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身在局中
身为老江湖，遇事不慌是标准配置，何况两个年逾五十的资深媒体人，要是被偷拍这种最常见的狗仔行为吓到六神无主，说出去会被笑掉大牙。
真正让他们感到惊讶的是穆里尼奥居然在这种时候挖墙脚，而且居然会被狗仔跟踪偷拍！
事件一旦曝光，阿森纳岂不火上浇油，乱成一锅粥？
这让他们好奇心顿起，想搞清楚这两位太阳报的同行是否有内幕消息，有没可能受人指使，会不会是穆里尼奥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
于是在最初的震惊之后，两人成了黄雀，转而跟踪起同行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结果还真有收获！
与他们这种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吃瓜群众不同，太阳报的两个家伙手握重大新闻线索激动的不行，得手之后立即开溜，脚步飞快。开始还畅通无阻，让身后的两位老同志累到呼哧带喘才能勉强跟上，但在经过人头攒动的大厅时，只能左躲右闪，放缓速度。
不过尽管如此，双方的距离也不足以产生威胁，更不用说逮住问个究竟了。
大家是同行喂，难道黑吃黑？
万一打不过……
不对，是肯定打不过！
眼瞧两个年轻后生马上就要开溜，安迪*格雷眼睛一转，大声嚷嚷着“抓小偷”，猛冲了过去！
做贼心虚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太阳报的两个家伙生怕节外生枝，哪敢停下来解释，索性加快步伐，横冲直撞起来。
其实大厅里音乐声太大，真没几个人听见安迪*格雷在嚷嚷什么，更别说有人见义勇为伸一脚了。结果两个家伙慌不择路，跑没一会就双双撞车，连人带东西碰翻了不少，自己也晕头转向，除了怀里的照相机紧紧抱住之外，其他通通不管不顾。
最终，两个家伙在一片咒骂声中还是跑脱了，不过揣在上衣里的手机遗落下来，被早有准备的安迪*格雷拿到，开始了寻找线索之旅。
其实也不用费什么功夫，挨个电话打过去就行，都是同行，很容易就能从对方的反应来判断是不是这起事件的主谋。考虑到太阳报的两个家伙过不了多久就会发现手机不见了，两人分工合作，一个打电话一个录音，很快就圈定了嫌疑人。
不过圈定归圈定，通过声音很难确认对方身份，而且说多了容易露馅，又不敢随意提问，引起对方怀疑就麻烦了。好在两位老同志江湖经验丰富，又手握不少资源，这种通过电话号码来确认嫌疑人身份的事情交给私家侦探就行。
结果不确认不知道，一确认吓一跳！
弗兰克*柯林斯，阿森纳俱乐部主席皮特*希尔伍德的私人秘书！
由于事关重大，两人不敢擅作主张，稍事讨论以后，决定交给尤墨定夺。
心情有些忐忑。
这可是比穆里尼奥私会阿什利科尔更劲爆的猛料，如果不能曝光岂不可惜？
“录音还在吧？”
不动声色地听完整个过程之后，尤墨的反应依然平淡，声音不起波澜。
马丁*泰勒激动的心情顿时有些没着没落，点头称是之后忍不住问道：“打算怎么做？”
尤墨难得叹了口气。
“好戏不怕晚，明天我做东，请温格吃顿饭。”
......
