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胡葬
“救人!”乾冲急呼,荔菲纥夕此举虽然冒失,但却是对那些可怜凡人最好的慈悲,乾冲自然没有二话,可现在最关键的,是立即接应荔菲纥夕安然而返,对方正用凌虐活人的方法向这里施压,一旦荔菲纥夕这样的年轻女子落入这伙穷凶极恶的妖魔手中,届时将会出现的惨景,乾冲简直不敢想象。
嵇蕤和栾擎天一左一右,当先翻过土墙,快步冲上前去,乾冲铭英钩链一抖,紧随其后,但妖兵化身的黑风已向荔菲纥夕藏身的屋垣中飞去,几人相距尚有百步,眼看便是相救不及。
……
荔菲纥夕早发现了情况不妙,施射方毕便即转步回身,有心凭借高低错落的屋舍巷陌疾速退回,然而妖兵来的极快,荔菲纥夕刚刚推开房间的后门,脑后便是风声悚然,妖兵臭哄哄的鼻息直喷到她的颈上,更向她张开了满是绒毛的大手,嘴里不住嘿嘿怪笑。
荔菲纥夕毫不迟疑,转手便抠动弩机,身形同时向门后闪去。那妖兵略略偏过头来,箭矢嗖的擦面而过,伸手过来的动作却更快,一把抓住了荔菲纥夕不及退让的小腿。
那妖兵身高体壮,几达丈二,荔菲纥夕在他面前便似童稚一般,被他倒提着腿悬空而起,荔菲纥夕心下一凉,抛下弩机,从腰下拔出弯刀便待反斫,哪知道那妖兵猛然将手一抖,荔菲纥夕头下脚上的顿感好一阵晕眩,浑身散了架似的使不出力道,弯刀当啷一声落地。
“真是个喷香粉嫩的好女人那。”妖兵黑色蒜瓣状的鼻子凑到近前嗅了嗅,一脸馋涎欲滴的神色。
也许是仓促的逃跑使自己来不及做出应对的动作,倒这般轻易的被妖魔捉住了,荔菲纥夕心下懊恼,却看见那妖兵伸出了鲜红的带着肉刺的舌头,要来舔自己的脸。
就是这么个色授魂与的动作给了荔菲纥夕机会,她腰部突一发力,整个身体反撩而起。没有被抓住的另一条腿则狠狠的踢在了妖兵的侧脸上。
妖兵沉声怒吼,被这一踢弄的眼冒金星,不自禁的缩了缩脑袋,却也没有放开紧抓她小腿的大手。荔菲纥夕借着一踢之下的冲荡之势,又将那条腿抵在了妖兵的手肘关节处,两腿使力一夹一绞,这可是人类武学中错骨分筋的招数,那妖兵一时抵受不住。怪叫着松脱了手。
荔菲纥夕掉落地上,只感到小腿处一阵酸麻,心里扑扑直跳,更不敢迟延,返身欲退,妖兵哪里肯舍?一拳头过来,倒把墙壁轰坍了半边,土屑纷飞,又将荔菲纥夕震倒。
在这种狭小屋室里面对面的较量,才发觉了妖兵的可怖之处。体格强壮,力量惊人,反应敏捷,即便没有妖术的作祟,可如果是没有兵刃的普通人与其对敌,哪怕是武艺高强的好手,也很难应付。
荔菲纥夕第一时间便开始找寻落在地上的弯刀,目光一扫之下,似乎感到人影一晃,再抬起头时。便看到那张牙舞爪的妖兵僵直的站立原地,刹那间,一道刀痕从他脖项倏然显现,越张越大。
血水泚泚的向外喷涌的时候。荔菲纥夕才看见半边残壁之前,阿勒闵带着一脸冷肃,执刀站立。
“愚蠢!荔菲部的女人!”阿勒闵的弯刀雪亮,一抹血珠沿着锋刃悄然滴落,是他最先看到了荔菲纥夕的行动,并且早就尾随而出。赶来救应了,因此他到的比谁都快。不过听他此刻的语气,却分明透着不满。
妖兵的尸体重重的倒下,发出嘭的一声,阿勒闵则看着荔菲纥夕自己爬起身来,做了个速速退走的手势。
又有新的妖兵出现了,显然是奉镇山君的命令,三四个妖兵的身形已经出现在了屋垣外,而阿勒闵和荔菲纥夕已经一前一后的在屋宇建筑间疾走狂奔,荔菲纥夕在前,阿勒闵殿后。
妖兵们发现了他们的动向,立即开始了追击,砖墙屋瓦的碎片不时被撞击飞散,扬起一阵阵尘灰,如跗骨之蛆般紧跟不舍。
