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六章 改天 六
伐燕回师以来,对于西军这个团体唯一的好消息就在于文臣辈对西军这个团体的牵制力量,越的薄弱了,原来随着西军的壮大,武臣团体掌握的实力在陕西诸路这一隅之地的不断膨胀,文臣就渐渐有些压制不住。[ (?[?[
后来就完全是靠着童贯的威望在那里维持,现在西军挟平燕大功而返,童贯编管楚州,再加上西军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伤亡牺牲,文臣辈更难对西军的事物插手,一切几乎都是西军将门自专,沿边军寨,更是不奉文臣辈号令。
就是刘光世扩军这等要事,基本上都是西军在自说自话,不过这个时侯,朝廷烦心的事情太多,对西军都有些顾不过来了,至少要将朝局理顺之后,才好慢慢再对西军下手,
在真实历史上,大宋朝廷根本没来得及,西军也还没来得及变成事实上的藩镇,还是出兵与女真血战,最后和大宋同时毁灭在女真人的铁蹄之下,后来的吴家兄弟,曲端之辈执掌陕西诸路连同四川,不过只能算得上西军余烬罢了。
各路军将各自守着自家地盘,整理恢复着各自军马,西军这个团体的精神领袖种师道就扶着老弱之躯,赶赴渭州治所平凉,他实在是岁数太老了一些,一到渭州就病倒在床,整个冬天都在养疾,也没见得好转多少,泾源军的事物也无力操持。
年前种师中从秦凤路赶来与兄长会面,除了与兄长度岁之外,就是帮着种师道打理泾源军的大小事宜,种师中虽然也是六十许的年纪,却比兄长身体好得太多,秦凤军泾源军两个重担担着,还要顾全西军全局,不时还得在兄长病榻面前探问,竟然是一副越忙越精神的样子。
西军上下也都以为,老种将要把西军这个担子,渐渐交到小种手里了,种师中虽然也是人杰,可是比起老种,性子刚烈,到老火气不减的他,却让人未免有点心里嘀咕,不如在老种麾下,怎么样都觉得安心,日子渐渐的就到了大宋宣和六年的一月下旬,天气在陕西诸路仍然显得森寒,在平凉节度使衙署当中,种家兄弟却在内室当中相对而望,面色凝重。
老种已经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靠在病榻之上,身上裹得厚实,每一呼吸,干瘦的脖子上青筋就凸起来,每一次都显得如此艰难,谁也不知道,这个老人到底还有多少生命力,可以经得起这样的煎熬。
种师中看着自家哥哥,想说什么却又忍下,最后勉强道:“兄长,你精神不济,还是先歇息罢,此事等你精神好一些,我们再商议就是。”
种师道勉强将身体支撑起来一些,轻声道:“不妨事,我还撑持得住,此事要紧,你来了这么多次,我总该给你一个说法,你对杨凌此人,到底做何想?”
种师中嗤的冷笑一声:“在燕地的时侯,如何就不知道此子胆大妄为了?借西军以成自家功业,本来就是为自家权位不惜一切之人,现在让晋阳神策二军生出变乱,以固自家权位,这还不是再平常不过的?这等人物,就不能让他在大宋居于高位!看在他平燕不无微劳的情分上,寻一风物秀丽州郡,让他呆一辈子就是,又何足论?”
现在天寒,许多将士不在营中,告假回家度岁——出征两年挣扎得性命回来这也是平常事,何灌又示意此次事急,说不得两月之内就得出,收拢军马,筹集粮草,准备辎重,千头万绪的事情,时间也紧张得很了,只要兄长点头,种师中就准备风风火火的操持起来!
