所建,近年来却自称得圣主传承,乃是真正中原之主,并且被他们搜集到了三尊金鼎。孤鸿道人说了,倘若真的九鼎都落到蛮子手中,以示正朔所在,则戴朝的人心必将浮动,国家崩溃、社稷沦陷,恐怕为时不远矣——所以是戴朝人都一听就明白,绝对不能让上官横夺得明帝景陵中的那尊金鼎。
  这个故事,对于黎彦超他们三人而言,听过就算了,彻底无感——原来只是一件普通的祭器而已,说什么王权的象征,不可落于人手,但国家兴盛,在德不在武,在武不在器啊。天垣王朝皇权之固,难道是某些器物所可以动摇的吗?倒是张禄想起来中国古代的大禹九鼎传说,颇可以理解这些戴朝人的想法。
  可是他才刚一点头,就见孤鸿道人双眉一轩,话语骤然作一转折:“然而,只恐这并非上官横谋夺景陵金鼎的真意,他要的,其实是传说中金鼎上镌刻的九灵秘法!此法亦乃从天外来者也……”(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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