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誓师

  永历五年十一月初一,义乌县西门外的军营中,安有福坐在营帐的床铺上如往常般擦拭着手中的旗枪。
  一年前的今天,他还是南塘营甲哨鸳鸯阵第四杀手队的长枪手,那时第四杀手队的队长还是刘队头,比较聊得来的还有在队列中负责掩护他的镗钯手丁克己,以及那个总让人怀疑下一刻就会违反训练纪律的笨蛋火兵石大牛。
  一年后的今天,随着在天台山和此地的两次扩编,凭借着历次作战中的英勇表现,他已经成为了南塘营第一局甲哨第四步兵队鸳鸯阵杀手队的队长,同时兼着步兵队的队长。
  只不过到了现在,队中的老伙计们已经大多调动到了其他的部队之中,甚至有的更是被调到了新建的那两个新营头之中,现在队中剩下的那个火兵石大牛也借着老兵的身份和四明山南部那一战后的优异表现摆脱了火兵的身份,成为了队中的镗钯手,倒是他的那个依旧不开窍的弟弟还在别的队里继续干着火兵。
  机械般的擦着旗枪,安有福呆呆的盯着眼前的空气,而心思却早已飞到了东阳县城外的那座安置老营军属和随行百姓的大营之中。
  前些日子,随着他们这支明军在东阳县击溃了满清在金华的留守驻军的消息,老营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跋涉也在留守部队的护送下安然抵达金华。
  安有福在此前的那股子成亲潮中没有急着成亲,而是将有限的休息时间全部用在了帮助丁克己的遗孤身上,而这样做也确确实实的让他内心之中的愧疚得到了一丝的纾解。
  老营抵达后,陈文便给那些有家人在老营中的将士们放了数日的假用来进行短暂的团聚,而安有福由于急着确定丁家的母子俩是否安然无恙便特意和上司请了假,与其他人一同赶了过去。
  城外的大营是提前修建好的,老营的军属和百姓抵达后就可以暂时住在那里,以等待下一步的安置。安有福赶到时,已有不少将士乘着先期驶出的船只到了这里,营寨之中满满是父认其子、妻认其夫的温暖。而这其中。也不乏有着一些同袍噩耗所引发的泣泪,就像当初丁克己阵亡后他和石大牛等人带着丁克己的尸身去见丁家母子时的景象。
  顺利的见到了丁家母子,安有福心头的大石也总算是落了下来。闲聊了半日分别后的境遇,就已经接近了入夜时分。不方便留宿的安有福只得告辞,找了个客栈投宿一夜,便赶回军营销假。
  只是在临行之时,丁家嫂子再度询问了关于丁克己抚恤中的田土的事情,而安有福对此早有预料。此前更是向以前他和丁克己的老长官询问过,得到的回答也是陈文在军议时提及过,等解决掉这次清军的围剿便会开始针对历次作战的烈士的抚恤工作。
  脑海中满是丁克己临终前的嘱托,以及丁家母子期待的神情,安有福依旧机械性的擦着兵刃,丝毫没有注意到同队的那个火器队队长冯彪已经走了进来。
  看着安有福坐在床边发呆,冯彪凑了过去,在安有福的眼前摆了摆手,发现没有反应后,他啪的一下拍在了安有福的肩膀上。丝毫没有顾虑村里的老人说过,如此做可能会打散了三魂七魄之类的段子。
  猛的一下子被惊醒,安有福条件反射一般的抄起旗枪就要刺过去,只是当发现眼前人乃是冯彪时,才连忙将已经刺出的旗枪收了回来。
  “冯大,你他娘的找死啊,老子反应慢一点儿你就归西了。”
  见安有福皱着眉头似乎颇有些气愤,冯彪却现出了一脸的坏笑。“嘿嘿,安跛子,你这是想哪家姑娘了。快说出来听听。”
  听到了“安跛子”这个称呼,安有福的面上登时浮现出了怒意与无奈交织的神色。这个外号是眼前的这个家伙起的,很快其他相熟的同袍也开始如此称呼。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他在四明山殿后战中崴了脚。前些日子在东阳县迎战金华清军留守部队的战斗中再度崴脚,如果算上那次拖着崴了的脚参加比试的事情,就已经出了事不过三的传统,所以他拿这些相熟的同袍也没什么办法。
  “想你妹想,老子在琢磨着怎么把马进宝那厮抓来献给大帅,也能像林忠孝那厮一般弄个哨长、局总当当。好离你这张破嘴远点。”
  去年因为林忠孝的疏忽,在陈文受刑后,安有福和林忠孝以及那些起哄的兵士们也承担了责罚。那件事情中由于没有被归到了“攻击军法官”的范畴中,他侥幸保住了性命。此后不只是再没跟林忠孝过过话,就连他自己平日里也尽可能压着脾气少说些怪话,只是憋得很难受罢了,尤其是和这个更加伶牙俐齿的冯彪搭伙之后,更是如此。
  闻言,冯彪哈哈大笑,继而说道:“得了吧,马进宝那可是鞑子那便的大帅,打仗时还能不骑马?你个一上阵就得把脚崴了的笨蛋能追的上才怪呢。再者说了,就算你有林局总担任过镇抚兵的经历,又生擒过鞑子知县也没用,最起码你也得从那个排行榜上下来才行。”
  知道斗嘴皮子肯定不是冯彪这个家伙的对手,安有福一副没好气的问道:“冯大,你不在火器队的帐子里好好呆着,跑我这来干啥?”