却没想到,这事情在老病的兄长面前顿住了,种师道在病榻之上,反复琢磨着这番书信,又反复询问了一些汴梁传来的消息,最后只是淡淡的吩咐种师中不必着忙,先放着这件事情不去料理,自己到底就不就这个安抚制置副使位置,也是在两可之间。
这一下就将小种噎住了,每日前来探病,总要说服自家兄长一番,却为种师道推得干净,今日算是下定决心,非要找兄长拿一个说法出来,但是动问几句之后,看着老种这副老病不堪的模样,终于又不忍心,准备告辞退出,却没想到,老种今日却强撑着,动问起他对杨凌的看法。
种师中性子高傲,以功名自矜,和温文深沉的兄长相比,一点都不象,杨凌在燕地抢了西军风头,种师中就有点瞧他不爽,杨凌那点功业,还不是靠着西军出身的白梃兵支撑起来的?自家却贪天之功,俨然以平燕功臣自许,在汴梁搅动风雨,直算是什么东西?种家数代,多少子弟抛尸边地,如何就能让一个后起之秀爬到头上去?
好处足够,加上对杨凌一直潜藏的那点不屑愤怨,种师中意欲何为,在明白不过,
这次就坚定的站在旧党清流一系那里,出兵河东,将晋阳神策二军收归麾下!
老种半躺在那里,静静思索,随着每一次喘息,胸膛里面就跟一个破风箱也似,出嘶嘶的声音,看到自家兄长连转动心思都这般费力,种师中心下不忍,劝解道:“兄长,你就安心静养就是,某就替你主持一切了,难倒还怕我害了西军,害了种家么?”
种师道缓缓摇头,轻声道:“师中,你久在外镇,统领大军,性子难免就高傲一些,但在军中,什么事情都是你一言而行,什么事情,就看得简单一些了,我是从熙河开边,文臣辈勾心斗角的日子里面过来的啊,那时候几个叔辈的艰难,都看在眼中,此次的事,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自家兄长教训,种师中不好反驳什么,只哼了一声,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他长成时侯,种家气候已成,上面又有个大本事的兄长为他挡风遮雨,一路走来顺风顺水,长上们曾经经历的那些艰难反复,没有切身体验,兄长这番话,只是让他觉得大不以为然。
种师道伸出枯干的手,在枕下悉悉索索的摸索,最后取出一封书信,抖着手朝种师中递过来:“你看看!”种师中疑惑的起身结果,书信封皮上什么字迹都没有,已然被搓揉得有些旧了,看来是长途递送过来的,他拆开封皮,取出里面信笺,扫了一下落款就眼皮一跳,原因无他,落款正是此子杨凌!
种师中瞪大眼睛望向自家兄长,种师道仿佛递一封书信就耗尽了全身力气,靠在榻上闭着眼睛解说:“平燕回师之后,我与杨大人议定派有专人往还联络,有他顶在前面,我们才能安稳的在陕西诸路将养元气,正因为如此,这联络一直未断,这书信是才送到的,你看看就知道了……”
兄长虽然解释了,种师中心中震骇仍然丝毫未减,现在兄长病卧在床,泾源军一切事宜都是他代拆代行,这平凉城可称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他的眼睛,结果还有杨凌遣来密使为种师道所安排的人接引,一直将书信送到种师道的病榻之前,而他却毫无所闻!
这个时侯,种师中才恍然明白,为什么西军上下,对种师道的号令,从来都是凛遵,对他这个弟弟,却有些阳奉阴违,除了秦凤军之外,他在其他军中并没有太深的影响力,老种哪怕躺在病榻之上,只比死人多一口气,还是具有着他所不及的对西军的掌控能力,整个西军,还是这位老种的天下!
种师中吸口气,不再说什么,认真看这封杨凌送来的书信,信上落墨不多,就寥寥几行字,“远望西陲,老种相公想必清吉,汴梁多事,此次生波,非只对杨某一人而已,矛头所向,无非嘉王,然则储君势力大张,圣人在上,又做何想?此辈恐使力太过,宁无后患?此间事,尚未盖棺,老种相公安居泾源,可坐观也。”
种师中默默看完,沉思一下,抖抖信笺:“这是什么意思?这番话就要让我们坐着不动不成?”
