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6章 错误引导

  第706章 错误引导
  “彼时我叔父尚是拱海城荣誉子爵,此衔之于空明宫,如星湖公爵之于复兴宫,地位殊要,显赫一时。”
  漫天欢呼中,詹恩坐在看台上,一边鼓掌,一边向着隔壁看台一位得意洋洋的封臣点头致意——后者赞助的战士刚刚取胜。
  “如星湖公爵?”
  泰尔斯同样向着获胜的选手鼓掌,他微笑开口,外人看去就像在跟南岸公爵拉家常:“这么特别?”
  希莱瞥了他一眼,似乎觉得他不够谦虚。
  “我父亲曾倚仗叔父为左膀右臂,让他分管政务,可想而知索纳曾受过的信任,还有他在家族中的地位、他的权势能量,”在欢呼声中,詹恩话语一顿,“以及他在翡翠城乃至南岸人心中的分量。”
  还有他在父亲心中的分量。
  詹恩默默道。
  “让我们欢迎比绍夫这一轮的对手:来自红土的天佑战妇!勇士多撒蓝!下注的时刻到了!”
  又一场比武开始,一位叫多撒蓝的强壮女勇士——这可不多见——踏上场地,观众们呼声震天。
  这么说,索纳曾经深受信任,乃至权倾朝野——泰尔斯若有所思,直到被战斗开始的鼓乐声打断。
  经过连场厮杀,选将会留下来的选手们由弱渐强,血腥和激烈程度也直线上升,可泰尔斯却早已心生厌倦——无论是强迫自己装出看得津津有味的样子,还是忍受某些血腥残忍却总能激起欢呼的场面,抑或是在这两者之外忧心翡翠城的前途命运。
  相比之下,作为全场焦点的詹恩一直保持着得体坐姿和亲切微笑,他不时鼓掌喝彩乃至唤人下注,根据战斗过程和胜负结果,适时表现出期待、兴奋、快意、惋惜、惊喜等情绪,更要跟不同看台的封臣和来宾互动往来,一旦被主持人提到(“看啊,这下后手刺击石破天惊!连詹恩公爵都赞叹连连!”)还得起身回应观众,一举一动,无不展示出南岸公爵对选将会的重视在意与勃勃兴致,令许多本就为激烈厮杀而来的观众们更加放松,更肆无忌惮地沉浸于自己的兴趣爱好。
  如斯修养,泰尔斯只能自叹弗如。
  “我记得,索纳叔叔对外人很严厉,很多人都怕他,”希莱突然发声,言语间感慨不少,“但是他从来没有凶过我,相反,叔叔对我很好,视若己出,有时甚至比父亲还要好——也许因为他自己没有女儿吧。”
  泰尔斯下意识侧目,詹恩则紧皱眉头。
  “当我闯了祸,因‘行为不端’而得罪卡拉比扬姐妹时,”希莱沉浸在回忆里,“还是叔叔赶回来为我出头,跟卡拉比扬夫人对质,为此还跟父亲大吵一架。”
  “但他既没能阻止你被送进神殿接受‘教育’,也没能说服父亲不把你嫁给平托尔家,”詹恩瞥了妹妹一眼,“只是故作姿态罢了。”
  “当然,那是……过去了。”希莱注意到哥哥的眼神,还以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
  泰尔斯将两人的互动尽收眼底。
  “他同样相当提携我,我游学东陆时,也时常与他通信,倚仗他的人脉关系,”詹恩咳嗽一声,嗓音严肃,“所以,当父亲十年前——不,已经是第十一年了——不幸遇害,而凶嫌竟是我叔父时,整个南岸领乃至星辰王国都为之震惊。”
  詹恩和希莱都沉默了一会儿。
  “看哪!太惊险了!”
  “杀!杀!杀!”
  竞技场上,女勇士气势如虹,杀得眼前笨拙的黑甲敌人手忙脚乱,胜利在望,看台上的呼声越来越狂热,也越发有节奏。
  “如果索纳子爵和你们父亲如此亲厚,又深得信任,几乎就是公爵副手,那他又为何要……”泰尔斯试探着问道。
  詹恩闻言轻哼一声。
  “如果我按照官方的统一口径,告诉伱叔父是觊觎公爵之位,你大抵不会相信?”
  “不一定,”泰尔斯斟酌着用词,“但这些年的经历,让我知道每个人都很复杂。”
  “是政见不合。”希莱叹息道。
  泰尔斯目光一动。
  公爵点点头,目光复杂:“哪怕是共享同一份血脉,绣着同一个家徽的亲兄弟,当站在他们身后的臣属不同时,一切就不一样了,感情将让位于理性,血缘亦拗不过利益。”
  听着他们的话,泰尔斯却略略走神,想起法肯豪兹和凯瑟尔王的话:
  【要知道,当你的封臣和麾下群情激愤,众意昂然,站在浪潮前的你除了随波逐流,可没有太多选择。】
  【万一你演得太好了,深藏不露,人人信服,成功化身诸侯救星封臣希望……被你欺骗而支持你的人,他们会汇成滚滚浪潮,用名声,立场,阵营,利益,关系,局势,用一切裹挟你前进,不容你抗辩,不由你掌控,更不许你反悔——他们会爱你,更甚于恨我。】
  “当年我还很小,脾气不好不喜见外人,也不关注这些,记不太清一些细节,”大小姐摇摇头,神色紧绷,“但是父亲和索纳叔父,他们从不把外面的事务带回家,更从未在餐桌上、在家人面前红过脸吵过架。”
  “这就是问题。”詹恩冷冷打断。
  泰尔斯和希莱同时看向公爵,而后者目光有异:
  “母亲曾说过:相比起家人亲人,只有客人,才从不在餐桌上吵架。”
  希莱闻言紧皱眉头。
  “那照此看来,我跟陛下是真父子无疑。”
  詹恩和希莱齐刷刷转向王子。
  “别介意,只是随口一说,”泰尔斯咳嗽一声,“所以?”