  “呃,光顾着逗你玩了,把正事都忘了。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大帅就要点兵了,你安队头不检查下大伙的兵器、装具吗?”
  半个时辰?
  听到这话,安有福连感慨于时间过得真快的心思都转瞬即逝,连忙跑出去检查兵器、装具是否完好,随后以便于向本哨的哨长报告。这是军法中的规定,任何执行不力的军官都会被冠以谋杀麾下士卒的罪名处死,绝不会姑息的。
  ………………
  半个时辰后,出征的将士们已经在校场上完成了列队。站在点兵台上,看着这些即将启程的部下们,陈文在完成了相应的祭祀活动后,便开始了他的演说。
  “自数千年前的三代之时,我华夏的列祖列宗在三代圣王的带领下一步一个脚印的将曾经的不毛之地。逐步建设为我们这些后世子孙所生存的膏腴之所在……”
  三代之治乃是儒家政治思想中极为关键的组成部分,师法三代本身就是儒家借没有信史记载的过往来阐述其政治思想。而三代之治,无论是夏商周,还是尧舜禹。随着儒家思想的传播早已深入人心,当陈文提及三代之治时,场下的将士们纷纷流露出了儿时记忆中关于那个完美时代的憧憬。
  与象征着文明的华夏相对着的便是蛮夷,北虏、南蛮、东夷、西戎皆是华夏对于周边的那些与文明沾不上半点边的蛮夷的称呼。随着历朝历代的扩张和开发,很多曾经被蔑视为蛮夷之所的地区成为了华夏子民赖以生存的膏腴之地。其中就包括浙江。
  “三代之后,人心不古。是故,暴秦、强汉有五胡乱华,盛唐、五代则燕云沾染胡腥。至弱宋之时,先有女真侵中国之半壁,后有蒙元亡华夏之天下……”
  可是每当汉家王朝衰落,总会有蛮夷大举入侵。后世言历朝皆以弱亡,唯汉以强亡,其实蜀汉过后数十年便是五胡乱华,半壁江山沦为鬼蜮。此后到了盛唐之时。前有万国来朝,后有长安数度被蛮夷攻陷,关中也逐渐残破,中国的政治经济中心向东南移动。
  所谓弱宋不能自守,以至华夏陆沉,这是明朝人的一贯看法。也正是因为宋亡于暴元,文明亡于野蛮,明朝在对外政策上亦是坚定的保持强硬。
  “我皇明太祖高皇帝倡义帜,驱逐暴元,光复汉家旧地。更是重建衣冠文明,使我华夏子民不至髡发左衽,与蛮夷同类……”
  洪武、永乐不谈,英宗土木堡战败被俘。大明朝廷即便是另立新君也要继续战斗下去。被文官视之为昏君典范的正德皇帝更是在战场上奋力厮杀,打掉了那时蒙古人对中原的觊觎之心。即便是到了崇祯年间,议和也是被明朝人认为是与秦桧无异的事情。
  甚至到了南明,除去“借虏平寇弘光帝”和“一片仁心潞佛子”这对难叔难侄外,鲁监国、隆武、绍武、永历等历位南明天子也始终保持着对满清的强硬态度,坚定的同蛮夷以及蛮夷的仆从战斗到底。
  “舟山一战。监国鲁王殿下统领王师大败鞑子水师,然而留守舟山的主帅荡胡侯意外身亡,致使舟山陷落,监国鲁王殿下被迫南下福建……”
  此刻的鲁监国尚在温州三盘,只是陈文很清楚,鲁监国此时的存在感已经为零了。由于舟山陷落,将士们的家属或死或俘,舟山明军已经再无一战之力,陈文能够指望的也只剩下他自己了。
  “太史公有云: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时至今日,我们已经是浙江境内最后的一支王师,拯救父老、收复失地的重任也彻底落到了我们的肩上……”
  “此番出征,务求全胜。若是不能战而胜之,诸君慷慨殉国之日,浙江彻底为夷狄侵占之时,我陈文绝不独活。此言此誓,若有违背,天厌之,天厌之!”
  历史上,舟山明军失败后,虽然借助于郑成功的力量三入长江,一度收复舟山,但是浙江的抗清大局已经彻底败坏,整个浙江只剩下了一些零零散散的武装和部分抗清人士继续为抗清奔走,只是于大局已经无能为力了。
  陈文选择留在浙江,便是为了从这里开始逐步收复失地,改写那段历史。可若是这一年来竭尽全力发展和积累出的这支力量都无法完成使命的话。那么对于他来说,即便活下去也再无任何意义可言。
  从激发自豪感,到引出使命感,牺牲便拥有了意义。而当陈文当众立誓,不胜利毋宁死之时,发现愿意为之牺牲的不仅仅只有他们的时候,明军的士气彻底被陈文的演说激了起来。
  这支最后的浙江明军高呼着万胜的口号依次列队自军营走出,向着义亭镇的方向前进。而当清军发现明军已经出发之时,清军连忙收敛作恶于当地的军官士卒,试图越过孝顺镇迎战明军。
  永历五年十一月初六,四明山殿后战时隔整整一年的时间,这场决定金华府归属的决战终于拉开了序幕。(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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