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雄势神威
伊貉铜面具下仅余的右眼陡然光芒一闪,身体也不自禁的凝立得笔直,不只是他,另外几位大司马府的剑客也同样露出了赞叹惊讶的神情,自从知道池棠就是名满天下的负剑士之后,他们当然不会太轻视他,但也存了考量比较之心,都是武学的大行家,对这一方面一向挑剔得紧,自视甚高,在他们眼中,唯有首席高位的驭雷惊隼韩离才配得上他们的尊重,这个池棠倒底有什么过人之处,能与惊隼剑客比肩?
直到现在看到了池棠迅如虓虎,势若炎龙的滔天战力,他们才发现,这位面容丑怪,其貌不扬的负剑士竟然似乎还在惊隼剑客之上。他那天在路上行进时说的话没有错,降妖除魔也好,斩将杀敌也罢,大家都可以看到的……现在,他们看到了。
只有韩离保持着轻素雍然的表情,甚至嘴角还淡淡的现出一丝欣赏的笑意,在他心中,池棠拥有如此的能为根本就在意料之中,集卓绝剑术、乾家道法以及上古神兽元灵的三大无上修为于一身者,几若大罗金仙之威,又岂是总体上还只是刚踏入伏魔术门槛的自己可以相提并论的?
当然,这方面是韩离过谦了,只论剑术武艺,临昌负剑与西平驭雷一向便在伯仲之间,所不同的是池棠此时的火鸦神力已臻大成之境,也比韩离多锤炼了些时日,更多了些奇遇造化之功,一旦运使而出,此等焕然威势落在旁观者眼中,自然便觉得凛然心惊,更胜雷鹰神力之景了。
……
卷地而来的热浪使那匹白色骏马经受不住的人立而起,嘶鸣不已,慕容暄早骇得面色惨白,再不见平日里自矜优雅的笑意,心中怦怦乱跳,不仅早忘了抵御防范,便连端坐马上的身形也因为坐骑的突然人立而晃了几晃,险些掉下马来。
“呼哧!”一旁的阿勒闵最先做出了反应,他毕竟是功力精强的高明武人,虽是被池棠的博荡之势惊得愣怔了片刻,然而倒底长期身为伏都王贴身近卫,忠于职守的下意识反应暂时驱走了心底的惊悸,他从马背上弹身而起,锯齿开叉的弯刀裹着一层嚣锐的劲气,毫无花巧却又迅疾无俦的斫向了火焰光影中的池棠,只是第一击,他就是全力施展,不放半点空处。
池棠却似乎懵然无觉,疾冲向前的身形没有任何滞慢,只是在锯齿弯刀堪堪及体的刹那,双眉一轩,口中厉声低喝,云龙剑猛的翻转,剑身赤红色光焰陡然一盛,阿勒闵被晃迷了眼,根本没有看到池棠做了什么动作,只觉得持着锯齿弯刀的手腕陡然间巨震,而这股巨震之力瞬间遍及全身,浑厚无匹的滚热力道将他纵跃向前的身体高高的抛起,而后又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重重的坠落而下,身体与地面相撞,掀起了一层沙土,阿勒闵晃晃脑袋,支撑着想要爬起身来,却忽然喉头一腥,一口鲜血噗的喷出,溅得四下星星点点,更觉得全身剧痛,仿佛散了架一般,待他眼神枯黯扫视,赫然发现手中所持的锯齿弯刀只剩下了一个刀柄时,慌惧悲寂齐上心头,身体倒底还是颓然倒下了。
如果是面对面各以武艺技击之术相博,以诡异迅疾弯刀刀术见长的阿勒闵自然与池棠有一战之力,只看他昔时勇拒莫羽媚全力一击,前番速斩捉妖师唐綝的身手,便知他已臻当世第一流高手之境。然而高手相争,只在分毫之间。那池棠催谷全身功力,振威挟势而至,即便阒水神尊之能,又或虻山千里骐骥亲至,亦不敢直撄其锋,而况阿勒闵乎?偏他护主心切,在气势受制的情形下匆促出手,又是逊了一筹,哪里遮拦得住?兼且池棠云龙宝剑乃是旷世神兵,附有火鸦玄力便愈加相得益彰,而阿勒闵运持身法所含的鲜卑巫术灵力在上古火鸦的滔天神力面前,更是无足道哉的隔靴搔痒,几番层层相克,时乖运舛,所以池棠只一击,阿勒闵兵断身坠,一败涂地。
说时漫卷累牍,那厢动时却是电光火石,须臾之间。池棠云龙剑一横,震飞阿勒闵,手上动作却绝无拖泥带水,顺势向前一送,带着赤红光焰的剑锋早已伸出,燃烈光影直扑马上的慕容暄,慕容暄惊得呆了,心下一派骇然自问:阿勒闵一招被败,我又挡得几合?
