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尴尬了

  曹昂这一棍子使足了力气,虽然此刻他身子虚弱,但这奋力一击要是击实了,那男子便是不死,也至少要昏迷数个时辰。
  曹昂高高跃起,双手握着木棍,眼瞅着男子的后脑近在眼前,心中一阵激动:“打倒了你,再与那妇人周旋,逃生的希望则大了许多。”
  然而,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男子竟忽然加快脚步往前跑去,正好避开了曹昂的袭击。曹昂攻势已老,回撤已然来之不及,登时一棍子狠狠捶在地面上,发出沉闷地敲击声,强大的反作力牵动后背的伤口,一阵火辣辣的痛感传来,也不知有没有再次流血。
  那男子速度极快,在曹昂弄出动静之时,已经跑了十多步,略一俯身,抄起一个三四岁的奶娃娃,将他拥在怀里,随后看向身后。正好瞧着曹昂缓缓起身,满脸的痛楚。
  “你在作甚?”男子脸上一如既往地挂着厌恶,颇为不解地看着曹昂。
  曹昂后背剧痛难忍,心中却寻思着说得过去的借口,一时间沉默着。男子万分奇怪,抱着怀里的小不点走向曹昂,走到身侧,见他后背渗出片片血迹,神色微微一变,道:“你做甚了?怎的伤口迸裂?”
  曹昂看着近在咫尺的男子,心里涌起再次动手的冲动,但是理智告诉他,此刻绝非良机,而且他怀里抱着一个稚嫩可爱的奶娃子,一不小心失手伤了这小娃娃,可就罪过大了。
  曹昂的几番沉默,让男子变得不耐烦起来,他本就对曹昂没有一丝好感,此刻曹昂迸裂伤口,怕是又要给他添了麻烦,顿时心情更坏。
  倏地,男子怀里的小不点伸出嫩嫩的手臂,指着曹昂的右侧草丛里,奶声奶气地叫道:“长虫,长虫。”
  曹昂手里的木棍下意识地扫了过去,那男子也凑了上去。果然见到一条通体乌黑,粗如儿臂的长虫扭动着丑陋的身子,快速游走。
  男子见那长虫走远,难以抓捕,顿时露出遗憾之色。这时曹昂讪笑着,道:“适才见着长虫从面前经过,怕他伤人,便拿木棍击打,没想到这孽畜行动敏捷,没伤到它,反倒将自己的伤口挣裂了。”
  男子轻蔑地瞥了曹昂一眼,右手端起白粥,送到小不点的嘴边,那小不点耸了耸小鼻子,连忙双手捧起碗,粉嘟嘟的小嘴凑上去,吧嗒吧嗒大口吃着粥。
  曹昂一直以为这粥里有毒,见状顿时心中一沉,紧张地看了看粉嫩的小娃娃,伸手制止了小不点,急忙问道:“这是先前那位夫人给我端来的那碗粥?”
  男子正慈爱地看着怀里的小东西,见状冷冷看向曹昂,道:“你不是吃不惯白粥吗,怎么现在还要与小孩子抢吃的?”
  曹昂闻言哭笑不得,看着男子那轻蔑、厌恶的神情,似乎真的认为自己打算与这么个小不点抢白粥吃,顿时涌起跑上去狠狠揍他一顿的冲动。
  男子呛了曹昂一句,抱着怀里的小东西远离曹昂,随后撇撇嘴,说道:“你那碗早已凉了,被我给吃了,这是重新盛的一碗。”
  曹昂闻言打量了男子一番,见他神色不似说谎,整个人也毫无不适模样,顿时心中稍稍放松,旋即暗自疑惑起来:“莫非是我错怪了那妇人?”
  男子看着怀里的小不点伸出粉嫩嫩的小舌头,舔干净碗里的米粒,这才取了碗,嫌弃地对曹昂说道:“家里的米粮因你损失大半,这么一条肥大的长虫,足够好几顿的吃食,也被你轻易放跑,看你长得人模狗样,没料想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快点随我回去,别再给人添麻烦了。”
  曹昂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这男子长的五大三粗,可舌头却毒地很,说起话来让人甚为气愤。
  男子对曹昂的不平不屑一顾,抖了抖怀里的小东西,和颜悦色问道:“小勤儿你怎么跑出来了?”