  “所以后来事情就发生了,”詹恩加快了语速,似不欲多言,“虽未能避祸,但父亲于遇害前早有预料,是以未雨绸缪:一俟出事,翡翠军团就逮捕了索纳及其党羽,待我千里迢迢回到翡翠城时,案件已近水落石出。”
  “最后,索纳叔父对罪行供认不讳,自尽狱中,他的党羽们则四分五裂,纷纷伏法。”
  希莱表情紧绷,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中的决斗。
  “这么快?”泰尔斯眼珠一转,“甚至在你回到翡翠城之前?”
  “确切地说,是赶在中央王室遣使翡翠城之前,”詹恩不动声色,“我想,有些话就不必说得太明白了。”
  泰尔斯一凛。
  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崖地公爵,独眼龙廓斯德在他去往埃克斯特前留下的话:
  【他甚至想插手六豪门和十三望族的继承……就两年前凯文迪尔的家族内斗,都有他的影子在。】
  “更何况翡翠城体制完备,自有法度,”詹恩淡定道,“事涉鸢尾花家事,为了避嫌,更为了安定人心,索纳弑兄谋反一案被交由城中公署办理——杰夫·雷内当时是运河区警戒厅长,以行事不偏不倚,甚少疏漏而著称,斯里曼尼则是他手下的得力干将,当年,他们都是参与此案的人之一。”
  泰尔斯和希莱对视一眼:“啊,所以这就是原因。”
  詹恩继续道:
  “还有今晨遇害的卡奎雷警戒官,十一年前我叔父下狱时,他是监狱的守卫之一——我猜敌人有个复仇名单,一个接一个地从上面划掉名字。”
  “那其他人呢?那个酒商?还有羊毛商?”希莱追问道。
  詹恩摇摇头:“在倒台之前,索纳叔父位高职殊,他曾负责分管翡翠城乃至南岸领的情报商人和暗账收支,甚至是民间社团的监控事宜——比如血瓶帮。”
  希莱面色一变:
  “达戈里·摩斯,还有迪奥普?”
  “他们都曾为索纳服务,”詹恩点点头,“尽管他们那时都是小人物,叔父怕也未必记得他们。”
  “等等,他们都曾是你叔叔的部下,可是你依然放心地任用他们,直到现在?”泰尔斯难以置信。
  “索纳叔父在南岸领的关系和人脉盘根错节,就连阿什福德都曾在父亲的授意下为他办过事。如果我要把每个向索纳鞠躬汇报过的人都清洗掉,那整个翡翠城都将无人可用。”
  说到这里,詹恩探身前倾,为场中比武者的一记进攻而热烈鼓掌,逼得泰尔斯也只能同样前倾,装出兴奋观赛的样子,努力在助威声中听清詹恩的话:
  “更何况,在当年为我叔父服务的人手里,摩斯和迪奥普是刚刚被招募不久的新人,已经算是牵涉得少的了,所以他们才能在谋反大案后得到提拔,遂有今日地位。”
  泰尔斯反应过来,接过话头:
  “所以,他们算是索纳倒台之后,方才得到提拔的受益者?”
  “或者变节者,”希莱肯定道,“也许这让他们上了复仇名单。”
  泰尔斯眯起眼睛。
  那么怀亚的猜想是对的:雷内、斯里曼尼、卡奎雷,包括被自家父亲连累的小波尔温,他们确实是因为同一件事被盯上的——索纳的叛党旧部卷土重来,要为主子复仇?
  “但却远不止于此。”
  詹恩面色冷峻,看着场中一位参赛者被狠狠击倒:
  “酒商摩斯是我们派驻在外的情报商人之一,他一死倒也罢了,但若他死于叛党寻仇的消息传出,他的同行们势必人人自危;迪奥普管理暗账收支,城中权贵们交付血瓶帮等社团的脏活儿都由他作中间人,他若死于非命,上至权贵官僚们,下至黑帮社团,也不免心生疑窦。”
  泰尔斯眼神一动。
  詹恩越说越凝重:
  “至于雷内和斯里曼尼,他们都曾在警戒厅工作,后者更是辩诉无数大案的辩护师,人脉更广,牵连多方,他们蹊跷被杀会让更多的人关注乃至担忧;而卡奎雷就更明显了,他是由空明宫派出,负责王子安保的特等警戒官,他若在翡翠庆典期间曝尸街头,翡翠城官方的威信会严重受挫。”
  “总之,这些目标分处翡翠城不同位置,各司其职,各承其重,敌人要以叛党复仇之名煽动人心,掀起恐慌,找上他们无疑是最省力的方法。”
  叛党复仇,煽动人心,掀起恐慌……
  泰尔斯陷入沉思,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
  “别忘了,还有血瓶帮。”希莱皱眉道。
  “没错,”詹恩谨慎道,“若让他们成功,轻则影响城市运转,重则动摇鸢尾花的统治。”
  “翡翠庆典广纳八方来客,他们正好以复仇传播恐慌……你该早点告诉我们的。”希莱面色凝重。
  “这话该由我来说,”詹恩严厉道,“而你,我亲爱的妹妹,你又是什么时候卷进这堆烂事儿的?”
