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〇章 谜境暗影
这是一场巧合离奇并又引起了多方联动的大际遇,即便是身在局中并参与其间的当事者们,也难以完全说清此事的始末由来。
一切的起因,在于三年前,殷家家主殷涓主动找上了昆仑绝云堡堡主端木凌宏。
殷涓早怀篡逆之志,更是沉湎于怪力乱神的机谋营巧。遣长子殷虞前往洛阳,意图以伪造的所谓神迹来作为东山再起的谶兆预示,便是出自他异想天开般的筹划。及至碰上了更野心勃勃,并将他收为部属的澜沧王汲勉,他便愈加义无反顾的投入到了朝野纷争的鲸波鼍浪之中了。
找到端木凌宏,本来无错,端木凌宏有力阻羯赵大军,勇护黎民百姓之功,却被朝廷的世家大族贬黜排挤,空有报国济世之志却以盛年之龄黯然远走西陲昆仑,似此种种,正与殷家境遇大有相通之处。殷涓相信,他的理念一定会和端木凌宏一拍即合,届时他有南国世家族群的推举,也暗伏澜沧王神鬼之力的庇佑,再加上端木凌宏金龙令符之主的崇高威望,一俟起事,登高一呼,在朝在野,必是云集景附,望风响应之势。
事情错就错在,端木凌宏已不是昔年只知习武修行,不闻天下事的遁世高人。有了和氐秦鬼御营魏峰的交集,还有那金龙令符诡异失窃又被妖魔趁隙利用的过往,使端木凌宏对于妖鬼之事有了异乎寻常的敏感。在殷家庄居无多时,端木凌宏便已经察觉了庄上的诸多蹊跷。
义侠烈性,岂容鬼祟邪异祸世殃民?只是端木凌宏明知殷涓背后必有大魔头隐伏,可殷涓甚是精觉,竟是不露丝毫马脚,为了彻底引出这个大魔头,并且一股全歼这大魔头麾下的所有力量,端木凌宏采取了不动声色,静观其变的策略。
于是,是他联络了时于洛阳城驻扎的鬼御营。魏峰得了消息,便领鬼御营尽数潜往南国韶岭殷家处,所以洛阳妖人和议鬼御营未与其会,罗老七追袭妖魔在诀山又不得不接令立返,便是缘出此故。当然,在殷涓面前,端木凌宏便说魏峰一行是受自己力邀而来的氐秦锐士。秦晋早晚一场大战,这次颠覆朝局之谋有氐秦**队加入实是极为正常之事。殷涓自然深信不疑,还为得此强援而欢喜不已。
也是汲勉常年隐秘行事,对天下时局,人间角力的诸多变化未必了然于心,又持于谨慎在血泉鬼蜮深居简出,根本就没有发现这支氐秦**队分明就是冲他来的。
仅仅一个鬼御营自然还不够,为保万无一失,端木凌宏以武林盟主的名义开始联络江南各路绿林豪杰,蛟刀士骆祎的百舸帮便是首当其冲。
巧合便由是产生。百舸帮早遇妖魔之劫,也是伏魔道七星盟文曲部宿的部属,一来二去,便和来寻百舸帮助力的乾家弟子甘斐碰了面,一番攀谈之下,才知道两方所要对付的敌人竟然都是一路。
针对汲勉和殷家庄图谋的应对举措,在这两年内便已部署停当。人间侠士与伏魔道高手早就准备好了天罗地网,只待对方发动,自取灭亡。
汲勉的注意力放在了对伏魔道的规避上,恰是妖灵一族大举迁徙,伏魔道主力昼警暮巡,行监坐守。不敢有丝毫懈怠,唯恐妖灵撕毁和议,借机发难。在汲勉既是伏魔道无暇他顾,妖灵族另有谋算,这就是千载难逢的发动时机。
犯乱起时,正入彀中。汲勉的三路进军计划竟被甘斐和端木凌宏的合从连衡破得干干净净。
殷家水师一路。百舸帮假意接应,嵇蕤从旁相助,带至江上,先诛内中魔性之徒,再覆其间负隅之辈。
殷家步军一路,鬼御营和将岸陈嵩引蛇出洞,而后聚而歼之,端木凌宏又会合江南绿林,径取殷家本院,立诛为恶酋首。
血泉炼魂军并祁山盗一路,于石城关受祀陵尉和百舸帮前后夹击,全军覆没。
