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二章 大风起兮(二)
昨夜杨凌别业起火,烧得只是一些应奉天家库房而已,总体而言,杨凌还是一个只要有条件,对生活品质还是比较讲求的人,当然要是没条件必须顶硬上的时侯,他几个月带领麾下儿郎嚼冰卧雪天天粘在马背上也能笑眯眯的。
南门外别业自从来到汴梁入居以来,经营了这么长时间,上下水铺了,地板换了,采光改善了,格局调整了,再加上各种运动场所可以疏散筋骨,还有可容纳数百亲卫,数百匹马的各种设施,甚而还有用来瞒过马小英眼睛去偷婢女的密门小道,实在已然让杨凌住得颇为舒服,能保留下来自然就尽量保留下来。
昨夜一场大火,烧得烟焰腾天,不过是将离别业还有点距离的库房全都烧个干净,为了火势大一点还加了干柴石脂,火光映亮半个夜空之余,自家别业却未曾受到什么波及,无非就是铺满了飞飞扬扬而下的劫灰而已。
烧了迎奉天家的外库,不仅顺利卷起了乱事,还打定了主意一文钱也再不迎奉给新君了,要查账找乱军去,此时此刻,不知道多少神策军的新军汉正在黑云都亲卫带领下忙碌,重新打扫布置,收拾火场,临时搭建一些席棚,布置为人暂时休息的所在。
这些军汉,从事什么行业的都有,一声号召,让其自报拿手的行当,顿时就召集出这么多专才,转眼之间就将多少是一片狼藉景象的南门别业收拾得干净济楚,再把丢失的一些家当置备齐,杨凌马上就可以再搬回去住。
这么多军汉忙忙碌碌来去,还自发的有班头领工在调配人手,排定秩序,黑云都亲卫那些壮健汉子只看得张目结舌,插不进手去,说实在的,这些前拱卫禁军军汉,多是三十左右的人了,而且汴梁沉浮日久,从事百般生计,市井气或多或少都有。
除了不多一部分之外,并不是编练之后,就能耐苦听号令,悍不畏死,不过现在看来,倒是可以编练成专业的辅助部队,做些战勤工作,一部留守汴梁,也称得上是人地相宜,军汉在这里忙碌,还有数十名黑云都亲卫簇拥在这别业的内院之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万分。
就是在那里忙碌的神策军军汉们不时都偷眼望去,杨大人从马前街奉赵佶就在这内院当中,汴梁城中,从二月初二那日开始的兵荒马乱景象,总算是过去不少,一场残冬初春的小雪从天色还未曾亮的时侯就簌簌而落,随风翻卷,将汴梁城又笼罩在一片银白当中。
昨夜乱后痕迹,似乎就为老天爷缩掩盖了,大多汴梁居民,只要家中有柴有米的,还是谨慎的闭门不出,可是那些升米把柴度日的人家,却还是要出来寻生活,正店闭门,一些小食肆遮遮掩掩的还是开张,大些的瓦舍重门深锁,半掩门子却帘掀一角,柴社不开张,却还有四郊乡民挑担叫卖,有些卖饮子的汤坊也悄悄开门,却在水牌上贴着莫谈朝事的招子。
开封府在乱事那夜星散的衙役快手,也招揽了大半回来,组织城中保甲收拾城中大大小小的火场余烬,将皇城御街空场里四下丢弃的多少杂乱事物收拾干净,据说是西府从应奉天家内库当中临时调了一批财货出来,由开封府按照往日规矩,凡是家中有孤老的,揭不开锅的,寻不到生活的,计口发三十文,算是新君恩德。
百姓如此,在汴梁服官之辈腿脚就勤快了许多,他们消息自然比百姓要灵通得多,知道既然内禅事定,近期内就再不至于如前夜一般惊乱全城,人人惶恐身家不保了,现在最要紧的反而是赶紧弄清楚朝中风云变化,看自己能不能保住现在地位,或者就是能不能更进一步。