  “当我出生的时候,”希莱反唇相讥,“亲爱的哥哥,不妨猜猜看:我姓什么?”
  “抱歉打扰,”泰尔斯突然开口,打断兄妹俩的争辩,“但是,影响城市运转,动摇你的统治……就靠这区区几个目标,至于吗?”
  詹恩回过头来,目光一冷:“区区?怎么,你还希望多死上几个?”
  泰尔斯挑起眉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希莱咳嗽了一声。
  “好吧,他们也许不至于,”詹恩瞥了妹妹一眼,重新望向泰尔斯,“但若加上你呢?”
  泰尔斯闻言一怔:
  “我?”
  “当然,你。”
  詹恩盯着场中已到紧要关头的比武,语气渐渐收紧:
  “试想:索纳叛党矢志复仇,卷土重来广造杀戮,从外来的酒商到羊毛商,从大辩护师到退休警戒官,再到空明宫的现役警戒官,也许还会有更多……于是一时之间,养活百万生民的翡翠城治安丧乱,十户九闭,流通七海财货的翡翠庆典凋敝萧条,损失惨痛,偏偏警戒厅焦头烂额,空明宫捉襟见肘,连大街上的黑帮都混乱不堪肆意妄为,至于高高在上的鸢尾花公爵,更是只能端坐尊位,徒呼奈何……”
  希莱皱起眉头:“兄弟……”
  “久而久之,”詹恩不理会她,只是望向泰尔斯的眼神愈发冰冷,“惊惶不定的城中上下逐渐丧失耐性,心生怨怼:凯文迪尔家当年的遗祸余毒,为何要由他们承担?饱受折磨的内外臣属也必按捺不定,滋长厌倦:三色鸢尾花造下的家仇世孽,何苦再拖累整座翡翠城?”
  泰尔斯听着他的话,环视一圈:各大看台上的观众们都聚精会神,至少看上去聚精会神地看着场中比武,其中有贵族封臣,有巨商富贾,有嘉宾贵客,更有不少本地市民,他们都神态狂热地挥舞手臂,呐喊助威,沉浸在选将会的气氛里,就连下面的d.d他们都围在一块,似乎在围绕着比赛胜负激烈讨论……
  除了他们三人。
  “而这时候,我们英明睿智的星湖公爵大人再果断出手,”詹恩继续道,“以凯文迪尔家办事不力治理不佳为名,名正言顺接过权柄,然后施政布惠,赏功罚罪,最终还翡翠城一个太平盛世,岂不正当其时?”
  泰尔斯紧皱眉头。
  下一秒,竞技场中,占尽优势的女勇士眼看就要胜利,却迎来意想不到的转折:对手脚下一滑,带着重甲摔落地面,牢牢压住了女勇士的大腿,后者意想不到也反应不及,在痛呼声中颓然倒地。
  胜负之势瞬间倒转,观众们发出失望的叹息及不满嘘声。
  在全场欢呼中,詹恩大笑出声,起身喝彩。
  “下得好,帕拉西奥,这个比绍夫确实幸运,”公爵大声向隔壁看台的一位封臣挥手,“早知如此,我就该跟你下这一单大注!”
  “这一注是为您赢的,公爵大人,为您多年来大力支持翡翠城远洋渔业的发展!当然还有泰尔斯殿下,您的到来让选将会更添光彩!”那位封臣在看台上起立,脱帽鞠躬致敬。
  泰尔斯不得不跟詹恩一起站起来,点头回应。
  但王子殿下随即表情一苦:那个看台上,卡莎和琪娜站在仅次于拉西亚伯爵的显眼位置。
  她们对着泰尔斯嘻嘻一笑,一左一右,打开两把专门为选将会挑的折扇:
  左书“见猎心喜,胜券在握”,右书“旗开得胜,志在必得”。
  泰尔斯只觉一阵头晕目眩。
  直到希莱同样站起身来,在泰尔斯身旁露出如花笑颜,卡拉比扬姐妹齐齐面色一变,眼神骤冷,双双坐下,把面孔藏在折扇之后,商量着什么。
  “笑,再笑,笑大些,很好,然后装着热烈讨论——跟我讨论,不是跟希莱——比赛,包括胜负下注,”詹恩微笑不减,低声指导着泰尔斯的公关反应,“那么,你考虑好出什么价码了吗?”
  “什么?哦,我,额,我不下注……”
  “我说的不是这个,”詹恩重新坐下,声音却骤然一冷,“而是争锋宴上,我们那场未完的谈话。”
  泰尔斯顿时一怔。
  “真到了最后一刻,你想要什么样的价码,才愿意伸出援手,阻止你父亲,而非袖手旁观,乃至落井下石?”
  “什么价码?”希莱好奇地扭过头来。
  但泰尔斯和詹恩都没有理会她,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几秒之后,当主持人开始宣布下一场对决,泰尔斯才叹了口气:
  “问题不在价码,而且我并不觉得……”
  但是詹恩扭过头去,打断了他。
  “摩斯,迪奥普,斯里曼尼,雷内,卡奎雷……包括关键的小波尔温,”公爵恢复了平素四平八稳的样子,“他们拿每一场谋杀作饵,在扰乱人心之外,就是想吸引你的注意,借助你我旧怨,教你追究到底,一举捅破翡翠城的天——就像你们在西荒所做的一样。”
  公爵春风满面地鼓起掌,迎接下一场对决:
  “所以,西荒人给了你什么价码,才换来你的援手?”