一场紧张而刺激的逃亡,阿勒闵的训斥却在逃亡中也没有停止,在纵跃奔走中,他的发声吐字依然清晰:“为了几个老弱病残的南人,就值得让你这样一个大荒鹿神眷顾的鲜卑人置于险地?愚蠢!而你现在拥有了我的血,我不允许你这样随便的送出性命!你有更应该去做的事情……”
可你终究是来救我了,还为我挡在了最后。这般严峻的局势下,荔菲纥夕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点想笑,身上的暖意也感到更强烈了,以至于竟完全没有生出丝毫惧怕。
急劲的风声和泥土坍塌的轰响使荔菲纥夕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一个长得像野牛一样的妖魔正从后面的房子里破墙而出,手中举着的铁戟戟尖距离阿勒闵不过数尺。
阿勒闵忽然住了口,像是脑后有眼一般,双足在身下矮墙上一蹬,身形便已灵巧的翻转,野牛怪的铁戟刺了个空,而他的弯刀却似穹幕中疾闪而逝的电光,在野牛怪的项下穿过。
矫然英姿,好像草原上威猛桀骜的雄鹰。荔菲纥夕忽然想到,很奇怪在这个时候会兴起这样的念头,如果他是雄鹰,那么那位曾对自己大献殷勤的护商师黑大汉,就像是雄悍无畏,却又颟顸鲁钝的獒犬;至于叱伏卢朔齐,只不过是只看起来好看,实则怯懦胆小的獐子罢了。
已经听见了人声,是那些斩魔士的声音,他们距离自己很近,这一次倒底是安全回来了,荔菲纥夕心中一宽。虽然颇有惊险,但她并不后悔,就算真是些老弱病残、行将就木的南人,可他们毕竟是人,决不能像牲畜一样被妖魔如此残忍的虐杀。相信阿勒闵大人一定也是理解的,虽然他表面是这么不以为然的模样……
视线中的雄鹰再次展翅翱翔,飞击长空,她看见野牛怪的颈血喷涌,发一声长长的哀嘶,扑倒在地。阿勒闵弯刀一收,奔跑的动作还是这么的利落潇洒。
忽然,荔菲纥夕心里一跳。眼前的画面仿佛瞬间凝固,一根长矛在野牛怪倒下的后方毒蛇探信般悄然钻出,追上了阿勒闵飞纵而起的身形,矛尖穿过了他的肩头。低沉的闷哼声蕴成了耳际萦绕不去的轰鸣。
阿勒闵浑身剧震,挣扎着要挥刀砍断矛尖,然而长矛微微一转一伸,却使阿勒闵痛得哆嗦起来,烟尘散去。一个碧目尖嘴的妖兵正持矛冷笑。
“一块鲜嫩的好肉,就用你来补偿刚才那些死掉的血食。”碧眼妖兵阴测测的说道,并且已经开始了折磨,长矛从阿勒闵的肩头向下搅动,血浆和碎肉随着矛尖的轨迹像木屑一样掉落,阿勒闵的闷哼也变成了惨叫,双腿无助的在半空中乱蹬。
荔菲纥夕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度泛起的暖意热流却在刹那间化作了冰窖深处的阴冷,她脚一软,几乎便要支撑不住的摔倒。
她撞上了栾擎天结实的胸膛。而赶到的乾家弟子们看到面前这一幕,竟都有些愣怔,本是为了救她而来,却怎么变成了这个鲜卑刀客?
嵇蕤的碧痕剑立时划出,罡风凝结如刃,如箭雨般尽射向那碧眼妖兵。
碧眼妖兵瞧出厉害,情知不敌,很明智的没有直撄其锋,身形向后一缩,罡风利刃都打在了残垣败壁之上。
荔菲纥夕在栾擎天的搀扶下哭喊:“救他回来!救他回来!”
乾冲口中默念。铭英钩链飞卷向前,却还是够不这那矛尖上的阿勒闵,碧眼妖兵见机极快,已经准备逃走了。
“咕嘎”。异响声中,一条红色长练伸出,精准无误的在阿勒闵身上盘匝几道,把他的身形裹了起来。乾冲回头看时,便见那丑胖男人蹲伏于地,那条红色长练赫然便是他口中探出的舌头。
华服美妇就在他身旁。面色冷冷淡淡的看不出喜怒。而阿夏和几个莽族壮士正快步赶来,阿夏还在大喊:“快退回来!妖军发现了我们,不要被他们截住!”
