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怀匕其罪

  关于地球被封印之事,其实张禄他们心中最大的障碍就是那种能够吸取他人(也包括龙族)能量和意念的异能了。这就好比一群人中间,大多数空着手,却有几人独执利刃,你说其他人能够安心吗?就算大家伙儿都是友伴,是同仁,相互间已经产生了足够的信任感,但当外面还有一群人同样利刃在手的时候,那些空手的愿意和敢于轻易接纳他们吗?
  更不用提三无曾经举过的什么食草、食肉动物的例子了。
  所以张禄一开始是并不想泄露此事的,但此事牵扯甚多,事先又没有很好地编织语言,讲述过程中就难免会泄露出蛛丝马迹来。张禄考虑,与其造成漏洞使人起疑,还不如自己坦诚相告为好。仅仅自己这几个“地球余孽”也就罢了,倘若真的能够说服群仙,相助解开地球的封印,此后陆续有地球人飞升上来,数量一多,时间一长,这个秘密就不可能再保全住。事先隐秘其事,如同暗藏后手,等到被人揭发出来,那真的无私也有私了,很可能引发地球飞升者和其他仙人之间更大的猜忌,导致分裂。
  原先伏羲、女娲所造出来的第一批飞升者,那群混蛋就是在这条道儿上跌了跟头的,导致帝的一党不但剿杀他们,进而还担心地球住民,干脆加以封印……他张伯爵可不能重蹈覆辙!
  故此不顾三无反复用眼神警告,张禄仍然把相关事宜向吕翎音合盘托出。吕翎音也考虑到,这可能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我倒觉得无所谓啦,但恐他人心生疑虑……”当然她更没有帮忙地球人隐瞒的理由,因此也陆续告知了其他仙人,并且在这次“屠龙战队”的会议上毫无隐瞒地讲述了出来。
  早在张禄“泄密”的时候,三无就开始构想解释性言辞,等到灯草僧在会议中就此事提出疑问,他当即便站了出来,侃侃而谈,表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嘛,谁身上还没点儿特殊技能呢?即便我等怀揣利刃,只要不取出来,那跟空手又有什么分别?而若是谁敢掏出利刃,以向同仁,跟你用拳头打人,在性质上也并无不同吧?胆敢同类相争的,必受群攻,不管你使拳头还是使刀子,都没啥区别。
  难道说你担心某一天地球飞升者多了,一起掏刀子刺向你们,搞什么政变?你也未免太看低飞升者普遍的道德底线了吧?再说了,若敢拔刀以向其他仙人,难道就不会拔刀以向地球同种吗?到时候互相警惕、防备,互相牵制,还哪有精力来对付你们?
  不过他这话才刚说到一半儿,突然间就听阮瞽扬声大笑,把话头给打断了。随即阮瞽就站出来,真正语不惊人死不休——“老夫倒觉得,这种能够吸人能量、意念的异能,并无不妥,反倒是件好事哪!”
  三无不禁愕然,心说我绞尽脑汁找理由,想说明这未必是件坏事,但还没敢上升到好事的高度啊,老先生你究竟有啥奇思妙想了?耳听索太问道:“老先生何出此言?请道其详。”
  阮瞽游目四顾,看大家伙儿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不禁微微得意——若不是拋不下从同类中可能得到的那一份成就感,我又干嘛要懈怠修行,跑来掺和你们的什么“屠龙大业”?但他先不肯正面回答,而是转向张禄,取证道:“张先生曾经吸取过堂阳季和昌意,对吗?”
  张禄赶紧声明:“只是在他们陨落之后,吸取了小小一部分而已……”
  “感受如何,有何所得?”
  张禄答道:“对于堂阳前辈,乃是无意中吸取,当即后退,未敢继续,所以所得数量极微,说不上有什么感受。至于昌意,我恼恨他相欺,又急于探询真相,故此主动吸收,量也比较大一些。所得能量,尚在体内,还需慢慢消化,才可与自身融合无间;所得意念……就好比听昌意讲述他的生平经历一般,历历有如目见——相关相柳之事、封印之事,我就是从他的意念中获得的。”
  阮瞽微微点头,随即转向诸仙,缓缓地说道:“老夫在凡间时,就好读史,读史可明兴替,可触摸到事物变化的轨迹、脉络,其实对于自身修行也是很有补益的。但是飞升以来,却觉眼前一片混沌,前辈传留下来的史料实在太少了,很难让我摸清仙人的历史脉络——好比说关于帝之一党的事情,若非张禄吸取了昌意的记忆,恐怕咱们永远都不会知道……
  “为什么会这样呢?很简单,没有文字史籍、史料。”
  仙人并无文字,因为各人所通晓的文字多延承于凡间,相互间并不通用,而且也没谁有心情、有意愿新造一种天上通用的文字出来。固然语言也不通用,但仙人自可通过意念交流,本不发声,也就无所谓语言。对于三维世界,仙人们既可以直接理解凡人在说话时候本能释放出来的脑电波——也就是意念——也可阅读他们附着在文字上的意念;但在超三维世界中,一名仙人即便手写文字,其他仙人也无法从那些文字上感应到什么,只当是一些普通的线条、图案罢了。