  该死。
  最后一句话让泰尔斯眼神一动,希莱也表情微变。
  “西荒的事说来话长,更加复杂,”泰尔斯沉默了一会儿,“至于翡翠城,我既已坐在这里,你说的那种事……就不会发生。”
  “它‘暂且’没有发生,却不是因为你坐在这里,”詹恩嘴角含笑,却温度有限,“而是因为我先知先觉,每次都赶在你上钩咬饵前,就一刀切断了钓线。”
  不知道是否某位亲卫队长的讽刺让他越发敏感,泰尔斯听着这番话,总觉得詹恩是在暗搓搓地骂他。
  “否则从庆典前到现在,那么多横死街头的命案被你捅出来,那‘叛党复仇翡翠城’的消息早就甚嚣尘上,震动全城了。”詹恩淡然道。
  “男孩儿们……”希莱嗅到不妙的苗头。
  “哈,切断钓线,”泰尔斯长呼一口气,“你是说在每一起命案里歪曲事实,伪造真相,封锁消息,千方百计不让包括我在内的人知道?”
  “还有我。”希莱轻哼一声。
  “我并不为之自豪,”詹恩声音骤冷,“但我做了能做也是必须做的事——为了翡翠城。”
  “有趣,那个辩护师也是这么说的:他做了他能做也是必须做的事,”泰尔斯死死地盯着步入场中的两位参赛者,“直到那些事的后果,无可避免地找上了他。”
  “那辩护师有没有告诉你,若他不做那些事,会迎来什么后果?”
  “够了!”
  希莱打断了他们。
  “我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看你们拌嘴斗气的。”
  大小姐分别横了两人一眼,直到他们讪讪扭头。
  希莱看着两人的样子,无奈叹息,转向自己的哥哥:
  “所以,詹恩,你接下来是怎么打算的?你要怎么应对?”
  詹恩闻言微微一笑。
  “看看周围,”公爵得体地举手,示意下方的阿什福德继续下注,“这就是我的应对。”
  “什么意思?”
  “选将会是翡翠庆典里全民瞩目最受欢迎的焦点,”詹恩看上去轻松自在,“而此时此刻,整个竞技场外松内紧,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
  泰尔斯和希莱齐齐一怔。
  “詹恩?”泰尔斯看了看左右四周,望着岗位上的“绿帽子”翡翠军士,以及下方气定神闲的塞舌尔骑士,突然心觉不妥,“你,你要做什么?”
  希莱也一脸狐疑:
  “哥哥?”
  詹恩挑起眉毛,姿态淡定:
  “你们知道吗,今年的选将会出奇热闹,来参选的许多人都有问题:有人遮遮掩掩,有人藏头露尾,有人临阵退缩,有人金主不明,甚至冒名顶替者都不在少数。”
  泰尔斯眼神一变,希莱则难以置信地望向两位对决的参赛者,以及其他选手们休息准备的帐篷。
  “但是你仍旧放他们进来参赛了……你是故意的?”
  詹恩又笑了,他指了指台下厮杀的战士们:
  “我敢说,此时此刻,下面就有人藏着猫腻,等着行动。”
  “什么行动?”泰尔斯不由紧张起来,“你要做什么?”
  “如你所说,泰尔斯,昨天血瓶帮之乱是最后一根稻草,他们等不及了,”詹恩淡淡道,“翡翠城的敌人,他们要来了。”
  他看了一眼泰尔斯,话藏深意:
  “而这里,这里就是他们期盼已久的舞台,或者说,墓地。”
  竞技场中的激斗再度来到关键时分,一位荒山人勇士矛盾在手,不过几分钟便让对手挂彩见血,在观众们的齐声助威下越战越勇。
  “这里?”泰尔斯难以置信。
  “你是说,你把他们引来了选将会?”
  “怎么做到的?”希莱同样不明白:“为什么,詹恩?为什么是这里,为什么是今天?你都知道些什么?”
  詹恩轻哼一声:
  “因为这里是他们唯一的,也是最好的机会。”
  希莱不由皱眉:
  “詹恩,解释。”
  詹恩耐心地听着主持人开始介绍优胜八强的选手,很是配合地鼓掌挥手。
  “简单地说,从争锋宴到现在,从血瓶帮莫名遇袭,到关键人士接二连三地被杀,”詹恩目光一厉,语含杀机,“我已经厌倦了等待和被动挨打,更厌倦了敌暗我明。”
  “于是,除了勒令血瓶帮给每一起命案收尾,消除影响之外,我遣了专人暗中调查这些谋杀,包括每一个死者的背景,才能发现小波尔温和其他死者的联系。”
  他停顿一下,对泰尔斯冷哼一声:
  “才有以上这些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坐在这儿两手一摊,就能免费听来的情报和答案。”
  泰尔斯不爽地蹙眉。
  希莱咳嗽一声,逼得詹恩不得不继续:
  “而敌人的每一次行动,每一次谋杀,都让凯萨琳的调查离他们越来越近,直到……”
  “等等,你派了谁?”
  泰尔斯闻言一惊,希莱也眼神一动。
  詹恩看着他们的样子,露出耐人寻味的笑意。
  “你派去调查的人,是‘幻刃’凯萨琳!”希莱想通关节,恍然大悟,“怪不得,她原本好端端地在王都当老大,可是却暗中潜回翡翠城——她是被你召回,专门调查这些谋杀的!”
