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术宗弊
从前线溃退下来的骑士们很快在零落的第五道壁垒前又组成了队列,比出发时的人少了很多,而据其中的几个败兵讲,对方甚至都没有和他们近身,第一波远程打击就消灭了近千人,骑士们的剽悍刀术和灵血之力无从施展,自然也就没有带给对方任何伤亡。
这个消息使慕容垂大为震惊,更验证了前番将岸的规劝是多么明智。显然,想要真正和妖魔展开较量,仅仅具备了巫术灵血是远远不够的,现在慕容垂又有点后悔,当时应该把伏都王慕容暄身边的那位嚓玛给一并带来的,嚓玛总算是个通晓神力的行家,有他在旁辅佐,或许能找出鲜卑人对付姆噶伽的最合适的方法。
现在则只能问计求教于眼前这个怪怪的豹纹青年,慕容垂因为对方不以为意的态度而稍稍产生出的抵拒之心很快便被悬牵焦虑所取代,这是生死存亡之际,绝不是逞个人意气的时候,况且将岸的话确实句句在理,令他大有茅塞顿开之感。
“一开始的长驱直入,是因为你们用最快的速度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把战斗变成了你们最擅长的方式,就算这样你们也伤损甚重,所以我一直不想说这是你们的胜利。而如果拉开了距离,我是指你们和妖魔之间,那就成了他们对付你们最顺手的方式,因为你们不会法术。那个鹤精,就是和你们交锋的那支妖魔军队的首领,他显然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一旦让他拉开距离,等着你们来的时候,你们的冲锋就将演化为悲惨的屠杀,他们对你们的屠杀。”
“可孤王带着大军在这里,他们一样可以远程施法,如何抵挡?”
“因为我们在,将使他们觉得妖术远程相袭的用处不大,还无从发挥他们数量上的优势。”将岸看着慕容垂。不必举目相望也能从地面的颤振中感觉到了妖魔大军的临近,时间已经很紧迫了。
我们指的是这里所有的伏魔之士,陈嵩、嵇蕤栾擎天、祁文羽白文祺、还有丁晓和訾恒,嵇蕤一直在旁静静听着。目光却黯然的注视着张岫怀里的沈劲首级,这位矢志死守孤城的将军最终还是求仁得仁了,但嵇蕤并不想用死得其所来为他铭镶立碑,英雄壮志未酬,还有这七天来在城中抛头颅洒热血的豪杰们。他们本可以有更大的作为,如今妖魔之患愈加深重,他们却都已罹难捐躯,而一旦洛阳城最终陷入妖魔之手,他们的死将变得毫无价值。
“不要在对方面前摆开过于密集的阵势,你们是骑兵,可以再向后退一点,一旦我们这里和对方纠缠混战在一起的时候,你就可以故技重施,让骑兵大队再杀进来。死伤还是会很大,但这是唯一确保你们死人最少的方法。”将岸还在对慕容垂授计,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已经使燕国骑兵的阵形发生了骚动。
祁文羽和白文祺跃身在空,临高远望,少顷后白文祺煞白着脸纵落相告:“还真是成千上万,一眼看不到边,距离这里不过一两里路了。”
慕容垂表示明白,又看了看人丁稀落的伏魔之士。
“就你们几位神人留在这里抵御?他们有成千上万,你们确定能够拖到孤王再度驱兵投入战场的时候?”
