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衣锦夜行
可以从假设的前提尝试推导结果。
假设“绝纲铃”世界中确实时间流逝缓慢,则公仲桁所言所行就比较可信一些……不,其实这并不重要,应该直接假设:那个运用“绝纲铃”的黑影,他究竟是不是公仲桁?
这跟公仲桁的身份无关,但跟他的境界有所关联。公仲桁本人乃是无我境上阶的水平,只差一线即可迈入无人境,那么与其怀疑他是“绝纲铃”的拥有者,还不如怀疑他本身就是隐藏在幕后的那位“前辈”……
因为根据从前张禄和“升遐会”诸老的猜测,“前辈”很可能是因为时日无多,故此将三枚宝贝铃铛分赐三人,助他修行——时日无多这个条件,公仲桁是绝对满足的,若不能在一二十年内踏入无人境,估计他也就寿尽于此啦。然而,即便时日无多,无法同时研究三枚铃铛,研究其一总是可以的吧。
因为这三枚铃铛的功效实在差得太远,几乎不能论公母,而得算父子甚至爷孙了……根据张禄的判断,那并非铃铛之过,而纯出修炼者的水平问题。霍君宇修“摄魂铃”多年,发挥效果并不显著,张禄上手不过短短数十日,真要运用起来,已经比在霍君宇手中的时候强得多啦。说不定若能完全发掘出“摄魂铃”的功用来,比“绝纲铃”也只差一线而已,不会如此天差地别,被彻底压制。
所以“前辈”就不应该把三枚铃铛交给三个等级相差如此悬殊之人——他若能找到公仲桁帮忙,则很有可能说动其他某位无我境中上阶高手,而不会托付其一给霍君宇。叛出师门的时候,霍君宇也不过才刚窥奥巅峰而已。
因此很可能,公仲桁既是“绝纲铃”的持有者,也是“前辈”本人,所谓铃铛分授三人,只是掩饰自己身份的一种托词罢了。
照此思路推理下去,那天的事情也便顺理成章了。独孤恨召张禄前往,倘若公仲桁不是“前辈”,且与“绝纲铃”无涉,他即便听说了也根本不会在意。但若他是“前辈”或者“绝纲铃”的执有者,就很可能知道张禄怀揣“摄魂铃”,生怕内情暴露,故此匆匆前往窥探——你真当他是偶尔巡查到得彼处的么?哪儿那么巧啊!
张禄作为“摄魂铃”的拥有者,并不清楚另两枚铃铛都在谁的手中,而且他在霍君宇的记忆里,也并没有挖掘出相关信息来。倘若公仲桁即为“前辈”,那他知道张禄拥有“摄魂铃”就顺理成章啦;倘若仅仅是“绝纲铃”的拥有者,即便境界较高,待遇比霍君宇强过那么多,仍旧属于比较奇怪的事情。
进而公仲桁生怕那段时间差被张禄察觉,所以才特意禁足风赫然,不使他与张禄见面,也可以说得通了……
那么倘若公仲桁完全跟此事无涉呢?“前辈”和“绝纲铃”持有者的身份就比较难以捉摸了。但有一点想起来颇为恐怖,就是此人竟然能够暗中跟随张禄前往流云宗,进而窥伺在侧,竟连独孤恨都几乎不察……谁能有那么大的本事?还是说,此亦“绝纲铃”功用之一?
除非,此人虽非公仲桁,但亦是流云宗内之人……
张禄不大相信当世有人能够长时间跟踪自己还不被发觉,即便是靠了什么异宝,可能性也非常之低——真要那么能耐,是不是已经可以破境飞升了?所以思来想去,流云宗里有内奸都是最合乎常理的推算。
那么,如今那个黑影已经知道张禄还没有下定决心研修“摄魂铃”了,进而又发现张禄的境界远非世人所知的无我境初阶,更进一步,张禄很可能将其中内情都禀报给了独孤恨知道,他又会作何应对?