  “她不是官方人员,做起事来更方便。”
  詹恩冷笑颔首:
  “尽管她并不十分情愿。”
  所以牺牲起来也不心疼?泰尔斯不由想道。
  “该死,”泰尔斯同样反应过来,“我们把她救出来时,凯萨琳可没透露这茬儿……”
  “不止,”希莱忍不住道,“她甚至还对我们说,之所以这么狼狈,是因为詹恩你卸磨杀驴,要除掉她灭口?”
  “她是这么对你们说的?是我要除掉她?哈哈,”詹恩不由笑了起来,胸有成竹的同时,还颇有些耐人寻味,“不愧是刀婊子,有趣。”
  “哈,她对你还真是忠心耿耿呢!”希莱讽刺道,“我们就不该救她,而该把她扔给那个怪,咳咳,那个怪物般的杀手。”
  “你高估她了,想在街上混出名堂,光有忠心远远不够,”詹恩毫不在意,“我猜,她那么说是为了自保。她身受重伤落到你手里,又料定你并非翡翠城一方,于是故作暗示:她是空明宫的敌人。这样一来,无论你是动了恻隐之心想要可怜她,还是觉得有利可图打算策反她,凯萨琳都有活下去的机会。”
  “草,”泰尔斯听得脑袋发疼,“这么多弯弯绕绕?”
  与此同时,他不禁注意到,在主持人一一介绍八强选手,兼且为团体战预热的时刻,看台下方,聚集到d.d身边的卫队成员越来越多——怀亚、米兰达、哥洛佛、孔穆托……
  但他们的表情却越来越僵硬。
  泰尔斯想要找他们问问,却发现无论怎么挥手示意,星湖卫队都没有一人向上看哪怕一眼。
  仿佛在刻意避开王子的目光。
  他们……不会在下注聚赌吧?
  “千藏万藏,这才是翡翠城的刀婊子,也是她能坐稳位子的原因。”詹恩似有感慨。
  “然后呢?凯萨琳有查到什么吗?”希莱不爽地道。
  “什么都没有,”詹恩摇头否认,却神秘一笑,“或者说,我本就不指望她能查到什么。”
  泰尔斯一愣:“不指望她?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凯萨琳只需在血瓶帮里亮个相,她的作用就达到了,”詹恩神秘一笑,“剩下的事,就看我们的敌人了。”
  “等等,就看我们的敌人?”希莱同样不解:“不好意思,你真的知道吗,昨天,你的敌人们把血瓶帮操翻了天!”
  詹恩点点头,笑容消失。
  “没错,如你们所说,一场火并,血瓶帮变天了,”詹恩目光渐冷,“凯萨琳失踪,血瓶帮里起码一半的老大、头目都杳无音信……”
  “告诉过你了。”泰尔斯耸耸肩。
  “……剩下的一半人则开始抢地盘分蛋糕,混乱不堪,更下面的帮众,包括被他们罩着的产业,无不人心惶惶个个自危,还彼此猜疑,想找个说话算数的人都难,遑论接活儿运转。”詹恩平静地道。
  “对,他们废了你在市井间的耳目手足,干得好——而你似乎还挺开心的?”希莱难以置信。
  但泰尔斯眼神一动,若有所思。
  只见詹恩微微一笑:
  “这至少印证了一件事:我此前借助血瓶帮做的每一件事,压下的每一件命案,都是有效且有用的,至少成功挫败了敌人的意图,这让他们忍无可忍,越发着急,最终按捺不住,决定设下陷阱围杀幻刃,现身‘操翻’了血瓶帮。”
  泰尔斯一个激灵,明白过来。
  “操!”他忍不住拍大响腿,“你是故意的!故意的!”
  王子死死地盯着詹恩,后者淡然自若,波澜不惊。
  “泰尔斯,小声点!”
  希莱担心望了望四周,幸好,仆人和卫兵们都被他们早早支使开了:“你在说什么?”
  “你还不明白吗,希莱?”泰尔斯没有理会希莱的提醒,他难以置信的爱盯着詹恩,又惊又怒,“那天凯萨琳没有骗我们:她确确实实被抛弃了!被这家伙抛弃了!”
  希莱皱眉:“什么?”
  詹恩看了看四周的看台,微笑着招了招手,咳嗽一声:“注意一下,我们关于‘选将会赛事’的讨论有些过分激烈了……”
  但泰尔斯理也不理,急急追问:
  “为什么,詹恩?既是暗中调查,那出身翡翠城,又作为血瓶帮老大,凯萨琳为什么如此轻易地就被洛桑二世发现踪迹,还走进了意在伏杀她,以‘操翻’血瓶帮的必死陷阱?”
  詹恩没有说话,希莱则表情一变。
  “因为这tm就是你的杰作!是你出卖了凯萨琳!”
  泰尔斯咬牙道:
  “不,应该说你本来就把她看作弃子,明面上派她去‘调查’真相,实则是要以此刺激敌人动手!我猜也是你放消息出去,让他们盯上凯萨琳的?你想提醒他们:公爵警觉了,正在他们屁股后头追查!”
  詹恩依旧沉默。
  “不,不止是凯萨琳,应该是整个血瓶帮都是你的诱饵,”希莱也想通了,她瞪圆眼睛,“血瓶帮那天在仓库里的内讧火并,包括现在一盘散沙混乱不堪的局面,都是你刻意放任的结果,是更高的棋局的一部分,因为你要让敌人觉得:你失去了血瓶帮。”
  詹恩终于勾起嘴角。
  “你!”泰尔斯忍住怒意,恨恨道,“我们那天倒霉透顶,被那个从血瓶帮追来的鬼杀手追杀了一下午……归根结底都是你闹出来的好事?落日啊,你那天怎么还好意思一脸正气,指责说是我闯的祸?”