“不能。”将岸淡然的撇撇嘴,好像根本不是在说到他性命交关的话题。“但能让你们进入到近战的局面,希望这里的地形能够让我们活的足够久。”
慕容垂点了点头,他今天已经表达过太多次敬意了,也不必再在这紧要关头婆婆妈妈。他挥手示意,身后亲兵终于敲起金鼓,吹起号角,下达了后退的命令。
“五百步开外,这是孤王让骑兵冲刺的距离,对付那些姆噶伽。蓄力不足反而没有大用,撑到我们过来吧。”
燕国骑兵开始撤离,为了下一次迅猛的冲锋,向后退去的人潮中,只留下了原地不动的伏魔之士,还有放下了沈劲首级,昂昂直起身来的张岫。
阴霾乌云似的的妖气开始降临,第一个铁甲铿铿的妖兵出现在视野里,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及至成百上千个,成千上万个,比肩继踵,密密麻麻的汇连成了一团,众喣飘山般威压于前。
马蹄声响,迥别于正渐渐远去的鲜卑铁骑,栾擎天看到是阿夏和阿奇罗策马赶来。
“自蹈死地,何苦来哉?”陈嵩慨叹,事实是明白着的,刚刚伤愈的这两位莽族英雄选择了继续来这第一线战斗,而严峻的局势使他们的到来有一种求死的悲壮意味。
“老族能战!”简简单单四个字,令所有关怀担忧、不忍不舍的话语还没出口便已止住,将岸侧过头,用几乎算得上是温柔的微笑对他们的到来表示欢迎。
八位伏魔之士,还得加上个誓与同袍共存亡的张岫,他们面对的,是整个天军营圣光部的七千八百众,几乎是他们的千倍。
迎接大战的时分,嵇蕤望向了北面的宫城方向,就算是燕国骑兵的再度杀入,恐怕依然难以阻止妖魔太长时间,唯一扭转战局的关键,就在于宫城处大批七星盟伏魔士能够及时赶到这里,一招棋,两路活,可怎么二师兄去了这么久,那里还是没有什么向这里靠拢的迹象呢?
※ ※ ※
血战在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分陷入了愈演愈烈之势,内城中以天师教和五老观道人们组成的防御光环为中心,数千名天军妖兵群集环绕,间或纠缠反复,黑夜被炫亮的妖焰光华渲染得白昼也似,死亡则像是如影随形的黑暗之刃,无时无刻不在收割着双方的性命。
这里是天师教弟子一记金光缭绕的龙虎功劈头打去,将恶狠狠揉身扑上的野猪精轰噬得口鼻渗血,委顿倒地;但转眼间,另一个方向从暮色中倏然闪现的森森利爪,就刺进了这个天师教弟子的头颅;那边是灰熊怪身大力沉的搂抱,将一名躲闪不及落入魔掌的五老观年轻道士生生迸得全身骨骼尽断,可还没等他放下怀中的尸体,一道斑斓光影的气劲如利刃般飞逝而过,把灰熊怪斗大的脑袋冲抛到了半空……
甘斐就在俞师桓身边。他的破体罡气由于经历了太多妖兵身躯的消耗,在持续了很久的作战之下终于显得有些衰弱,至少罡气没有一开始那样具有杀伤性了,现在只能凭借还算精湛的刀法。与源源不断涌来的妖兵做着血肉横飞的厮搏。
俞师桓却很有些羡慕,他已经发现这位分别了大半年的乾家二弟子,在经历了据说是身如废人的惨痛经历之后,功力却似乎又有了不小的提升,即便是比之受《降妖谱》之益已然突飞猛进的自己。也是绝不逊色半分。
天下能人何其多也,想要令其他人瞠乎其后的一枝独秀又是多么可笑的奢望?究竟我需要怎样的际遇缘法,才能真正成为得与师尊比肩的宗师泰斗?才能令这七星盟的侪辈同僚对我发自内心的敬畏拜服?
好胜争强之心又起,俞师桓好像忘却了甘斐的靠近是为了继续喋喋不休他那让自己撤退的建议的,他只知道自己要比甘斐杀死更多的妖兵,好歹算是挽回一点七星盟副盟主的颜面。身形如白光穿绕,神幻绝奇,不一时,在他手中送命的妖兵便达到了三五十个。
可甘斐起码消灭了百数以上,即便是他的邪异罡力不太显著的现在。他的宽刃长刀下仍然没有三合之将,这令俞师桓心里更加的不舒服。
凭什么?集术宗异术大成于一身的自己,怎么可能在功力焕发,术法施展得淋漓尽致的情形下,反倒比不上一个力宗门人凭恃蛮勇的大砍大杀?