丑胖男人长舌一拽,远处的碧眼妖兵当不住这股力道,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长舌卷住阿勒闵,倏的翻转抽回,后续的妖兵层层叠叠的涌来。
“快走!”已经把阿勒闵抢过来了,此间便再不可久留,乾冲招呼着众人向壁垒处退去,几位莽族壮士断后,连用了几个冰雪相阻的术法,才算暂时止住了妖军追击的步伐。
※ ※ ※
丑胖男人舌头一松,阿勒闵的身体软软的瘫倒于地,半支长矛还穿在他的身体里,鲜血很快把他的身下染红,又被落雪覆盖。
丑胖男人的嘴里难免沾上了阿勒闵的血肉,却也只咂巴咂巴嘴,咕哝着道:“抢回来也完了,他的伤势太重,救不转的了。” 碧眼妖兵对阿勒闵的折磨已经重创了他的内脏和筋络,谁都看得出,这是致命的伤口。
沈劲怒不可遏的瞪着荔菲纥夕,也许是先前看到虐杀的场景使他强自压抑的情绪再也忍无可忍,此时一并释放了出来:“没有我的号令,你怎么敢擅自出去?”
荔菲纥夕的泪水扑簌簌而落,在她的记忆里,似乎在加入燕国麟凤阁后,就再没有流过泪了。
“谁……谁让你这般……恶声恶气了……”说话的竟是倒在地上的阿勒闵,听起来十分虚弱,而脸色也像冰雪一般苍白,“……我不是……说过吗?你对我……和她,要记得……记得说个……请字……”
荔菲纥夕哽咽一声,哭的更响了。
我就要死了……阿勒闵看着荔菲纥夕渐渐模糊的脸庞,心里想到,虽然说话变得如此艰难,可思绪却是无比清晰:我竟然是因为愚蠢的去救一个更愚蠢的女人而送了命。大荒鹿神让我多活了这一阵,却把这里作为了我的坟茔。对于神祇,对于小王爷,我的使命由斯终结。也许,多活了这一阵真正的意义,就在于这个女人吧,是她继承了我的巫灵圣血……
但他没有对荔菲纥夕说起这些,而是把行将涣散的目光投向了沈劲。
“我得……我得承认……南方的绺子……并不全是懦夫……”阿勒闵给了沈劲一个面无血色的微笑,“……了结我,给我一个痛快,用你的……用你的大剑……”
你这样的大剑,直接砍头要比刺穿喉咙轻松些。
那时候,他就是这样对我说的,沈劲盯着阿勒闵,眼神中似是愤怒,似是痛苦,似是惋惜,却也好像带着一点点伤感。接连两日的并肩作战,使他和阿勒闵之间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惺惺相惜之意,而现在,却这样突如其来的面对着生死两隔。
“你做的很好。你杀的妖魔比我多……”沈劲举起了巨大的铁剑,像是在为他盖棺定论:“……沈劲敬你是条好汉!”巨剑挥下。
阿勒闵的笑容变得复杂而怅然,嘴角深深的漾起了波纹,微闭双眼中的光芒闪烁着,直到他的头颅离开了身体。
“又少了一个。”帖子叹声道,他倒不是在为阿勒闵哀悼,只是想起了前番那场触目惊心的虐杀,心情还有些忿郁。
沈劲默默无语的收起巨剑,只对荔菲纥夕交待了一句:“用你们东胡的方式葬了他吧。”
……
鲜卑本有烧葬习俗,但那是焚烧死者的犬马衣物作为祭殓,此时,荔菲纥夕却将阿勒闵的尸身同时付之一炬,火焰腾腾燃烧,青烟冲开飘雪,在壁垒上空飘荡。
......阿干身苦寒,辞我大棘住白兰。我见落日不见阿干,嗟嗟!人生能有几阿干!......
这首慕容鲜卑的悼亡歌由荔菲纥夕清脆的嗓音唱出,曲调悲怆,音律凄婉,更使每一个伏在工事后等待妖军再次进攻的晋**士们心中恻然,他们第一次觉得,鲜卑的音乐竟然也可以打动他们。
妖军弥漫的黑色妖氛又开始凝聚,这代表着他们已经恢复了士气,眼见得又是一场血腥激烈的冲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