  小东西打了个饱嗝,粉嫩嫩的小舌头沿着嘴唇舔了一圈,似乎还在回味白粥的美味,听了男子的询问,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眨巴两下,忽然落下滚滚泪珠,双手扯着男子的衣襟,可怜兮兮地哭道:“咱们家的彘死了。”
  男子的身子一僵,脸上忽然浮现心疼、无奈、厌恶交织一起,极为复杂的神色,闷着头哄着怀里的小东西,快步离去。
  曹昂在身后听得分明,心里升起一股极为怪异的情绪,沉默不语地跟在后面,脑子里却回响起小不点带着哭腔的话,忽然神色变幻莫测,最终化作一声长叹。
  “这次大概是真的枉做小人了。”曹昂大约猜出了整个事情的缘由,忽然记起当年曹操醉酒之后,痛哭流涕地诉说着因猜忌而误杀吕伯奢一家的往事,曹昂不由浑身一冷,看了看眼前大步流星的男子,心中暗自庆幸:“幸好未曾出手,否则以怨报德,我还有何面目苟活人世?”
  为了证实心中猜想,曹昂快步追上男子,单刀直入问道:“昨夜里兄台与那夫人可是商议着今日一早要宰杀家里的彘?”
  男子身子一滞,脸上露出尴尬无奈之色,旋即狠狠瞪了曹昂一眼,道:“都教你给听了去?”
  曹昂深呼一口气,面带羞愧地点点头,道:“在下不小心听到兄台与那位夫人的对话……”
  “哼,”男子扭过头去,加快脚步,也不知是恼羞成怒,还是极不甘愿,道:“听到便听到,我不与你多说,你自己寻了那败家的娘们去说吧,好好一头彘,值当一千五百钱啊,就这样糟蹋了,都是你惹出的事。”
  曹昂沉默下来。
  原来那妇人要杀的只是家里豢养的猪,而非自己。她自己家中几无余粮,这头彘原本可以卖个好价钱,一千五百钱足以换来六七石的谷子,所以男子坚决不愿宰杀,但女子坚持己见。
  为什么要杀了彘?曹昂想起那妇人面对自己时颇为恭敬,家中仅剩的稻米也毫不犹豫地拿出熬了粥供自己食用。杀彘,大约也是因为自己吧。
  曹昂心里羞愧难当,别人倾尽一切来供飨自己,自己却以小人之心恣意揣测,总觉得人家不安好心。自己果真是小人啊,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此言果真不假。
  心念一转,曹昂渐渐平复了心里的羞愧,暗想道:“一头彘并不金贵,但以她贫寒之家,如此作为也是竭尽全力了,此番情谊,比之大富人家赠我千金还要深厚。我与他二人素不相识,这妇人既这般款待,想来必有所求,不论何事,但教我力所能及,则绝不推辞。若是我无能为力,也总要好好报答一番。”
  一路上曹昂与那男子都沉默着,只有那小不点不时哽咽着,似乎仍在为家里的彘死了而感到伤心。
  很快两人回到屋前,正巧那妇人在外张望,男子见了指了指身后的曹昂,抱着小不点闷头进屋。妇人不知所以,茫然看了男子一眼。
  曹昂走上前来,朝着女子深深作揖,道:“在下蒙夫人款待,实则感激不尽。”
  妇人被曹昂突兀的举动弄的手忙脚乱,连连闪避。屋内却传来一道甚为不满意的哼声,随后便听他似乎小声地与那小东西说着话。
  曹昂站直了身子,微微扫了妇人两眼。她二十三四的模样,一身粗麻布衣衫略显破旧,头上别着一根木簪子,身子不胖不瘦,说不上苗条,只能说看起来挺强壮,脸庞称不上精致,但五官周整,绝不是难看的人,倒是肌肤甚为粗糙。
  妇人十分局促,脸上涌现一抹酡红,过了半晌,略显谨慎地说道:“小妇人夫家姓杜,本姓韦。敢问先生高姓大名?”
