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探视

  池棠醒来的时候,脑中兀自盘旋着那一对青绿sè的眼眸,心里突突直跳,总觉得有些不妥之处,刚有些回过神来,就嗅到一股浓郁的饭菜香气,转头一蕤和薛漾早已起了,嵇蕤正用着早膳,薛漾则正在将昨晚路夫人赏赐的金银点着数。
  棠起身,嵇蕤笑着拍拍身边的坐垫,招呼道:“起啦?快来吃吧,这膳食刚送来一会,当时得沉,不曾唤醒你,你的这案就给你放这了。董二公子还专门派人来带话,说是今天又有许多杂务要处理,一时不便来陪,叫我们安心休息,这下好,咱们今天可就方便了。”
  池棠穿衣下了榻,口中道:“这董二公子倒还不缺礼数,也是,昨天那么大的事,一个下午哪里处理的完?今ri还有得忙呢。”
  榻前架上的盆中还盛着干净的热水,显然董琥着人服侍的甚是周到,池棠就着热水略洗漱了一把,便走到食案前,挨着嵇蕤坐下,上放着些菜蔬肉脯之类,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汤饼,还有一尊香喷喷的米酒。池棠回想昨ri身为府中仆厮,犹得起早入山砍柴负薪,今天却已是座上之宾,主家竭诚厚待,不过一ri之判,际遇大别,不禁恍如隔世。
  池棠还真有些饿了,这几个月来混身为仆役,只得一ri两餐,一直未得大饱,昨天从下午到晚上,先是与嵇蕤薛漾深切攀谈,又是与路夫人董公子叙说繁絮,还出了董小姐拜师不允的事,酒水倒是用了不少,腹中却未曾落下什么食,现在饭食香气直入鼻端,着实感觉饥肠辘辘,当下举箸开食,稀里呼噜连汤带水的吃起汤饼来。
  “池兄先吃着,到午间我们师兄弟随池兄去妇人。”嵇蕤说道。
  池棠抬眼疑问:“为何要在午间时分去?”
  嵇蕤笑笑,挠了挠颌下短髯:“听刚才外面人说了,午间庄上所有男丁都要去仓廪处归粮置粮,想是昨ri祁山盗闹下的残局,要去收拾。这不正好?庄上没什么人,那妇人也不用去,方便我们行事了。”
  池棠点点头,没说什么,他注意到嵇蕤吃的很干净,案上汤饼碗里连一口汤都没剩下,案上的肉脯菜蔬也是盘中罄尽,正一口一口啜着尊中米酒,全不是江湖上豪侠吃食的铺张模样。
  “四师兄,点算清楚了,你我这次总共得了五百金,三万钱,这董家还算阔绰。”薛漾将金银归置好,忽然说道。
  嵇蕤回道:“好,都放在一处,回头沿路还是找地方把钱买些粮食带回去,这世道,钱做不得数,一旦再打起仗来,还是粮食最紧要。”
  池棠心中疑惑,一边大口吃着案上菜肴,一边说道:“嵇兄,我还有些不解之处,还请嵇兄赐告。”
  “池兄请讲。”
  “我和薛兄都是慷慨豪迈之人,大有侠义之风,我与二位一见如故,不当二位是外人,就直说了罢。二位昨ri仗义出手,相救全庄,本是侠士风范,只是为何老夫人赐予金银为谢,二位却毫不推却,欣然收下?如此所为,可不像侠士之行了。”池棠一口气把话都说了出来。
  嵇蕤和薛漾对视一眼,都是一笑。薛漾没说话,继续将金银放入包裹之中,嵇蕤则道:“池兄的意思,侠士就该施恩不望报,视钱财如粪土了?”不等池棠接口,嵇蕤又笑道:“有道是穷文富武,似乎好武任侠之人都是家道殷实,温饱不愁的。不过我们乾家不是这样,我们一无家世为佑,二无官府作庇,走商行贾没本钱,劳作耕种没田业,况且我们也不善此道,乾家八百年流传,靠的是斩魔除妖之能,拿什么填饱肚子?实不相瞒,我们替人伏魔降妖,都是要收些酬劳的。再说,我等拼却xing命解救他人威厄,他人给些酬谢之礼,也是人之常情,我等又何必故作超脱?”