  “那本该是计划的一部分,”詹恩毫不在意,“是你自己非要凑上去搅合。”
  “所以你派凯萨琳去送死,”希莱皱起眉头,“送死?”
  “当然不是:凯萨琳很清楚,每一个任务都有回报,更有风险,”面对妹妹的眼神,詹恩咳嗽一声,“再说了,她不是没死嘛……”
  泰尔斯眼神复杂地望着此刻的詹恩。
  派凯萨琳去送死……
  【因为他人的忠诚和情谊,对您这样的人物而言,只是理所应当的祖传之物,俯拾皆是,信手拈来。】
  【跟我们这些臭水沟里长大,靠着彼此厮杀才能活下来的蝼蚁,不一样。】
  他突然想起凯萨琳有感而发的话,顿时百感交集。
  就像罗尔夫曾经被背叛一样,凯萨琳,这位看似风光的女老大,终究也在更高的棋局中遭人背叛。
  然而就像罗尔夫一样,她挣扎着活了下来,像躲过践踏的蟑螂一样,翻进臭水沟里,竭力活命。
  “是报应,”王子喃喃道,“还是命定?”
  “什么?”希莱问道。
  “没什么。”泰尔斯回过神来,摇摇头。
  “等等,如果血瓶帮大乱不是偶然,而是你意料之中,那今天早上,卡奎雷的命案……”希莱步步推导,紧皱眉头。
  詹恩抬起头,长叹一声:
  “对,所以,当今晨卡奎雷当街遇害,我已经没法像以前一样,利用血瓶帮去封锁消息了——他们运转失灵,自顾不暇了嘛。”
  泰尔斯死死瞪着他:
  “于是这件案子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这些,这些都是你布下的陷阱,只为引敌人上钩的——鱼饵?”
  “确切地说,是错误引导,”詹恩毫不心虚,“你应该对此再清楚不过了,亲爱的妹妹。”
  希莱不屑哼声。
  “引导什么?”泰尔斯板起脸,努力扔掉多余的情感,“从送死的凯萨琳,到火并的血瓶帮,再到沸沸扬扬的卡奎雷之死,你要引导敌人去做什么?”
  詹恩看着他从不忿和恍惚中迅速恢复的样子,冷笑一声。
  “想想看,泰尔斯,如果你是我们的敌人,”南岸公爵眼神透亮,“你做了这么多事,杀了这么多人,却都在我的干涉下无声无息不了了之,没能成功把消息传扬出去,没能散播恐惧或引导舆论,而眼看翡翠庆典一天天过去,王子的追查也无疾而终,詹恩·凯文迪尔依旧稳如叹息山……于是他们越来越着急,越来越焦躁,越来越……忍无可忍。”
  “所以……”泰尔斯明白了什么,眼神微变。
  詹恩打量着山呼海啸的竞技场:
  “所以在那么多天的等待之后,终于有一天,他们找到了缺口,鸢尾花公爵终于一着失手,露出了破绽。”
  希莱瞪大眼睛。
  公爵的眼里则泛出危险的光芒:
  “首先,血瓶帮混乱不已,失去效用,至少在街头弹压命案这样的事上,我捉襟见肘,再也没法只手遮天,掌控全局。
  “其次,他们的谋杀第一次收到了效果:卡奎雷当街遇害,全城皆知,人心惶惶,让翡翠城无法视而不见。”
  詹恩看向泰尔斯:
  “就跟安克·拜拉尔一样,杀人夺命,才能引人倾听。”
  泰尔斯拳头一紧:“能别再提他的名字了吗?”
  希莱忍不住看了泰尔斯一眼。
  詹恩笑了笑,不以为意。
  “第三,卡奎雷一案既已闹得满城风雨,甚至把你都牵扯进来,那理论上就更该趁热打铁,在人们疲倦和麻木之前,闹出更耸人听闻的大事,威慑人心,动摇统治,以收最大成效。
  “然后,如你所说,凯萨琳的调查已经打草惊蛇,敌人意识到我正对他们穷追不舍。而幻刃的逃脱更是最后一根稻草,他们将不得不加快行动,以免夜长梦多——谁知道凯萨琳究竟查到了什么?”
  他转向泰尔斯:
  “而你——如果你没说谎——和你的公子哥儿卫队,还合力干掉了他们一个极境杀手?可想而知,他们既震惊又恼怒,更焦虑?”
  “詹恩,你……”泰尔斯跟希莱对望一眼。
  “于是在以上情况下,在难得的成功之外,他们终于也等到了难得的场合:万众期待,万民瞩目的鸢尾选将会——命案也好谣言也罢,当街杀人也好清洗黑帮也罢,他们做了这么多,不就是为了向整个翡翠城乃至王国宣告复仇,散播恐怖吗?”
  泰尔斯咽了咽口水。
  “那么,环境,局势,效率,期限,场合,五者相加,更增其重,”詹恩数着手指,语气越发轻快,“他们真正发难扳倒我的条件,已经成熟。”
  他眼神一动。
  或者说,貌似成熟。
  “那么,如果你是我们的敌人,泰尔斯,你会放过这个机会?”