再度光临这间位于伦敦金斯顿区的花园别墅，温格的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不仔细看的话压根瞧不出来。
王*丹看人的功夫师从尤墨，颇得几分真传，即使看出来客人的心情不错，依然一脸严肃。从停车场到正门足有五十米的距离内只是客套了几句，压根没有热情洋溢的女主人范儿。
状况明摆着。
温格是以胜利者的姿态来接受议和的，虽然球队因此损失了一员大将，短期内面临震荡，但在主教练看来这是个重建秩序的契机。所谓的“杀鸡儆猴”，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对于一名拍了胸口却又拿不出有力表现，甚至被球员隔离的主教练来说，这是个难得的机会，能不能打翻身仗在此一举。
这种情况下任何真实情绪都需要很好地掩藏起来才行，否则会给人留下缺乏风度，没有容人之德的印象。
事实上温格在接受采访时否认了阿什利科尔被收买的可能，只是坚持认为切尔西人的金元攻势影响了这位英格兰当红小生。至于真实想法是否如此，谁也没办法确认，至少从明面上看不出来。
尤墨想要确认的，其实就是这件事。
如果温格只是想借机打个翻身仗，那没问题，他能理解主教练的心情，不会把高层内斗牵连到主教练身上。如果温格已经把怀疑上升到人格高度，为了兑现承诺而不再信任自己的球员，那两人的师徒之情将终断于此，一切都将画上句号。
不过想要确认这件事情，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难知心。
“这趟请您过来之前，忽然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时聊的内容，不知您还是否记得。”
客厅里坐定，客套几句后，尤墨开始忙碌他的功夫茶。为了不怠慢客人，他主动开口起了个头，把话题扯远。
这么做可以缓和尴尬气氛，也会让温格那颗跃跃欲试的心平静下来，思考一些东西。
三年时间并不遥远，发生的变化却足以翻天覆地，两人最初见面的情景也不难回忆，内容却需要抹去岁月带来的浮华，才能露出真容。
为了不打扰客人的思绪，尤墨的动作轻柔和缓，仿佛正在进行的不是以茶待客，而是催眠师在帮助病人放松。
思索中，温格的目光果然被吸引，整个人也明显放松下来，不再急于试探了。
于是有些好奇，问道：“每天都要练习吗？感觉和以前不太一样。”
面对不按常理出牌的主教练，尤墨脸上有了笑容，很浅，不注意的话很难察觉，“去年夏天从国内事务里脱身之后，觉得自己沾染了不少浮躁作风，就学起了茶道。刚好从那时起，家里客人来往不断，您知道，我是个爱显摆的家伙.......”
没说完被笑声打断了，一旁做陪的王*丹已经当了很久的花瓶，终于忍不住跳出来抢戏。
她老人家哪能藏住心事，既然存了看笑话的心理，就有些难以理解这种绕弯子的做法。事实上她对温格一直都缺乏好感，觉得法国人既抠门又不够沉稳，身为三军主帅却动不动喜怒形于颜色，哪能带领团队节节高升？
于是尤墨这种声称自己爱显摆的隐藏boss成了鲜明对比，足以证明两人的境界差距。
这让她的自信心补强了不少，颇有种通过虐菜找信心的意思。
虽然有些不太礼貌，但花瓶的好处在于冒失状态下仍然让人觉得很萌，就连温格这种见惯大场面的老江湖都觉得莞尔，笑道：“竞技体育嘛，爱显摆不是坏事，需要显摆的时候拿不出真功夫才让人失望。”
说完，不忘转头补充，“其实我能察觉的到，你先生口中的‘显摆’，只是一种对待生活的态度，一种让竞技无处不在，挑战无处不在的生活方式。”
“哦........”王*丹顿时收了浮夸心思，安静下来。
她确实有些小瞧对方了，温格当初力排众议把尤墨带到这支追求完美足球的艺术殿堂，看重的正是那种充满活力的思维方式与表达能力。与完美主义者追求精益求精的态度颇有几分相似，但在方法上要灵活的多，也不会拘于一时一地，更不会钻牛角尖。
事实上两人之间的共同点不止于此，身为主教练，急智能力要求很高，于是“直觉”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成了破开迷雾的武器，也是大师与匠人的最大区别。
场上形势千变万化，机会一晃而过，能在关键时刻凭直觉做出准确应对的家伙，才有步入殿堂的资格。