玄色光气倏的一闪,马背上的慕容暄忽然消失,蕴着焰力的剑尖刺了空,池棠皱了皱眉头,身形顿止,熊熊炽旺的火焰转瞬间散去,昂然站在原地,云龙剑维持着刺出的姿势,目光警惕的扫视着四下。
他不是残虐好杀的脾性,此招只针对首恶慕容暄一个,因此及时收力,倒放过了慕容暄的座下骏马,而这匹无主骑乘的白马兀自感到脖项边滚烫的热力滑过,咴溜溜嘶鸣着,奋开四蹄远远的奔开了。
池棠的视线只是略一凝神,剑尖应感猛的一扫,一串火球从剑身射出,在侧边灌木重掩处轰然炸开,火花四溢,现出两个身形来,正是那慕容暄和光头的嚓玛两个,而嚓玛展开了袍袖,挡在慕容暄身前,堪堪化解了火球焰力,刺青花纹密布的面孔上也露出了吃力的神色。
原是千钧一发之际,嚓玛即时出手,用一向精擅的隐身遁迹之术救下了眼看闪避不及的慕容暄,可现在连这隐身遁迹之术都被这远古火鸦化人轻轻松松破解,慕容暄心中震悸,便连大惊之下喊出的声音都带着些哭腔:“你……你是什么人?却怎么出现在南人军中?”
池棠歪了歪头:“乾家斩魔士,池棠。”
池棠只是介绍自己的名字,然而神情举止间却自有股昂然有威的气势,再配上那半黑半白形如鬼怪的脸孔,落在慕容暄眼里,却好像当真看到了鬼神临凡,止不住的便泛起了一股深深的惧意。
“从没听说过。”嚓玛直视着池棠,神情从开始的震惊狼狈渐渐变得阴鸷:“南国的军旅会找你这样的人来对付我们。”
池棠不想搭话,他握紧云龙剑,接下来的动作,就将是穿刺而出,战场厮杀,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当然,他记得先前的使命,能够生擒慕容暄,自然最好。
“你很厉害,远古神兽魂灵附身的男子啊。”嚓玛也直起身子,看样子做好了应对的准备,“我不怀疑你有杀死我们的能力,但我可以保证,这不是一时半会就可以做到的。就算你能破解我的隐身遁迹之术,总也要花点时间的,对吗?”
池棠本待揉身上前的身形略顿了顿,他察觉出了身后的异样。
“现在的问题是……在你杀死我们之前,你如何保护你的那些朋友们不被我们的战神之灵消灭。”嚓玛阴测测的笑了,准备了这许久,已经到了发动战神军的时分,只要这个无比强横的远古火鸦被那里的情势稍一分神,那么他们就有了遁逸脱逃的充裕时间。
池棠转过头,看向前锋军大队所站立的所在,在他们头顶的天空,翻滚着厚积的阴霾气流,在他们身后的山坳,浮升起浓重的阴灵气息。
※※※
山坳后,池婧和所有鸣凤寨的流民颇有些无聊,尽管她也随着晋国前锋军和吴兴部曲在迎战对方骑兵冲锋的时候展现了自己出众的箭法,然而当真到了面对面肉搏格杀的时候,沈劲一声不容抗辩的命令让他们尽数留在了原地。
只是一些连刀枪都拿不稳的流民,沈劲不是很放心他们的战力,尤其内中还有池先生的妹妹在,那就更不能让他们白白送死了。
帖子顶着铁盔,总觉得现在自己威风八面,恨不能亲自掐死几个鲜卑东胡的兵才可一逞胸中块垒,现在却只能边厢蹲着干看着,未免极为着急,几次从山坳后伸出头去,嘴里骂骂咧咧的,至于其他流民,倒是很满意现在不必置身战局的处境,他们可以有时间享用配给的饭团肉脯了,话说也快到晚饭的时辰了吧。穷慌了的人总是想着吃,现在也不例外。
池婧可没什么好心情,倒不是没能摊上向前搏杀的任务,事实上能够不去和那些东胡蛮子狠命拼杀,也正合她意,能多保些兄弟没有性命之忧,何乐而不为呢?可她心情不好的原因,却是因为那只看起来古里古怪的大黄狗又屁颠颠的踱过来了。