  泰尔斯眉心一颤。
  詹恩转过头,微微一笑:
  “你猜,这一次,我们走投无路狗急跳墙,偏偏又尝到了诱饵的甜头,绝处逢生心存侥幸的敌人……”
  他瞥了一眼妹妹:
  “会不会蠢蠢欲动,火急火燎地咬饵上钩?比如现在的……选将会?”
  下一秒,主持人一声令下,万众期待的选将会多人团体战终于开始。
  一时间,兵刃交击,呼喝喊杀,掌声彩声,所有嘈杂的声响混于一处,笼罩全场,声浪震天。
  “草你,詹恩,”希莱满面不可置信的表情,“所有这些……草你!”
  布饵……
  咬饵……
  上钩……
  泰尔斯则看着眼前的詹恩,表情越发凝重。
  这就是他的对手吗?
  在王国上层尔虞我诈的棋局中,浸淫多年的鸢尾花公爵?
  “你是从什么时候从王都召回凯萨琳的?”
  王子艰难地道:
  “或者说,詹恩,你是从何时开始计划这一切,计划你的诱饵和陷阱的?”
  面对希莱不忿的眼神和泰尔斯警惕的表情,詹恩露出了笑容。
  啪!啪!啪!啪!
  公爵回过身,跟随着观众的声浪节奏,大力鼓掌,掌声混合在整座竞技场的山呼海啸中,却有种别样的节奏,让泰尔斯无论如何不会混淆。
  “你们真的不下注?这是融入氛围,麻痹周遭的好方式。”詹恩一边示意远处的阿什福德继续下注,一边问道。
  “草你!”希莱友好地问候。
  “我……身为王国继承人,处事理应均衡,不偏不倚,”泰尔斯叹了口气,搬出原本准备好的说辞,“选边站队,下注押宝这种事,不符合我的身份立场。”
  “噢,原来是因为立场,”詹恩眉毛一挑,“我还以为是因为穷呢。”
  泰尔斯只觉得自己的表情更僵硬了一些。
  “但是这就是现实,血瓶帮也好,凯萨琳也罢,还是可怜的卡奎雷,”詹恩微笑着,眼中充满了让人不安的光芒,“大部分时候,往往是筹码更多的人,才能赢下赌局。”
  筹码更多的人……
  竞技场中,上百人的大混战声势浩大,有人孤军奋战,有人结队应敌,有人避敌锋芒,有人靠墙抵御……
  泰尔斯坐在公爵看台上,面对这副无数人忘我厮杀的场景,面色难看。
  “那筹码本身呢?”
  王子咬牙道:
  “而且,你天天这样移动筹码,不会累的吗?”
  詹恩轻嗤一声。
  “你虽名为公爵,泰尔斯,”公爵淡淡道,“但你从来没有统治过一城一地,甚至一村一镇吧?”
  “我……统治着星湖堡。”
  至少……星湖堡现在生机勃勃,野趣盎然。
  “统治?就像希莱说的,”詹恩不屑道,“买猫逮鼠,买狗抓猫?”
  “这……”泰尔斯一时语塞,不爽地看向希莱。
  “别看我,你身边某个叫怀亚的人说的。”希莱不爽耸肩。
  该死,买猫是为了给艾希达那夜留下的烂摊子(杀了一屋顶的老鼠)收尾,至于买狗……
  他根本没有下令,全是下面的人自作聪明揣摩上意举一反三干的蠢事好吗!
  “当你到达那里,泰尔斯,你就会明白,也会懂得,”詹恩略略出神,不无感慨,“你必须做自己能做,也是必须做的事。”
  三人都沉默了。
  好吧,我果然不适合玩这些阴的……
  泰尔斯在暗地里叹息。
  也许我就不适合当国王……
  那就成为能当国王的人——他心底响起小小的声音。
  泰尔斯皱起眉头。
  也许到了那一天,你就能赢,泰尔斯·璨星。
  而且……
  有时候,不在赌局之中的人,比拥有筹码的人,赢得更多。
  泰尔斯眉心一动。
  “他们怎么咬饵?”
  王子的话吸引了另外两人的注意:
  “没错,詹恩,你设下了陷阱,干得好!可是他们会怎么动手?经由这件震惊全城的命案,这个全城热衷的盛会,他们要怎么做才能把你……”
  “不知道,”詹恩打断他,“也许是最终决赛之后,当我春风满面地走下看台,去为大会的冠军授奖,又或者是他骑着马绕场一周,来到我面前,当然,也可能是激斗之中……”
  “我父亲想要的是翡翠城和南岸领,詹恩,而非你的项上人头。”
  “你是说,”詹恩冷冷道,“不仅仅我的项上人头?”
  “当然,如果你挡在他和翡翠城之间,我想他也不介意先拿你的人头,但是……”
  “他们想怎么做都行。”
  鸢尾花公爵瞥向泰尔斯:
  “也许还能做得更出格些,制造危机,让国王陛下最宝贝的儿子刮刮蹭蹭受点小伤,这样一来,你就更有理由插手翡翠城,而王国之怒就更有理由挥师南下了——就像刃牙营地?”
  希莱表情一顿。
  “但是无论如何……”
  詹恩盯着泰尔斯的双眼:
  “他们只要来了,就插翅难逃。”
  泰尔斯回望着他。
  “但我还是不明白一点,”几秒后,王子再度开口,“你叔父的旧部,他们为什么要杀小波尔温?”
  詹恩皱起眉头:
  “什么?你刚刚认真听了吗?他们要复仇,而波尔温的父亲正是刺杀前公爵的杀手,也是招供出索纳的……”
  “这里,就是这里我不明白,”泰尔斯若有所思,“你是怎么知道敌人是索纳子爵的旧部的?”
