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拐
天色已晚,襄阳城内渐渐亮起了灯火。
但襄阳城内仍有着不下白昼的热闹,因为晚市到了。
襄阳城的晚市是孩子们最喜欢的时候。白天大人要去挣钱养家,小孩子们也或是跟着夫子背诵诗书,或是跟着武师站桩练气,哪里有玩耍的功夫。但这个点就不同了,家里开火做了饭,美美地吃了一顿,又有哪个孩子愿意乖乖地早早上床睡觉呢?一个一个的都求着父母,总要父母带着他们去逛襄阳热闹的夜市。丈夫也想带着妻子去看灯火,给妻子买上一支珠钗,妻子也想给丈夫买身精神爽利的衣服,父母又都想带着孩子瞧瞧热闹,让累了一天的小小的孩子乐呵呵地笑笑。这种事又有哪个父母会拒绝呢?
放在几年前,赵君威定然也是喜欢这热热闹闹的夜市的。他也会去为妻子买上一支珠钗,会换上妻子给他买的衣裳,会给已经开始念书的珠儿买上几袋热乎乎油滚滚的小吃。
可是现在,赵君威只能坐在家里,咕嘟咕嘟地灌着酒,双眼无神地瞧着窗外。
他家已是家徒四壁,能用的,能穿的,能卖钱的,赵君威统统都换了酒喝。酒,除了喝酒,他还能做什么呢?他已然没有法子了,也没有希望了。
他聪明伶俐的儿子不在了,他温柔贤惠的妻子也不在了……他找不回他们了,除了喝酒,还能做些什么呢?
赵君威又咕嘟咕嘟地灌了一大口酒,醉眼惺忪地看着窗外,看着那繁华热闹的夜市。
啪,他突然疯了一样,将手里的酒坛在地上摔得稀烂。“啊!都是夜市!该死的夜市!该死的拐子!”
路旁有走过他家的人,不知道他家事情的人都诧异,心道这里怎么住了个疯子,知道他家事情的,这时都会摇头叹息,道一声可怜。有的心软的姑娘或是婆娘,还会为他家的惨事掉几滴泪。
……
那还是三年前的事情。
赵君威那时还不过二十五六岁,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他几年前娶得一个夫人,名叫李无忧。无忧无忧,他家当真是无忧的了。
赵君威在襄阳武馆做武师,放到外面,人家听得襄阳武馆,哪个不是两眼放光,啧啧羡慕?他夫人李无忧,生得清秀可人,人也是温柔贤惠,把家里打点的井井有条,再不让赵君威操一点点心思。
他二人也是相敬如宾,夫妻间是恩恩爱爱,从未红过脸吵过架。结了婚,新娘入了赵君威的家门,那才一年不到,便怀了孩子,当时就把赵君威乐得合不拢嘴。又是十月怀胎,李无忧顺顺利利地给赵君威生了个儿子,便叫做赵昊,小名就唤作昊儿。
那时候,认识赵君威的,哪个不羡慕他有那么好的差事,有那么贤惠的夫人,有那么伶俐的孩子。有认识的,看到他都要嚷着让他请酒,赵君威只嘿嘿一笑,作个揖赔个礼,便急急忙忙跑掉。认识他的就会笑骂道:“这小子,又急着回家!”然后又道:“嘿,换了我,也是要回家的,这般好的家,哪个舍得不回呦!”
昊儿一天一天的大了,生得聪明伶俐,眉清目秀,赵君威和李无忧是把他当作手中珍宝,爱不释手。
赵君威自是疼昊儿的,但做父亲的总得狠心才是。他也咬咬牙,径直把昊儿送到了襄阳城中最有名也是最严厉的蒙学之中。
昊儿也是乖巧,知道自己要去上学,竟也不哭不闹,还摸着李无忧跟她说:“娘,昊儿去上学了,将来取个功名,一定要让娘开开心心的!娘不哭!”
李无忧也是破涕为笑,拍拍一旁傻站着的赵君威:“呆子,还不快送昊儿去上学?!”
赵君威憨笑着摸摸头,牵着赵昊就去了蒙学。
等到放学,那蒙学的老夫子找到赵君威,一通地夸着赵昊,说这孩子了不得,不哭不闹又伶俐过人,将来是要有大造化的。当时赵君威就喜得不能自胜,第二天恭恭敬敬地封了一封银子,送到夫子门上。却被夫子拒了,夫子道:“老朽老来还能教这么个学生,已是不昧平生了,这银子老夫定然是不收的,我自会好好调教他,将来得了功名造化,老朽也就含笑九泉了!”
渐渐的,春去秋来,赵昊上学也有两年了,每日都是清晨出去,临近傍晚才回来。赵昊虽然不说,李无忧还有赵君威都自是知道读书有多累人,两人都是心疼无比。
两人商量许久,赵君威便向武馆递了请求,说自己想把晚上的差事调到白天,多省出点功夫陪妻儿。这请求叫李馆主看到了,他也是欣然同意,只嘱咐赵君威要好好待妻儿,多陪陪他们,但也不要误了武馆的差事。赵君威自是感激涕零,一一地应了。
于是,吃完饭逛夜市便成了赵家的开心的事情。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地逛夜市,夫妻恩爱,孩子可爱,世上哪里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
然而世上总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无忧无忧,人活在世上当真能无忧么?
那日正是元宵灯节,襄阳的夜市分外热闹。花灯,烟火,五颜六色把襄阳城打扮得喜气洋洋。
这样的日子哪有不带孩子出来的道理!
吃过汤圆糖果和一桌子丰盛酒菜,赵君威也是兴高采烈地和妻儿出去赏灯。
嗬,好多人!定是整个襄阳都出来了!
卖小吃的,卖首饰的,卖花灯的,卖烟火的,把襄阳城的大街小巷挤得是满满当当,更别提那许多男女老少了,把街头围得是水泄不通。
赵昊毕竟是少年心性,瞧见这一年才不过见得一两回的热闹场景,早已是心潮澎湃,喜笑颜开。
“爹爹,爹爹,看那个花灯!哈哈,是老虎样子的!”
“再看那个,好像龙!”
“爹爹爹爹,看那里有炸丸子,我要吃!”
赵君威跟李无忧相视一笑。
赵君威在旁边的小摊上取了支珠钗,轻轻戴在了李无忧发髻上,李无忧也是羞得面颊通红。
突然,李无忧觉得手里一轻。她一直牵着昊儿的手,可现在,昊儿哪去了?!
昊儿已是不见了踪影!
“昊儿!昊儿!你在哪?!”
“昊儿!昊儿!你在哪?!”
李无忧慌得几乎瘫倒在地,赵君威更是眼睛布满了血丝。
两人哭喊着在襄阳城找了整整三天三夜,不知多少人可怜他们,纷纷帮着他们寻找,然而始终一无所获。
不过几天,赵君威白了头,李无忧咳了血。
他们的昊儿……没了……被拍花子的拐走了!再也找不到了!
李无忧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咳着血,定定地看着门外:“昊儿……我的昊儿!”
又是几天,赵家挂上了白色。
赵家,一下子就垮了。
赵君威,也从那个意气风发的襄阳武馆的武师,成了一个整日借酒浇愁的醉鬼,天大地大,他再也找不回自己聪明伶俐的儿子了,也找不回温柔贤惠的妻子了。
赵君威的眼睛滚下了两颗泪珠,喃喃着:”昊儿,无忧……“