出于对黑影本身毫无了解,所以这个问题完全找不到任何可能的答案。
张禄告别风赫然之后,返回寝室思考了半宿,然后把自己的猜测和怀疑写成一封书信。第二天一早起来,新婚夫妇各处拜问贺客,风赫然跟他们见了一面,然后就打算赶紧折返流云宗去——他是逃出来的呀,多呆一刻,暴露的可能性就更大一分。张禄便将书信交给风赫然带回,请他找机会上呈独孤恨。
暂时张禄并没有折返流云宗去调查相关黑影真相的想法——这种事儿还是独孤恨来操办更方便一些,自己作为一个外人,却很难寻得其门而入。他打算按照原计划,前往南海去搜寻妖龙遗骸。
他怀疑当初从堂阳季藏宝中所得到的那片龙骨化石,就是来自于陆离子见到过并且模仿创造的龙骸,也正因为如此,即便根本寻不出用途来,堂阳季仍然珍而藏之,竟然跟宝贵的海图搁在一处。
可是在海图上并没有任何特殊的标记指向某个特殊的地点,所以张禄怀疑妖龙残骸更在海图所描绘出来的范围之外。然而即便海图所绘也已经很广大了,大小岛屿不下百座,他不知道一座座搜索过来,总共要花费多少时间……这是大海捞针,发现龙骸的可能性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只是张禄对自己的运气颇有信心,而且他相信即便找不到龙骸,南海如此广袤,海盗数量相对极其稀少,一定在很多角落中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说不定就对自己进一步理解天垣世界的天地法则,进而提升境界直至飞升,能够起到推动作用呢。想当初在醉乡世界,他也是这样对“升遐会”诸老说的,由此才得到了诸老的理解和部分认同。
固然海上风浪不测,对于普通人来说下海就是九死一生,但张禄并不在意。对于天垣世界两手可数的无人境高手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凡间生物可以威胁到他啦,或许值得戒惧的也就只剩下了天地之威。但无人境已然大致通彻了本方世界的天地法则,既可勾引天地之力,又可将身跳脱于自然之外,想要对抗暴虐的自然伟力或许尚难,想要趋利避害,却也并不是一件有多困难的事情。
所以空手而归是很可能的,直接死在海外,概率非常之低。
张禄从西黎南下,没几天就跑到了海边。这里属于常州无棣郡,无棣郡在沿海各郡中辖区最小,实力即便不是垫底,大概也倒数第二名吧。因为距离京城太远,朝廷权威难及,张禄恐怕找上一个大郡,人家根本就不把宰相一封手书看在眼里。
不过即便是无棣郡,无棣侯也不肯亲见张禄——除非张禄已是无人境的消息传到了这里来——只是派了一名家臣接见,然后在读过支离异的书信以后,就给张禄拨发了一条小船。这船最多也就能够装载五人而已,即便在内河航道上都属于只敢溜边儿的交通工具,说它能够下海远航,纯属梦中臆语。
对方的理由也很充分,支离宰相只说给你条船,没说船大船小,更没提是不是派人操舟相伴——你这也没有明确的目的地,谁敢跟你一起去妄涉不测之风浪啊?再说这船虽小,那也是下过海的,渔夫日出而航,日入而归,靠着这条小船也能网上不少鱼来,怎么阁下就不能用呢?
张禄分辩了几句,倒也并没有坚持,最终还是把这条船接收了下来。其实他完全可以放幻术迷惑对方,或者干脆怒喝一声,直接杀入无棣郡府,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对方说得没错,不可能有人愿意跟自己一同下海,那么船只太大,孤身一人又如何驾驭?小船就小船吧。
在我手中,片板也可下海,何况这玩意儿多少也算条船啊。
想当初张禄在口袋地球世界的时候,从倭国也只要了条小船,就敢亲去寻找“世界的尽头”,那条船就不比眼前这条大多少;再说了,古代倭人的造船技术,更是远远不及这时候的天垣世界啊。
于是等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他就驾驶着这条小船下了海。身后岸上有不少闻讯而来的土著,朝着张禄指指点点,仿佛在讨论这家伙是不是个疯子——要么,他是打算蹈海自杀?
一路向南而行,初始倒还波澜不惊,但很快天边就卷起了乌云,随即狂风大作,暴雨挟带着霰粒扑面而来。张禄毫不在意,双足稳稳立在船头,敞开衣襟,以迎风暴——天地之威一强若是,但你根本就伤害不了我啊!