  曹昂不敢拿大,忙接口说道:“在下谯县曹脩,曹子昂。”他虽明白自己误会了这妇人,但如今流落江湖,还是不要用真名为好,省得惹出些不必要的麻烦。
  韦氏显然并没有什么见识,听了曹昂自报家门,迷惑地喃喃自语着:“谯县是什么地方?”
  这时,那小不点忽然跑了出来,也不管自己的母亲,迈着小短腿,晃晃悠悠径直跑到曹昂身边,仰着小脑袋看着曹昂,奶声奶气地说道:“我家的彘死了,先生知道彘吗?就是好臭好臭的彘,我家的彘更臭,肉也不好吃,先生一定不会吃我家彘的,对吗?”
  曹昂看着小东西水灵灵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眨着,小模样实在可爱极了,心底不由泛起喜爱之情,蹲下了身子捏了捏他滑嫩嫩的小脸蛋,尚未说话,那男子便从里面窜了出来,对着韦氏说道:“谯县在徐州呢,是徐州小沛的辖县,离我们这远着呢,你管这些作甚。”
  曹昂翻了翻白眼,心想:“这厮大概是分不清小沛与沛国的区别,生生将我曹氏宗族改了籍贯。”
  韦氏质疑地看了看男子,接着羞稔地看了看曹昂,似乎是向他求证。
  男子见了大为不满,瞪着曹昂,嚷嚷道:“我说的难道不对?那曹操就是谯县人,谯县在沛国,沛国又叫小沛,小沛在徐州,这不就是徐州谯县了吗?哪里有错?”
  说完见他忽然看向曹昂,神色甚不友善,问道:“曹操是谯县人,你也是谯县人。曹操姓曹,你叫曹脩,也姓曹。难不成你们两人竟是本家?”
  曹昂看了看这浑人正朝着韦氏炫耀,似乎对自己的见多识广极为满意,不由白眼直翻,也不辩解,任由他胡乱编排。
  这时,那小不点小勤儿一把抱住曹昂的小腿,奶声奶气地又问一遍:“先生你会不会吃我家的彘呀?”
  韦氏立刻闹红了脸,连忙一把拽过小不点,满脸尴尬,双手搅了搅衣衫,一咬牙对曹昂说道:“先生勿怪,妾见先生身受创伤,甚是虚弱,我这小户人家也没甚子滋补之物,唯有家里豢养的彘尚有些油水,便想着宰杀了让先生补补身子,实则没有借此侮辱先生的意思,还请先生见谅。”
  曹昂闻言心中长叹,暗道:“原来她是怕我以食彘为辱,这才千方百计不愿教我知晓,偷偷摸摸地杀彘。”当下又是深深作揖,诚恳说道:“夫人此言折煞在下,我与夫人萍水相逢,得夫人收留已然感激不尽。夫人此番竭力款待,杀了家中仅有的彘,在下心中唯有感恩,怎会以此为耻。”
  韦氏的不安稍稍散去,那男子在一旁哼哧哼哧说道:“算你识相,说的是人话。”韦氏不悦地瞪了他一眼,男子讪讪闭嘴。
  “这是我的邻居,姓张名强,心地不坏,就是说的话让人不爱听。”韦氏向曹昂介绍一番男子。
  曹昂点点头,心想这厮说的话岂止是让人不爱听?简直就是能气死人。不过与这浑人也没什么好计较的,而且他心疼自家的物什本也无错,当下朝着他抱拳作揖。
  张强哼哼两声,在韦氏的目光下颇是不情不愿地抱拳回礼。
  忽然,曹昂脑中划过一幅画面,一愣之下,脸上露出神秘的笑容,一把抱起小勤儿,划了划他的小鼻子,笑着说道:“先生给你做好吃的,你要不要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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