  简单解释,凡人的语言和文字都是不加密的,仙人无需语言,若书写文字,却是天然加密的。
  再加上绝大多数仙人都避世而居,就算想要留下文字来,记述自己所知道的历史,先不提别的仙人是否能够看得懂(若是源自同一个世界甚至同一个部族,应该是能够阅读的),那也得有谁能够找到这些文字再说啊。凡间世界大小有限,人口也普遍繁盛,哪怕一名前辈高人隐藏在人迹罕至的深山密林之中,遗留下什么秘传功法来,最终被人发现的几率,都要比起仙人遗存在天上被发现的几率,大过上万甚至上亿倍去。
  所以,我有什么必要留下文字记录?我顶多把自己所知讲给同类听而已。倘若多名仙人共居一处(比方说婚姻关系,以及由此而生出来的后嗣),当然可能尽情讲述、倾囊以授,但这种可能性实在太小,而因为这些寥寥无几的事件所导致的信息扩散和信息传承,可能性就更加低微了。
  就听阮瞽继续说道:“等到加入了咱们‘屠龙战队’,倒是同仁之间的交流相对多了一些……”望着索太微微一笑,“也有某些同仁开始有意识地搜集和综合各方面信息。但这还远远不够,老夫以为,这也是天上人心不齐,有如散沙,咱们奋斗多年,也仅仅凑到了六十多位的缘由之一。
  “但是如今就有一个大好契机啊。生时固然不可同类相争,肆意吸取他人的能量和意念,等到陨落之后,就没有这种障碍了吧。固然很多人认为,仙人之死,灿若星辰,并无所惧,亦无可悲,但老夫还有是所遗憾的——死后能量归之于宇宙还则罢了,意念流散,则老夫一生所历所经,还会有几个人知道呢?”
  他朝向张禄,微微一笑:“拜托,当老夫陨落之时,请肆意吸取老夫发散的能量和意念吧。这样就可以将老夫的部分意念留存下去,至于能量,算是老夫给张先生的酬报。当然啦,张先生也要许诺,当你陨落之时,也请通过贵同类将意念继续流传下去。”
  张禄急忙躬身施礼:“敢不从命。”
  吕翎音笑道:“想不到老先生还有这种执念,可有违清静无欲之理啊。”
  阮瞽摇摇头:“你们的修行讲清静,我们的修行讲断欲,但所要摒弃的只是私心私欲而已,意念传承、历史记述,这是有益于种族全体之事,岂可断绝呢?若真的无欲无求,咱们又为什么要飞升?为什么要屠龙?为什么要谋求再度飞升?”
  吕翎音刚才不过开一个玩笑罢了,不想阮瞽倒嘡嘡嘡摆出那么大一篇道理来,只得微笑点头:“受教了。”
  “提起有益于种族全体之事,”阮瞽的话还没有完,他又转向张禄,“据说张先生还吞吃过一条龙,可有此事?又有何感受,所得?”
  张禄说龙族的能量我自然汲取,等待消化,与对待陨落之仙并无分别,而至于龙族的意念,只能模模糊糊有些印象,却无法据此以窥探龙族的记忆——实在可惜。
  “没什么可惜的,”阮瞽笑道,“你若真能得着龙族的记忆,说不定就能理解龙族的生存理念,进而……真想要调和双方矛盾了。老夫不是说龙族的理念定然不可接触,不可理解,双方矛盾绝对不可调和,但……在理念差异太大的前提下,理解反倒可能是痛苦,调和可能更走进死路。关键是,你能够吞食龙族,这在对龙族作战中,或许是一件杀器,一手绝招呢。”随即转向魏强:“魏先生站在与龙族作战的第一线,可有尝试过施此技以斗龙族么?”
  魏强摇头道:“尚未尝试过……此前我们很少单独行动,为怕身份泄露,故此不敢用。”
  阮瞽鼓励他:“可以试一试啊。”随即又再环视群仙:“正是基于以上两个理由,所以老夫才说——说不定倒是件好事呢。譬如匕首,即便不在自己手里,终究掌握在同仁手中,难道是坏事吗?咱们之间,不必要那么深的猜忌吧。”
  有一位仙人名叫韶王,此前一直歪歪斜斜地坐着,这会儿突然站起身来,问阮瞽道:“诚如老先生所言,地球人有匕首在怀,这是好事,但我等仍然空手,就不能说是好事了。”
  “人各有所长,亦各有所短,只要尽其才,尽其能就好了。难道你们在前线奋战的,有看不起我们这些呆在后方,虽然辛苦却并无危险的同仁吗?”
  “并非如此,”韶王摇头解释,“在下并不在乎个人利益。但请诸位想一想,日后大量地球人飞升上来,人人有匕首在怀,而我等的同乡飞升上来,却仍然两手空空,有此区别,各居各处还则罢了,若想拧成一股绳成就屠龙大业,会不会产生障碍呢?各自的差异未必会影响友谊,但若形成很明显的两个群体间的差异,结果就很可虑了。”
  阮瞽闻言,一时哑然。但随即就又有一名仙人举起手来,乃是与张禄同属“玄奇界”的辰纻,他说:“老韶所言有理,异能终究是异能,而非技能,不可能相互传授,我等终此一生,估计都是两手空空的命了。然而,对于我等的后辈飞升者来说,却未必得不着这种异能啊……”
  韶王一皱眉头:“怎么得到?”
  “联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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