  希莱眼神一动。
  “我事事都得重复一遍吗?”詹恩有些不耐烦,“因为我查到了小波尔温的背景,然后串起了线索,发现……”
  詹恩的话语突然一顿。
  泰尔斯点点头。
  “如果真如你所说,他们每一次杀戮,就是想闹得人心惶惶,以动摇翡翠城统治基础的话,那杀害摩斯、迪奥普、斯里曼尼都说得过去,因为他们身份关键,一个接一个地横死街头足以引发恐慌,可是……”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可是小波尔温只是个在地下擂台打黑拳,靠着挨揍和下注过活的底层人,杀了他,除了打草惊蛇,让你联想到他父亲老波尔温从而产生警觉之外,对他们会有任何帮助吗?
  詹恩紧蹙眉头。
  希莱眉毛一挑:
  “对,这未免有些……明显?”
  “我说了,他们想复仇,越明显越好,”詹恩咬牙道,“除了扰乱翡翠城,他们还想泄愤,想让全翡翠城的人都知道,所以小波尔温……”
  “是他们想,还是你猜他们想?”
  詹恩顿时一怔:
  “你想说什么?”
  泰尔斯清了清嗓子:“好吧,这么说,如果我是他们,是你叔父的旧部,是你的仇人和敌人……”
  “那难道最好的手段,最佳的策略,最爽的复仇,难道不应该是先放过小波尔温这样的小虾米——他甚至连当年的事情都没有参与,仅仅只是有个倒霉爸爸——专注在其他更有价值的目标身上吗?”
  凯文迪尔兄妹表情微变。
  “就这样,我一个一个关键人物地杀,曝尸街头……”
  竞技场里,漫天的喊杀声也无法盖过泰尔斯的话:
  “让翡翠城恐慌的同时,还让人摸不着头脑,把你蒙在鼓里……然后,等到真真正正掀翻公爵,埋葬翡翠城的那一刻,再拎着小波尔温,猝不及防地跳出来昭告天下吓你一跳:‘凯文迪尔死于兹’。”
  泰尔斯摸着下巴琢磨着:
  “以便让你在无力回天时才如梦初醒,大势尽去方恍然大悟,想要亡羊补牢却力不从心,念及今日下场而悔不当初,最后只能万念俱灰,悲愤咆哮,怨怼无边,带着此生难伸的冤屈怨愤,不甘而死,抱憾狱河,永世不得超生吗?”
  话音落下,詹恩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哇哦,”希莱难以置信,说出詹恩没有说出口的疑问,“为什么你能把最后一句话说得这么流畅熟练?”
  泰尔斯咳嗽一声,回到正题:
  “咳咳,我说了,如果,如果啊,如果我是他们,那我就会这么做。”
  詹恩表情一滞。
  泰尔斯继续说下去:
  “而不是一开始就出手干掉小波尔温,让你生出警觉而出手反制,就像现在这样:你压下了命案,封锁了消息,平息风波,避免混乱,那我岂不是适得其反,倒过来阻碍了自己复仇?”
  詹恩紧皱眉头,没有说话。
  希莱试探着道: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干掉小波尔温的时候,被仇恨冲昏了头脑?”
  泰尔斯点头道:
  “不排除,毕竟人不常是理性的……但是,有没有另一种可能,他们干掉小波尔温,其实不是想让翡翠城知道,而是……”
  “操!”
  泰尔斯被打断了,但他和希莱吃惊不已:言出不逊的不是其他人,正是翡翠城主本人。
  只见詹恩紧握双拳,满面怒容。
  “怎么了,操什么?他们不是想让翡翠城知道,那是想让谁知道……”
  希莱话语一顿,她的脸色也变了。
  “错误引导。”她喃喃道。
  听见这个词,泰尔斯也瞪大了眼睛:“不会吧?”
  詹恩呼吸加速,他死死盯着竞技场里的混战:
  “不,不,我得去找阿什福德,还有翡翠军团,事情不对……”
  泰尔斯下意识地探头,却突然发现:
  不知何时开始,星湖卫队已经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奇怪,他们去哪儿了?擅离职守?
  泰尔斯隐隐有些不安。
  “詹恩,”泰尔斯咽了咽喉咙,“你刚刚所说的,你叔叔的旧部余党,当年那场谋反案的漏网之鱼,究竟都是些什么人?我是说,有具体的名字吗?”
  但下一秒,泰尔斯只觉手腕一紧——詹恩一把抓住了他。
  “詹恩?”希莱惊奇地问道。
  泰尔斯惊觉:此时此刻的詹恩正满头大汗。
  “泰尔斯,”只觉詹恩艰难开口,“争锋宴之后,夜之国度的黎·科里昂,那个老家伙有来找过你吗?”
  “什么?为什么?”泰尔斯不明所以。
  詹恩的手微微颤抖,他摇了摇头:“不,就算是,现在也来不及了……现在当务之急是……”
  “哥哥?你还好吗?”希莱担忧地问。
  但詹恩没有理会她,而是继续看向泰尔斯,咬牙发问:
  “泰尔斯,记得吗,价码?”
  詹恩死死地盯着泰尔斯,让后者越发不安:
  “你要什么价码才肯果断出手,在天崩地裂的黑暗时刻,拯救翡翠城?”
  “什么?”泰尔斯一头雾水。
  就在这时候,竞技场里发生了意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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