往日这般天气,大宋臣僚向来是洒然得很,当在家中高卧,去衙门画卯都懒得,午后更是设上古董羹,暖上几角酒,召来三五小娘,呼朋唤友,高会清谈,不过此刻,风雪当中,这些大宋臣僚一身官服,或带元随,或轻车简从,都早早去了各自衙门,互相攀谈打听动问,各色各样的消息传得四下乱飞。
至于朝中那些有数重臣府前,拴马桩上不知道套了多少座骑缰绳,照壁前不知道停了多少车子,等候接见的臣僚门口传舍坐不下了,还站到了外间去,也没有一个人嫌冷嫌辛苦,要早早离去的。
除了这些奔忙钻营角竞之辈,还有不少落魄之家,多少勋戚高门,现在都是府邸四门大开。才换了赤红新号衣的军汉们进进出出,将大小箱笼器物一样样搬出来。监督之人,既有皇城司使臣。亦有内使模样阉人,还有头戴黑羽毡帽的军将,甚至连球市子聘请的多少帐房先生都召来计数。
府邸中人,下人遣散归家,姬妾子女亲眷,都哭哭啼啼的在收拾不多的东西,现在尚能暂居几日,等朝廷处置一下来,家主若死,自然万事休提,各走各路罢,若是侥幸不死,还得和家主一起,千辛万苦在军汉押解之下,赶赴远恶军州烟瘴之地了此残生,谁知道能不能挣扎回汴梁这花花世界!
这些勋戚家中,不少姬妾是典来的,这个时侯厚道的就自家取了私房赎回年限未满的典契,不厚道的就倦了细软私逃,跟着失踪的往往还有什么马夫车夫小厮之类的精壮后生,一时间不知道上演了多少出悲喜剧,既有落魄人家,便有得意之人。
汴梁街市当中,一队队换了崭新赤色袄子的军汉在军将率领下四下巡视,这些军汉,多是面目粗砺黧黑,就是往日生活在汴梁最底层的前拱卫禁军军汉辈,现在一个个都昂首挺胸,脚步轻捷,奉号令整齐行事。
虽然仓促成军,也远远不到能临阵而用的地步,可比起往日大家看惯了都门禁军惫懒模样,简直强到了天上去,这些军汉身上穿着的袄子,上面还有一道道压痕,还带着霉味,全是从府库当中搬出来的。
一年年下来不知道在武库当中积了多少,开销了多少支出,却只是在那里落灰,手中器械也是全新,腰上也带了新腰牌,上面来不及烫字,只能先用毛笔草草写就,要是有人瞄一眼却看不清,这些军汉也总是得意洋洋的拍着腰牌:“俺们是神策军!是晋王的亲军!打下燕京的军马听说过没有?就是俺们!”
神策军汴梁中人也许还有不知道的,可是晋王杨凌,此时此刻京城中还有谁不知道?昨夜平乱,救太子(本来是擒拿太子,可是昨夜之事如今就是成了太子为乱军所逼迫,晋王剿灭叛军,救太子于乱军之中的版本),圣人内禅之际,亲口加封到如此地位,更领西府枢密使,,河北河东两路宣抚使,名位权势,集于一身。
此人更是平燕功臣,无敌统帅,起兵以来,更有财神之目,过手钱财何止数千万贯,从此人在平燕军中出现,至此不足三年,如此际遇,当真是足以让风云色变,当然到了如此地位,前面已然都是绝路,将来如何,实在难料得很。
不过现在这位晋王正是薰灼的时侯,新君对他都小意应对,更有神策军爪牙密布都门,这些话,也就藏在心底就是,看将来罢………
只怕这晋王,善始却难善终啊……
杨凌既然在汴梁打出了神策军的招牌,那么就必然要有屯驻之地,原来城中如金水桥大营等处,或者地方逼窄,或者七零八落,都门禁军,自然久矣不用这城中大营,军将不论,就是底层军汉,也都在汴梁有家,且各有营生,谁耐烦在大营里面立规矩?