不过温格的缺点也很明显，多谋寡断这种性格显然适用于谋士而不是三军主帅。一旦搞错自己的位置，结果就会像今天这样，明明人在局中，却觉得一切尽在掌握。
所以给他一支上限不高，只能年年联赛争四，欧冠16强的球队，他可以勉力维持下限，甚至还能超额完成目标，培养出一批又一批青年才俊。给他一支可以笑傲欧洲战场，冠军拿到手软的球队，不出三年就分崩离析了。
当年那支49场不败的阿森纳队，正是源于维埃拉的负气出走才导致王朝没坐稳就陨落了。身为可以影响高层决策的主教练，他那句“人活着要那么多钱干嘛，还不都是三顿饭一张床”暴露了真实想法，最终导致他成了俱乐部高层的摇钱树，青年才俊的伯乐，成年球星的葛朗台，只能年复一年重复同样的故事。
说白了，就是胆子不够大，格局偏小，只能偏安一隅做个土财主，缺乏逐鹿天下的战略眼光与魄力。
和他一样，阿森纳俱乐部明明有上市的机会却白白错过，暴露的问题正是小富即安，宁愿节流也不愿意大举投入来开源，更别说冒着巨大风险来改变现状了。于是在温格执教的前十年内，阿森纳尚能与曼联分庭抗礼，欧洲足坛也是一方豪强；后十年只能甘拜下风，成为段子手调侃的对象。
时也，命也，把命运归咎于环境，显然不是强者所为。
正是清楚明白这一点，尤墨才没有寄希望于任何人，从加盟这支球队的第一天，就开始染指各种事务。扩大影响力的同时，把权力牢牢掌控在手中，对自己人从不吝于言行，对待敌人从不心慈手软。
温格原本是良师益友，现在却渐行渐远，走向了对立面。其中既有本身的性格因素，也有这货太过强势，所作所为超出绝大多数人的认知范围，很可能造成难以估量的严重后果，诸如此类的原因。
所以尤墨主动把病人请来把脉，看看病入腠里还是膏肓。
“如果没记错的话，当年是我非常好奇，问了你一些问题。”
第一杯茶下肚之后，温格开口说道：“内容是有关于各国足球的风格，目的是为了考考你的眼光与格局，是否像媒体介绍的那样神奇。”
听了这话，尤墨笑着点点头，没说话。不过在继续埋头忙碌之前，朝一旁跃跃欲试的王*丹努了努嘴。
小动作没有逃过对方的眼睛，温格刚要开口，记忆中的某个节点突然清晰起来，不由笑道：“对了，当时你也在场！”
王*丹得意地眨眨眼睛，开始越疽代苞，“是的，当时我也在场。您想知道在回去的路上，我们怎样讨论那趟英伦之旅吗？”
“当然！”
温格眼中光芒变得炽热，神情颇有些激动。
凭直觉，他感受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情绪在心中涌动，那些骄傲，愤怒，焦虑，失落，统统溜走了。他像个迷路的求道者一样，兜兜转转之后终于碰到了世外高人，于是在轻松的氛围中走出了迷雾，重归那条艰辛而又让人着迷的道路。
事实上他也非常好奇，不觉得自己那番称赞会让对方下定决心，宁愿放弃更好的待遇，更高的平台，加盟一支风格不搭的球队。
国际米兰，ac米兰，巴塞罗那，皇家马德里，拜仁幕尼黑.......无论哪支球队的竞争力，都不是墙内开花的阿森纳能比的。于是在对方决定转会之后，不但阿森纳球迷非常惊讶，媒体连声惊呼想不到，他自己也觉得想不通。
想不通归想不通，主动询问不是他的风格，也会让对方自我感觉良好，于是问题一搁就是三年，直至今时今日。
换成弗格森的话，早就揪着对方的衣领，问个底朝天了。
说白了，还是底气不足，缺乏豪门气场。
“墨墨告诉我，您不会花大价钱买他，因为他的年龄与身价不成比例，不符合您的价值观。”
王*丹笑着说罢，目光灼灼。
温格也笑，点点头道：“确实如此，有尼古拉的例子在先，我当时又看过好几盘录像带，觉得mo的特点比较单一，脚下技术也达不到要求，花一千万英镑太夸张了。”
说罢，又有些怀念，叹道：“即使他后来表现出色，帮助凯泽斯劳滕完成了奇迹般的赛季，我依然觉得他应该达不到尼古拉的高度。所以在报价上纯属试探，侥幸收购成功的话，即使不能融入球队，转手卖出也不会亏。”
王*丹听的很认真，可惜听完之后变了张脸。
笑容倏忽不见，下巴轻抬，声音有些冰冷。
“如果阿什利科尔是其它球队培养，并达到现在高度的，您会在这种情况下花重金买入吗？”
温格顿时一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