  池棠想了半晌,不得不承认嵇蕤说的极为在理,远的不说,那ri自己从长安遇妖后一路逃奔返国,又为什么要混入这董府为仆役?还不是饿的走投无路所致?自己以前都和江湖上有家有业的武林大豪为伍,确实一直没有考虑到这方面,自己终是还有些世家子弟的脾xing。
  嵇蕤还在说着:“我等也不好和伏魔道上的那几家比,天师教五老观都是道家名门,自有信徒奉赠为施,而鹤羽门紫菡院这些都是自有基业,尤其是紫菡院,院里都是些貌如天仙的女子,不知有多少世家子弟往里砸钱,ri子过的好着呢。”
  这是池棠第三次听他们说到紫菡院了,不禁奇道:“什么紫菡院?是ji院?”
  薛漾忍不住,“哈哈”笑了出来,嵇蕤一怔,忙做个噤声的手势:“不是不是,不可乱说,紫菡院虽然全是美貌女子,但全是些jing修玄理术法的女剑士。不过池兄你想想,还有什么比美女更吸引那些世家子弟的?偏偏这紫菡院在凡俗世人是一个道观,于是嘛,就是不少士子名流借清修之名,老往那处去,见美女不能白去呀,他们身家又阔绰,自然带去的都是厚礼了。嘿,那紫菡院主也真不简单,别人送的礼,她照单全收,不过最多就是陪来人饮一盏茶,略说几句话,别的,想都别想,门下的女弟子也一个都不让别人见。可也怪了,就这样,想去紫菡院一近芳泽的人倒更多了,唉,女人长的美,就是占便宜。尤其的,反而更想
  池棠目瞪口呆,他忽然想起了江南士族世家盛传的一个所在:“你说的……莫非是栖梧山庄?”
  嵇蕤一点头:“嗯,凡世间紫菡院是叫这个名,你原来也知道。”
  池棠一拍脑门,江南士子名家,谁不知道栖梧山庄?山庄庄主晏菡君似乎是前朝贵胄之后,避世出家,也不知怎么,竟和朝廷南迁时的王室有了牵扯,天子御敕栖梧山庄,受皇家庇佑。这晏菡君人称紫菡夫人,据说容颜旷美绝世,多少名家士子挤破了脑袋要入去一会,以见佳人一面,不过那晏菡君即便见人,也只是面罩轻纱,难见真颜。但单美身姿和莺啭之声便已令前去拜望的士子们sè授魂与了。池棠当年听到这些传闻,只是付之一笑,怎知这栖梧山庄竟然便是嵇蕤口中有伏魔降妖之能的紫菡院?
  嵇蕤一脸惊诧之sè,笑道:“池兄也不必奇怪,这样,此间事了,我恰好也有事要去落霞山紫菡院走一遭,池兄既然愿为伏魔同道,便随我们师兄弟一同前去,而后再同回乾家本门。”
  池棠想起昨ri听到他们师兄弟的交谈,什么一个锦屏公子紫菡院一个女弟子,要强求成亲云云,那什么锦屏公子还是个妖怪,不禁大感兴趣,立时答应:“好,正要随你们”
  薛漾此时已将金银钱财整理好,放了老大一个包裹,池棠又笑道:“这般厚赐虽然丰厚,只是未免太多了些,拿着可真不方便。”
  薛漾还是那副淡然若定的神情:“这算什么?二师兄那次才算厉害呢。”
  池棠说了一半就不讲了,脸上有些忍不住想笑出来的神情,不禁很是奇怪,这里嵇蕤已经笑着解释道:“哦,六师弟说的是我们那个二师兄,他那次替一处山村除了一个为害的树妖,那村里众人自然要谢他,偏偏村里没什么钱财物事,就只有些粮食,我们那二师兄也不客气,全收下了,两百多里地,又没个脚力,他竟然一个人全都扛回来了,你猜有多少东西?哈哈,近一石的米,二十斤的肉干,这还不算,人家山里刚打了头野猪,他也要了,还是整整一头……”说到这里,嵇蕤和薛漾两个忽然都哈哈大笑起来,想是想起了当ri师兄背着猪,扛着大袋小袋的情景。
  池棠们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很是无感,一脸茫然之sè。
  嵇蕤笑得短短续续地继续道:“你想啊……一个红脸胖汉……身后一头死猪……獠牙从他脖子边上伸出来,二百多里的山路啊,二……二师兄脸……脸都憋紫了……”又笑得打跌。
  池棠没想到两个人笑的跟孩童似的,只好也陪着傻笑了几声,然后赶紧转移话题:“你们一共几个师兄弟?”