王禀率领万余胜捷军入屯金水桥大营,花了好大功夫才收拾起来,而且操练也无法进行,四下里每日市声环绕,亏得胜捷军在汴梁耽搁的时日不算长远,要不然在这等环境下,尸山血海里面杀出来的胜捷军也得废了,饶是如此,在全军振旅北上河北之际,也有十余名西军出身的军将脱队,另外在汴梁谋差遣去了。
汴梁城外原来禁军所驻泊的大营,也是差不多景象,离城近的,多被占据,就算还空在那里的,也是离汴梁城甚远,没什么利用价值的,而且也久矣无人入营,军将士卒,各有各的营生,荒废颓玘不堪。
杨凌既要一个可容至少数万步骑整然入屯的大营,又要离汴梁城足够近,干脆就选在了南薰门外,既可以遮护现为赵佶行在的别院,又可以就近震慑汴梁,至于地方,从都门禁军军将手中没收的产业甚多,南薰门外也颇不少,当下就全部征发了,建筑荡平,正可为新大营的建设材料。
原来汴梁城中各武库积攒的军资流水般的运出来,都朝着此间集中,短短一日,南薰门外四五里处临百岗冬雪盛景不远处的一处空旷所在,就成了热火朝天的大工地,原来此间临南临广济河,东依百岗,原来是都门禁军一片水利磨坊群所在。
春夏水大之时,每日磨坊里面磨面榨油椿米,忙得不可开交,也是都中一个屯粮库房所在。繁忙时侯,这里为禁军军将占役奔走的军汉,何止数千,每年都有数十万上百万石的粮米从此间过手。
周遭民居无多,只有一些做在这里占役军汉生意的小商铺,无非都是临时搭起的一些棚户而已,现在广济河封冻,磨坊关门,就连商铺里的人也走得精光,冷清得鬼都不上门。
杨凌老实不客气的就选中了这个好地方,扰民少,地方广大,地方安静便于约束军伍,因为要转运粮米所以交通甚为方便,到处都是通途,当下就选为南关大营营址,此时此刻,在冰天雪地当中,南关大营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原来磨坊,都被拆除,所用木料,可以用来建新营舍的都被选出积储,其余边角料修整之后,就沿着大营四下开始布设寨栅,设立鹿砦。
冬日正好夯土,大营四下都在挖开壕沟,一边用以取土,一边便以此作为寨濠,在只是略有模样的寨濠与寨栅之内,留出了夯土寨墙的位置之后,里面就都是屯兵的所在,距离已然用石灰划分出来,留出调度兵马的通道与防火间隔。
营中还选出了打井的地方,虽临广济河,但是营中仍要有取水处,防止被围营中,断绝水源,现在这些屯兵所在,一队队的车马运来了簇新的牛皮帐篷,堆叠得跟小山也似,也有军汉开始搭建这些营帐,留出的屯兵区域是如此广大,哪怕屯驻三万步骑,都绰绰有余,其他地方营帐还只是才开始动手搭建,但是中军营帐已然搭建完毕,占地颇大,十几个头号牛皮大帐连成一处,帐外各色旗号密布,中军司命之旗五方五位旗号传令牙旗。
按军中规条布列,都在寒风中猎猎舞动,在屯兵区域迤西,百岗脚下,又是一大片空地,这就是留出的校场了,司命号台还未曾搭建,现在只是一片空旷中风卷雪动,颇有三分肃杀气象。
如此所在,作为屯兵练兵之所,比起汴梁城中风花雪月环绕,何止强过十倍?现在在南关大营中忙碌的军汉,人头涌涌,也有数万人之多,前拱卫禁军军汉,现在流散在汴梁城中的,这些年下来,不过还有二三万人。
虽然当夜参与乱事的,杨凌一发都收了下来,但是挑选之后,最多还剩万人,不过这些前拱卫禁军,现在已然成为了杨凌麾下仅次于神策晋阳军的最为可靠的团体之一。
换句话就已然是杨凌的利益共同体了,不管是无意再在军中服役的还是自知肯定会被裁汰下来的,都到了此间参与建设南关大营劳作,没有一个不卖气力的,甚而还拖家带口,将能干得动活的亲眷,都带了过来。
在这里做一天,便有一天工钱好领。将来更可依附神策军这个团体觅得更好的生路,如何能不当成自己事一般?还有人自家不能上阵了,却将家中年轻子弟领来,想让其投入军中,博一场富贵出来,若说昨夜是不得已,现在却是全心投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