这般以一人之力而独抗自然威势,恐怕是每个人心中的梦想吧,但在地球上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人若不假外力,若不集合起来,根本无法抵御如斯威势——当然啦,只要使用工具,只要万众一心,改天换地并不为难也。只是即便在张禄穿越前的那个时代,乘坐万吨巨轮,行万里波涛如履平地,真要碰上这般风浪,人也免不了会觳觫,会惊惧的——外力终究是外力,并非人本身之能,再说了,万吨轮也不是永远不会翻沉……
张禄不畏寒冷,不惧狂风,可是他得意了也没多长时间,固然自己足以抗遏风浪,脚下的小船却受不了啦,很快就“嘎吱”作响,然后终于在某个巨浪的拍击下,彻底散架,变成了碎片……
暴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终于云收雨住、风停浪息,只剩下澄澈夜空,密布着璀璨的群星。张禄抖抖身上潮湿的衣衫,真气行处,水汽蒸腾,很快就把内外衣服都烤干了。他脚踩着一片船板,依然飘荡在海面之上,背着双手,仰头望天。天地广阔,大海苍茫,中有一人,凌波而行,这不是神仙也距离神仙不远啦,张禄深感自己如今的形象一定——潇洒到爆了!
然而那又有什么意义呢?四望一片空寂,连大点儿的鱼都没有一条,连海鸟都不见一只,有谁来欣赏他此刻倜傥不群的风度呢?真如衣锦而夜行也,纯属自娱自乐……
而且没了船,只有片板,也就无帆以借助风力,张禄只好驱动真气向前,比起初辛苦了不少。海上苍茫,并无道路,好在夜空璀璨,群星在天。想当年张禄在堂阳季藏宝的海外孤岛上,一方面为了给同伴们指引方向,另方面闲来无事,也经常仰头观星,对于天垣世界的星座排布,他比在地球上都要熟悉得多啦。观星自可确定方位,虽然没有什么六分仪、指南针,但以张禄如今的境界,既能勾引天地之力,难道就不能凭裸眼和感觉观星以测方向么?
哦,其实准确点儿说起来,恐怕也不能……因为所谓勾引天地之力,只是一种惯常的说法罢了,根据张禄本身迈入无我境界之后的体会,所能借用的不过是身周自然之力。说白了,你在内陆欲借海力,恐怕无我境高阶都达不到。
等到了无人境,所能联络的自然之力更为广阔,但亦有所范围,撑死也就地面上下百里而已,至于浩瀚宇宙,璀璨星空,则根本触摸不到。所以张禄有时候就会想,我通过玄奇界所穿越过的异世界,究竟与天垣世界在不在同一个位面上?是分处不同宇宙呢,还仅仅是在同一个宇宙之中,只是相隔遥远的不同行星而已?
因为天地法则虽然有异,但最基本的物理规条则变动不大,没有一个世界圆周率等于整数三……
当然啦,那也只是地球上的科幻小说而已,谁都不能确定,不同的三维世界是否必然拥有同样底层设定。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在海上飘荡,如此又南行三日——因为不可能勾引星辰之力,所以张禄对于自己辨识方位的成果并不敢太过自信,相信大方向是没错的,但肯定会有所偏差——仍然啥都瞧不见,张禄不禁有些烦了,他觉得还是先找个小岛歇歇脚为好。
因为即便无人境也不能真正辟谷,而且并非不死之身。作为超三维生物的投影,或许他在此世真不会死,但要是变成那些被镇压的妖龙似的,无意识数百上千年,甚至永远无意识下去,那大概更加恐怖。他固然携带了不少食水,而且都绑在身上——我护不了船还护不了身上的包袱么——但若永不靠岸,总会有吃光的一天。
真可惜,不能随身携带着唐莹的“虚空镯”,因为不知道为什么,“虚空镯”竟然和“摄魂铃”相冲,无法同归一人——否则就根本发挥不了作用。
好在堂阳季的海图都在他脑子里,稍稍计算一下,由此往西一日海程,应该能够抵达一座不小的岛屿。于是张禄便即改换了方向,折西而行,飘不多远,眼中忽现一物,张禄不禁大喜,自言自语地道:“老子果然是有天命在身啊,运气真不错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