种师道仍然闭着眼睛:“还说得不够明白么?此次旧党清流辈行事,就是要让杨某人与嘉王都再不能复起,圣人在上,岂能眼睁睁的看着人臣辈离间天家亲情?这事情,不是我等这外镇军将所能轻易插手的啊……”
此次汴梁生波,就是朝中格局变动,围绕在太子身边的旧党清流辈反攻倒算,借着杨凌引的河东变乱事想一举奠定太子地位,矛头直指嘉王,最后达到其掌握朝局的目的。
政治经验深一点的,多少都能看清楚其间深浅,可是要在政争当中争取好处的,如何又能不冒风险?眼下朝局的确是到了旧体系维持不下去的地步,必须有所改变,旧党清流辈再也遏制不住,将再度回返朝堂中心,早些站队,将来就多一分好处,就算有些风险,也顾不得了。
此等机会错过,下次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侯!
旧党辈自从元佑之后,实在被压抑得太久,所以此次才不管不顾,锐意行事,小种自然也多少知道些这场风波背后的事情,可是在他看来,这又如何了?有什么事情,也是何灌辈顶缸,算帐算不到西军头上,而随着西军实力更张,估计此事将来再翻过来,也未必敢对西军如何,时局变易,现在西军处境也颇为艰难,不争取这个机会让西军实力再壮大一些,难倒就等着这样渐渐衰弱下去不成?
听到兄长这句话,小种当下就是冷哼一声,昂然道:“这又如何?收编了晋阳神策二军,河东再入我手,谁又能动得了西军了?”
老种猛的睁开眼睛,怒喝一声:“混帐,你这是要做藩镇么?种家五代数百子弟抛尸沙场,就为了成全你的野心?”
这一声喝凛然有威,目中更是精光四射,老种在病榻上踞坐,哪里还有半点生病的模样?
自家兄长动怒,种师中还真不敢硬抗下去,却又不甘心,重重的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说话,看着头也白了的弟弟这般闹别扭的样子,老种心下也软了,靠回去疲倦的道:“这水太深啊,谁也不知道圣人会有什么决断,就算一切如常,顺利平了河东乱事,收编了晋阳神策二军,可西军也是再度树大招风了,朝局稳定之后,下一步还不是要对我辈着手?到时候,我眼睛一闭不理事了,你又怎么办?难道真的想自立为藩镇?陕西诸路本来贫瘠,靠着整个大宋支撑才养起这些强兵,难道你能自决于大宋?”
“这次西军实在是伤了元气了,需要一段时间韬光养晦,将养元气,有人顶在前面,随他们就是,西军实力养起来,将来遇有大战,还能派得上用场,不然就是一触即溃的下场,多花些心思养兵练兵,比什么都强……”
种师中沉吟一下,缓缓摇头:“兄长在上,我一直都听你的,这次恐怕就不能再赞同兄长的意思了,就算圣人有保全三大王的意思,旧党势力大张也是明摆着的了,将来掌握朝局也是很可能的事情,这次我们不从他们行事,西军岂不是更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要将养元气,就要朝中支持,从他们意思行事,就是最好的法子!”
“而且朝中对陕西诸路的支持大减,要尽快恢复势力,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晋阳神策二军能化入西军当中,更得河东路资源以为支撑,岂不是事半功倍?军中将领如果明白内情,也应该是做如此想罢,难道兄长就为了此子,硬压着全军不成?那时候,西军上下又对兄长如何想?”
这番话说出来,竟然是老种难以驳斥,他睁开眼睛,张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颓然摇头,种师中也不再度开言逼迫兄长,只是目光炯炯的看着老种。
良久之后,老种才靠在榻上闭目轻声开口:“无论如何,还是谨慎些罢,就算是要跳到旧党辈这条船上,等几天也不迟,别人一请就巴巴的上钩,未免也让人看得太轻了一些,面子上的辞让还是要做的,稍稍耽搁个半月功夫,总不成问题罢?杨某人随信而来,还有五十万贯的债券,你看着分下去罢,让诸人稍稍贴补一下,就不必那么急切了,就这个条件,还依得你这个兄长么?”(未完待续。)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