贼兮兮的目光分明透着种下流的晶光,片刻不离自己身边踞伏的小咪,小咪似乎也很紧张,脑袋跟着黄狗颠来颠去的身形晃动不止,口中发出沉沉的低吼。
一只发情的公狗看上了自家的小咪,寻思那勾当,这并不奇怪。而池婧是个天生喜欢动物的性子,那时节只要小咪不反对,两只邂逅的狗儿当真弄了那调调,算甚个鸟事。
可是偏偏那天池婧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本应是人说的话,却怎么可能从一只狗的嘴里迸出?她不是没悄悄问过哥哥,也和自己名义上的小嫂子董瑶说过,然而他们都好像了然于心,却又讳莫如深的看看那黄狗,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并不说下去了。
池婧想起那两个与哥哥一般服色的褐衫男人,好像也总是和那黄狗交头接耳的模样,越想越觉得疑心,可不是怪么?尤其在刚才,她远远的听到山石上有骂声传来,等到近前时,却发现只是那位嵇姓的短髯汉子刚刚攀上山石,而从山石上蹭蹭溜下来的,还是这只黄狗,那句什么什么皮的,和那天的口吻如出一辙,所以现在池婧看着无食的时候,老是觉得心里瘆得慌,既然瘆得慌,自然心情就不怎么好了。
无食自己也寻思着,娘妈皮的怪了,老子以前碰到啥姑娘家的,舔手指摇尾巴蹭身子三大绝招一旦施展,便是无往而不利之局,早他娘搏了人家姑娘欢喜了,怎么这张老五的妹妹却这般防范老子?若是旁人,也还罢了,可她是那个自己看上的棕毛美狗的主人,主人的欢心都得不到,凭啥动人家的爱犬?想到这里,无食就觉得好像有爪子在心上生生的挠,弄得自己酥酥痒痒,火烧火燎的。
这他娘的张老五还可以跟三小姐和那小母猫缠夹不清,那他娘的小黑脸那么一张臭脸还能跟花蝴蝶还有那个鬼美女搞情况,老子堂堂一表,凛凛一躯,算得仙犬界少见的英俊潇洒与成熟稳重集于一体的旷世俊彦,怎么找只母狗搞一搞就那么难涅?天底下的母狗都是瞎子么?
无食越想越恨,越恨就越急,一急就多了些不管不顾的莽撞,在绕着小咪转了大概四五十个大圈之后,他一横心,勇敢的向小咪走去。
一人一狗同时站起,池婧握紧了拳头,柳眉倒竖,一派戒备之意;小咪露出了牙齿,冲着无食恶狠狠的叫,无食迷离着深情涟涟的双眼,先对池婧哈着舌头笑了笑,然后深深的注视小咪。
这一笑,勾魂夺魄,无食或许觉得自己笑得一定亲善迷人,可池婧却差点没背过气去,这是什么狗?
“哎哎哎,小姐,你大哥好猛!”伏在山坳上探出头张望的帖子大声喊道,他看到了池棠大展神威的场景。
然而与无食对峙着的池婧根本没听进去,倒是倏然而至的一丝寒意使她哆嗦了一下,当她下意识举目张望时,却发现天上不知什么时候郁积了一层厚厚的乌云,好像已经到了暮色朦胧的时分。
一阵阵风声毫无征兆的响起,在这夏季时节分明带着刺骨凉气,发出呜呜的怪音。这反常的情景使流民们纷纷诧异的站起,看着阴沉的天色,愕然不知所以。
无食浑身一震,原本款款深情的模样顿时变得警惕凝注,忽然间,身体一转,向着前方汪汪的吠叫起来。
池婧看的很清楚,就是无食冲着吠叫的方向,无数佝偻蜷曲的人影凭空而现,手足并用,贴着地向这里蠕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