  嵇蕤和薛漾还是笑了好一会儿才止住,嵇蕤擦去眼角笑出的泪水,歇了口气,答道:“八个。池兄等跟我们回去全认识啦,哦,师父和三师兄你,他们出去两年了,一直未归。现在本门是大师兄掌管。”
  池棠奇道:“不知尊师何人?能授出二位这般武艺的弟子,只怕修为还要在我等双绝五士之上。哦,两年未归,现在天下兵荒马乱的,你们就不担心出了什么意外?”
  嵇蕤摆摆手:“放心,决计不会,池兄去本门知道了。”忽然一天sè,“哟,差不多午时了,池兄吃好了没?吃好咱们该去。”
  池棠早将案上饭菜吃尽,听嵇蕤如此说,忙将尊中米酒咕咚咕咚几口灌了下去,然后一抹嘴:“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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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棠带着嵇蕤薛漾在翠姑面前出现的时候,翠姑显然吃了一惊,待池棠时,才红着脸笑道:“怎么是张家兄弟?我差点没认出来呢。”
  池棠自己身上穿着的锦衫华服,确实和当初一身粗襟麻衣的装束有天壤之别,苦笑着道:“此间公子非要我穿这个,唉,真是不如粗衣穿的自在。”
  翠姑也认出了嵇蕤和薛漾,忙欠身道谢:“昨天可真是幸亏你们几位了,若没你们,我们庄还不知要遭多大的殃呢。”又注视着池棠:“张家兄弟,你竟然还是身怀绝技的大侠士,大英雄,难怪……难怪……”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话语,脸上羞的更红了。
  池棠笑道:“嫂子过奖了,我也是感念这些时ri在董庄大伙儿对我的照顾,这不,来子,哎,三哥和宝儿呢?他们不在?”
  “哎呀,三位快坐,难为张兄弟还想着你嫂子。我给你们沏杯茶来。屋里简陋,不成体统了。姚三早上就被周管家喊过去了,宝儿也出去顽了,家里就我一个人。”翠姑招呼三人,甚是殷勤。
  池棠知道姚三多半是去仓廪处置粮了,趁着翠姑转身沏茶的工夫,池棠对嵇蕤薛漾二人使个眼sè,意示询问。
  薛漾盯着翠姑背影,皱着眉摇了摇头,嵇蕤也摆摆手,满脸疑惑之sè。
  “怎么回事?”池棠悄声问道。
  嵇蕤也虚着声音说道:“此间左近有妖气,但是不在这女子身上。”
  “嗯,这董庄上弥漫的妖气就在此间,决计不错。”薛漾也轻声说道,吸了吸鼻子。
  “什么意思?”池棠刚问一半,翠姑已经笑着端过三碗茶来,三人忙一迭声的道谢。
  “家里简陋,张兄弟和二位尊客可多担待些。”
  “哪里哪里,嫂子,我近ri便要离开此处,怕是教不了宝儿习字了,这里是些银钱,特奉赠嫂子,也为宝儿请个先生来,别误了前程。”说着,池棠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来,放在桌上,这是池棠找的由头,也使此来不至突兀。
  翠姑顿时推却:“这如何使得?张兄弟快送回去,家里孩子的事自有办法cāo持,哪能用张兄弟的钱。”
  “哎,我们行走江湖的,四海为家,用不着这些钱,嫂子勿以为念,若是再推辞不受,便是瞧不起我张五啦。”池棠自然早就准备好了说辞,他也确是真心实意,无论翠姑身上有没有妖气,这些银钱都是要送给她家里的,也算是为宝儿尽份心意。
  翠姑这才红着脸收下,默然了半晌,忽然道:“张兄弟,嫂子这里也有个东西,送给你,往后你离开此处,也好留个念想。”
  池棠拱手谢道:“那可多谢嫂子啦。”翠姑眼神脉脉在池棠面上一转,起身进了里进。
  嵇蕤捅了池棠一下:“嘿,这妇人对池兄好像蛮有情意的啊。”
  池棠挠挠头,这嵇蕤怎么变的跟阎管事一个德xing了?赶紧转移话题:“妖气在此处,又不在她身上,是什么意思?”
  嵇蕤环顾了下屋内,轻声说道:“董庄妖气所出确实在此间,但不是这妇人身上传出的,妖气所源另有他处,多管便是屋内的什么物事。”
  正说之间,翠姑掀帘又入,手里捧着一个锦盒。
  “娘,有客?”宝儿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宝儿,来了?”翠姑笑道。
  池棠听出宝儿的声音,忙喊道:“宝儿,是张叔。”
  与此同时,就听嵇蕤薛漾忽然喊了出来:“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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