只有在严密监视的黎潇山血泉之境出了意外,伏魔道力宗高士被炼魂军打了个措手不及,几乎全部罹难,而现在,只剩下直捣魔巢的甘斐一行还没有奏凯告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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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鼻而来的晦暗之气使甘斐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又很不舒服的眨了眨眼,一直过了很久,才渐渐可以前模糊的影像。
力儿不知躲在了哪里,而慕容衍和张琰在放下甘斐与凌涛之后,又折转了飘忽虚渺的身影,再次从昏黑如墨的天幕飞了出去,他们还要将剩下的扫讨妖军陆续接进来,在所有力量的汇集之前,甘斐便只能在原地等待。
这并不是甘斐第一次置身于幽冥之地,昔日穿破结界直闯太阴城月灵鬼境的情事犹然历历在目,但当甘斐凭借着周遭幽绿的鬼火暗光仔细辨认之后,却发现这里与月灵鬼境相比,委实大不相同。
极目所见,便是压抑得几乎令人窒息的浓重黑暗,阴风穿梭,形成了尖锐的异响,远处则是憧憧黑影,既像是连绵不绝的山峦峰岩,也像是一望无垠的乌潭瀚海。在这种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一种凄楚绝望的悸怖之感油然而生,凉嗖嗖寒瘆瘆直冲脑后,饶是甘斐胆气粗豪,却也不禁加重了几分呼吸。
“你好像有点害怕?”凌涛听起来极为淡定的声音传了过来。
“屁!”甘斐否认,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广袤的黑暗总是带来神秘诡异的感觉,而在世人心中,这就算并不完全是害怕,却终归是本能似的敬畏之情。甘斐耻于表达这种敬畏,所以还特地挥了挥自己手中的宽刃长刀,挥舞的动作带动筩袖铁胄哐哐作响。
“阒水以前有一种鱼,鳍棘很美,平常都是贴在身旁,像是鎏金镶玉的装饰。可在遇到危险之时,这些鳍棘就会像利刃尖刺一样倒竖起来,为的是吓跑对方,保护自己。”凌涛就站在甘斐身边,和甘斐圆睁的两眼不同,他的双目发出一股晶亮的银光。视力没有受到丝毫影响,神态悠闲的左顾右盼,倒仿佛揽景赏胜一般:“其实……就在那种鱼鳍棘大张,彰示威武的时候,它的心里却怕得要死,因为它知道自己的鳍棘根本无法为它带来任何管用的防护。”
甘斐听出了弦外之音,斜过眼。盯着凌涛:“你是说我刚才挥刀的情形,就像是那种鱼的虚张声势?”
“我是说感到害怕不丢人。重要的是勇敢面对这种畏惧,才能真正具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凌涛没给甘斐嗤之以鼻的机会,他指了指自己:“我就是那种鱼成精化人。”
甘斐的表情变得很惊讶,涛抚着他的鬓边银鳞:“我的族群性情温和,只吃水草,并且聚群而居,从没有戕害过其他的鱼类。但现实却很残酷,弱小就会被猎食,可我们一直以来就只会用鳍棘来吓唬捕食者。久而久之,凶猛的捕食者就识破了我们软弱的招数,我的族群遭到了灭顶之灾。直到有一天,我决定再也不在鳍棘倒竖的伪装下簌簌发抖,我主动出击,用我们族群从未有过的方式,咬死了那条利齿鲇鱼……”
凌涛对甘斐笑了笑。露出了一排尖利的牙齿:“还记得虻山曾经的异灵么?我又何尝不是一个异灵?但这也没什么好炫耀的。自此以后,我参玄入道,炼化横骨,修成之后的战力远超阒水同族,其实很简单,就是拜那一天我克服了自己的恐惧所赐。”
“那我可得感谢你的开解劝慰。”甘斐没有再犟下去。对凌涛点了点头,无论如何,对方说出这番话来总是出于好意。
“小心……”见甘斐举步待行,凌涛出声提醒,甘斐怔了怔,刚刚抬起的左脚轻轻的放下,然后顺着凌涛目中银光所射的方向。脚下。