然而渐渐的,俞师桓发现自己诛杀妖兵的速度明显放慢了,饶是炼气修为已臻化境,可在这么久的酣斗混战之后,自己也不自禁的开始呼喘着粗气,心脏竟也跳动得越来越剧烈。
俞师桓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感悟又像是回忆,说不清道不明的隐然难以捉摸,宛若一根虚无飘渺的线头,自己想要抓住它。却又不知道从何抓起。
他仿佛回到了那一天,他与天风子、天清子、德馨道人四大高手联手对战天灵鬼将的那一天,虽说交战时间极短,可也是合了四人之力才堪堪与天灵鬼将相持,那时候只道是天灵鬼将鬼术震铄古今,身法独步天下所致。但现在想来,却又好像并不完全是这么一回事。
俞师桓脑中思索,手上却分毫不慢,他看见一个貌若山魈的黑面怪物好生凶恶,一连撕开了两名七星盟散客的身体,血淋淋凄厉厉还准备向另一个杏黄道袍的天师教弟子扑去,俞师桓力随念起,转眼间白光飞抟,早到了那黑面怪物身前,两指一骈一划,飞剑当头直下。
……
单以功力而论,如果是叠加而算的话,那天灵鬼将一身之能绝没有可能比得上四大高手,公允的评判,甚至可以说天灵鬼将也只比天风子宿主略胜一筹而已,那为什么又能同时令四大高手陷入苦战?
俞师桓还在思考这个问题,虚无的线头开始在心中隐隐的现出了影子。
……
飞剑穿过那黑面怪物的身体,却是那黑面怪仗着体格坚实,又有甲胄相隔,避开了要害,一时剧痛可没有受致命之伤,嗬嗬低吼声中,将血迹未干的大手向俞师桓面门抓来。
俞师桓侧身一避,悄念口诀,飞剑打了个转,再次刺向那黑面怪的身体。
……
是因为他的突忽而至,成功的进入了四大高手之间,并把战斗引向了近身搏斗的局面!
俞师桓一凛,骤然想到了这种奇怪思绪的核心处。
……
黑面怪终究是被兜转而回的飞剑穿透了后心,黑面怪垂死前的撕扑只是带起一阵强弩之末的戾风。
俞师桓自然可以轻松避开,只不过由于一丝疲累而使错开身的脚步轻微的打了个趔趄,就在此时,又一只豺狼鬣狗似的妖兵闪电般蹿上,来势是如此迅猛,俞师桓根本来不及运念施法,便被他一把揪住鹤氅襟祍,像离弦之箭般冲撞开去。
……
术宗子弟不擅近战!是以近身厮搏拼杀之局便是有害无益,时间一长,便将全面被动!
俞师桓很奇怪,这么浅显的一个道理,怎么非要等到自蹈其弊之后才能省起。他的经历便是明证,每当他拉开了距离的时候,总是能够通过高明眼力和敏锐反应快速的找到对妖魔的破解之法,然后轻松取胜,潇洒利落的不费吹灰之力。可当他因争功抢斗而频繁的开始短途冲杀,他的劣势就渐渐暴露出来了,所以无论他怎么努力,比之精擅兵刃格杀之道的甘斐,却总显得输却了一筹,而这般曝短弃长的打法之后,带来的却是体力上的恶化,并在现在酿成了苦果。
他失手了,或者说是在苦战之下露出了本不应该有的破绽,耳旁风声虎虎,眼前是豺狗狺狺吐舌的凶狠嘴脸,身体一时虚乏的提不起力道,而他也只能身不由己的被妖兵拖向了数众团集的敌群之中。
我便当真就这么去了?在战争开始的第一天?在雄心壮志萌发的现在?上苍如此残酷,在我刚刚省悟了自己的失误之际,就让我付出了代价。
垂死的阴影瞬间将俞师桓包围,将他一步步拖向了无底深渊。
……
一道道白气在俞师桓的背后生成,可这并不是俞师桓所施发,如果他能够看见的话,必然可以发现这种手法与本门炼气的功法倒也颇有些相似之处。
看到异象的是揪住了俞师桓的豺狗妖兵,他忽然感觉到在白气的牵引下,冲力已经被减低到最弱,而很快,白气又攀沿相向的附到了自己的手臂之上,拽着衣襟的手遽然一痛,豺狗妖兵一颤之下,放开了俞师桓,又一头栽到了地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