凹凸不平的地面赫然便是一颗颗残朽的骷髅头骨,像铺路的碎石土块一样一直铺到了远端,怕不有成千上万,触目惊心。
“****!”甘斐低骂了一声。
凌涛表示理解:“我知道,类的骸骨难免心中不适,这和勇气无关。你别忘了,这里毕竟是曾经的血泉鬼境,我劝你不要往西北方向走,那边还有些场景会令你更加不适。”
“说的好像你们妖魔没有干过这般惨绝人寰的事来。”不用凌涛明说,甘斐也知道他所指的场景是什么,积骨如山,汇血若泉,这便是血泉得名由来,其中景象便是想一想都会令人汗毛直竖,甘斐几乎是脱口而出的反诘,不过这样的反诘并不是针对凌涛,而纯是驱除心中不适的下意识反应。
“我还以为我们都快成朋友了。”凌涛撇撇嘴,语气竟然有点委屈。
“对不住。”甘斐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无礼,不管怎么说,凌涛现在是和自己站在一边的,而且从头到尾,他都在向自己表达善意,自己似乎不应该总像个刺猬似的处处设防,但甘斐还是嘴硬的阐述了自己的理由,尽管对他自己来说,这其实也算是解释和致歉了:“曾经势不两立的我们毕竟还没有放下彼此的戒心,而我也没有那么豁达到原谅你们……我并不单指你……你们的族类对世人犯下的累累罪行。”
凌涛没有说话,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也别越说越僵,甘斐决定换个话题:“如此的黑暗好像没有妨碍到你的视线,你能这里的情形?”
“方圆百里,一览无余。黑暗只不过是雾迷云冗的表象,从来难不倒参玄悟道的圣灵。更何况,还有我的斗目神光之技。”凌涛双眼中的银光更亮了,他转身指向了东北方的憧憧黑影:“我们可以从这条路直插入去,我可以里的森严宫阙,而这条路是最近的。”
“能什么人在那里么?”
“一片死寂,没有任何活动的身影,这也是我现在可以放心与你攀谈的原因,这里出乎意料的安全。”
“安全吗?”甘斐这方面不像凌涛那么大意,“既然是血泉鬼境,很多情事就不能以常理揣度,你的斗目神光既然如此厉害,那么有没有们置身的地底呢?要知道,鬼物往往置身于地府阴曹,在我们世人的理解,那就是在地面之下。”
“我们现在不就是在地面之下了么?虽说是开辟于地面之下的虚境幻界。”凌涛嘴上说着,却也依言将目光投向骷髅层叠的地面,“斗目神光可没有彻地通明之能,我所能做到的,也只是尺而已,还得是中空的。”
话虽如此,凌涛还是将斗目神光射向了地面,与其说是机警防范的周全之意,还不如说是听到甘斐所言之后自然而然的反应。
便只这一眼,凌涛前番多少不以为然的目光骤然一凛,银光照耀下,骷髅头颅累迭密排之间,隐隐似乎有一团极其巨大的暗影在蠕蠕而动。
甘斐原也是随口一说,但涛的郑重表情,他也怔了一怔,不过他没有凌涛斗目神光的绝技,昏昏蒙蒙的也切,只知道抓紧手中的宽刃长刀,连声追问:“出什么事了?地下有古怪?”
凌涛不答,斗目神光随着那团蠕动的巨大暗影一直转到了头顶上方的虚空天幕。
那就是他们穿过结界罅隙,进身而入的方向,微弱的青光再次闪现,却是慕容衍和张琰又携了暮觉子和另一个妖军兵卒径飞而来,在知晓了通路的确切方位之后,他们已不必力儿每次的头前相引了。
凌涛猛然大喝:“不好!”
声犹未落,巨大的黑色暗影已从地下闪电般钻出,阴风凛冽,骤急迅猛,更带着一股浓重刺鼻的腥臭味,转眼吞没了飞入的青色微光。
“地下是中空的,就像是……”凌涛现在不仅是双目晶芒大盛,便是全身上下也泛出了炫亮的银光:“……就像是兽洞虫穴!”
甘斐抬头一望,更是骇然色变,奋声大吼:“是九头鬼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